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到掖庭时,锦安已经收拾妥当,在宫门口等着了。金华姑姑站在一旁,脸色冷肃,在训着话。
“锦安!”庭月大步上前,转向一旁的金华姑姑,朗声喊道:“金华姑姑。”
看见她走过来,金华脸上的严肃才散了些,口中却是毫不留情面:“来的这般迟,想摆脸子给谁看。”
庭月不怵,知道她一贯来是这样的性子,笑着挽住锦安的手,道:“这次多谢姑姑了。”
锦安只知晓庭月帮她调去了寿安宫,却不知这其中还有金华的功劳。她弯下腰,诚恳道:“锦安多谢姑姑。”
金华摆手,道:“往后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
庭月跟锦安面面相觑,齐声应了下来。
进了掖庭的奴才,是不允许出殿门的。锦安进了宫就未逛过,乍一出