“嗯……”
被突然抱住的提亚马特有些茫然地拍了拍教子单薄的后背。
“我很好,所以不用担心?”
布鲁斯没有接话,他以某种极为深邃的眼神看着提亚马特,像是看着一个沉溺甜蜜梦境不愿醒来的病人,现在你和我同病相怜啦,失去了本来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从此在梦魇中沉沦——
他遏制不住的想着。
“您想出去转转吗?”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布鲁斯韦恩调转了他们两人之间照顾人的角色,少年单膝跪在教母的面前,双手叠放在她的腿上,乖巧的仰着头看着他的脸:“我觉得我总在屋子里带着也不是办法,您也很久没出门看看了吧,要不要出门走走?”
提亚马特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夫人。”克罗利笑眯眯的回答说,“多出门走走也有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呢。”
提亚马特找不到反驳布鲁斯建议的理由,在无关自己孩子安慰的紧急时刻,绝大多数是情况下她都是一位相当温柔好脾气的女士,于是点了点头,回房间准备换一身便于外出的衣服。
“——如此的福气。”
克罗利目送提亚马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位置,然后对着布鲁斯语调夸张的感慨道,“少爷,您是我见过的最有福气的人类。”
很奇怪的定义,但是并未引起布鲁斯·韦恩的注意,得益于恶魔对人心情绪的影响,布鲁斯在克罗利的面前下意识地吐露心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真的只有她了。”
“哦,当然。”
恶魔耸耸肩,“一位曾经有过自己的孩子,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背叛自己离开自己的可怜母亲,当然会加倍疼惜姗姗来迟到自己身边的宝贝……少爷,你在她身上享受的是多倍的爱,”他挥舞手臂,扬着嘴角微笑:“——像是孕育万物的海洋一样的爱。”
布鲁斯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咋舌:“那是什么年代的恶俗老土的诡异评价。”
“原谅我,好歹我和亚茨拉斐尔也算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克罗利并不在意这一点吐槽:“但是我只是实事求是的表达而已。”
他还是天使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伊甸园之前的事情,但是克罗利和亚茨拉斐尔也没有经历过创世之前的事情——那实在是有些远过头了,所以只能从一些古老的植物那里听到远古的故事:魔兽的血混合母神的哀吼混合成最初的魔域之海,混沌之海生出无数的“孩子”,那是最初的神魔大战。
以撒旦的名誉起誓,克罗利此刻的形容纯粹是现实主义的写实描写,完全没有半点夸张。
若是布鲁斯·韦恩能放下他那从现在开始养成的多疑性子,敞开怀抱认真接纳他人的观点,也许他能稍稍理解一点克罗利和亚茨拉斐尔对提亚马特那种远超一切的恭敬态度究竟为何。
那么趁此机会他也会对他外表柔弱美丽的教母提高一点评价,至少不会以一种保护所有物的态度来俯视提亚马特的存在——老实说这种态度落在旁人眼中实在是有种惹人怜爱的可爱滑稽感。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事不关己的恶魔撇下嘴角,甚至还有些隐约的兴致勃勃。
“我们走吧。”
大约半小时之后,提亚马特换了一身浅色的衣服款款走下楼梯,而白衣的亚茨拉斐尔站在大厅大门的门口对着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温柔微笑:“我们会在家等您回来。”天使的声音永远如同蜂蜜牛奶一样甜美柔软,他语气轻快的问道:“我可以发誓您在回来的时候可以看见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得最漂亮的样子。”
比起克罗利那种心怀不轨的揣测,亚茨拉斐尔对这对母子的心态要显得平和得多了,他以一种极为欣慰慈爱的目光看着将自己的手掌塞入提亚马特掌心的布鲁斯·韦恩,那表情活像是个看着泡沫电视剧幸福结局就能泪流满面的小姑娘。
“我真高兴您又获得了新的幸福。”亚茨拉斐尔十分开心的说道,眼中甚至有泪光闪闪:“真的,特别高兴。”
如果不是因为要维持开门的动作,克罗利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天使好友现在就会为了提亚马特神的幸福快乐鼓掌。
——他好脾气过头的真正的天使伙伴,在天堂养出来的乖宝宝,完全不知道不识善恶的创世母神身边养出来的孩子会发展成什么样可怕的怪物。
可怜的天使,他完全忘了最初那批由提亚马特神单独孕育出来的孩子可是现在地狱深渊的基石呢。
克罗利满心怜爱的心想。
但是处于一个恶魔的基础操守,他并没有提醒现在的天使先生:面前的这对组合也许不比撒旦之子降临人世十一年后毁灭世界的故事剧情好到哪里去,至少后者最多是天堂与地狱开战,就像是几千年前他们一起围观过的大洪水一样——几十几百年后人类又能顽强的重新建立起新的世界和社会;
但是提亚马特神?
不不不,若要真的说起来,她可不是那么“温和”的好脾气。
这位母亲如果真的愤怒起来,大概会直接重建整个世界的生态系统的——要知道母神的肚子里依然拥有可以孕育万物创造世界的能力,只要她愿意,完全能自己抛弃这世界上存在的一切自己独立重新创造出整个宇宙——
好在她现在正沉迷亲情游戏,所以上帝也好撒旦也好,最好保证这群寿命短暂但总归算是源源不断的人类崽子能让提亚马特神的好心情维持的更久一些就好了。
克罗利漫不经心的想着,目送他们走入了哥谭常年浓雾不散的天空之下。
***
说实在的,自从小巷枪击案之后,布鲁斯·韦恩始终对阴暗的小角落有种徘徊不散的心理阴影。
无论是在人群簇拥之下偶尔路过的白天还是躲在韦恩庄园的宁静夜晚,小巷,脏污的浅水滩,举起枪的男人,破碎的珍珠项链,这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他无法控制的恐惧。
但是他现在几乎是强迫自己走出来了,像是之前训练时无数次的逼迫自己到达体能极限贴近死亡一样的极端的疯狂。
但他是为了证明什么呢,是为了表示自己仍然是个需要母亲保护的孩子,还是男孩骨子里那点不合时宜的倔强在作祟?
“我们还是走公园那条路吧,”提亚马特当然不会忽略教子在路过那些小巷时身上细微的颤抖和僵硬的动作,但是她的体贴却换来了布鲁斯的反驳:“没关系的!”
许是察觉到自己激烈的反对有些声音过大,布鲁斯清了清嗓子,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放松到了最正常的样子:“我是说……没必要特意让开。”
但是他声音里的沙哑仍在,提亚马特也能看见他收缩的瞳孔。
“……”
提亚马特着实沉默了一会。
“好吧。”
教母选择顺从自己孩子的意思,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羊毛风衣,在凛凛寒风中有些发抖的孩子护在了自己的怀里,让他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胸前,“你只是有些冷了,下一次我们出来之前也许应该让阿尔弗雷德给你多穿些衣服。”
布鲁斯找到了一点呼吸的勇气,“我觉得我还好。”
“那我们再走走?”
少年抿紧嘴唇,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教母:“我能走那边吗?就只是在旁边走走。”
他温柔的教母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无奈的妥协:“就这一回。”
布鲁斯露出了一点乖巧的微笑。
“没关系的教母,毕竟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无视这个。”
此时已经是傍晚,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散步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刚刚准备和提亚马特商量回家的事情,他的脑袋就被人重新摁回了提亚马特的怀抱里。
“你是谁。”
他在提亚马特的怀里听见他的教母以从未有过的凛冽声音与旁人对话。
——几乎是同一时间,熟悉的、阴郁的、从骨缝里沁出的冰冷吞噬了布鲁斯·韦恩的灵魂。
不,不,别这样,求你了。
他近乎绝望的心想。
“……一个路人而已。”
对方语调沙哑,听不出有什么敌意,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对方好像扔下了什么金属的物件。
提亚马特看着他侧身将拐角躺着的一双脚踢进了阴影之中,“……恕我直言,哥谭不适合您这样的女士出来行走。”
那衣着普通相貌平平的男人看了一眼护在提亚马特怀中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声音又变得冷了几分:“……特别还是个带了个碍手碍脚的孩子的情况下。”
“……多谢您的帮助。”
大致可以确定是眼前这位不知道是谁的路人帮她扫除了一个随处可见的马路抢劫犯,提亚马特护着布鲁斯的手也终于松了松,只是表情仍然因为对方对自己孩子不客气的态度显得并不是十分轻松。“请问您的名字——”
“无关紧要。”对方干巴巴的说道,布鲁斯这会得以从教母的怀抱中抬起脑袋,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一点也不起眼的那种。
随处可见的普通容貌,扔在大街上转眼就会消失的普通人。
只是当那双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布鲁斯的确感受到了某种深切的敌意。
敌视自己,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提亚马特的衣袖,而这个动作似乎让站在对面的男人有些更加不高兴,只是碍于某种理由,这男人没有直接说出来而已。
“总而言之,”他深吸一口气,退回到了阴影之中,“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他微妙停顿了片刻,才挤出来那个称呼:“……夫人。”
他对自己孩子的敌意并未逃离提亚马特的感知,也许这成了让这位母亲即使收到了帮助也无法收回她的警惕心的原因。于是男人目送着眼前的女士领着那名漂亮俊秀的苍白少年转身离去,得到的谢礼不过是一句客气又疏离的“谢谢”。
他回到阴影之中,将自己站成了一尊坚硬的石像。
当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小巷,阴暗的角落处传来了类似蛇鳞摩擦一样奇特的沙沙声响,若是有人路过就能看见先前那容貌普通的男人变成了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这姑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语气沙哑,眼神空洞又阴冷。
“……我找到她了,查尔斯。”
她的声音让电话对面的人隐隐觉得有些许的不安。
“她被抢走了。”
“——瑞雯,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电话对面传来男人无奈的叹息声,“……你到我身边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她多久了?十年?十一年?而且这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若是加上你的年纪那你的养母年纪要超过两百岁,即使是变种人也很少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维持容貌不变的,更何况你怎么就确定那的确是你当年的养母而不是什么容貌一样的陌生人?”
“查尔斯……”
魔形女露出一个微笑,而那笑容完全不能用温柔来形容。
“孩子永远不会错认她的母亲——永远不会。”
我知道那是她。
——而有人抢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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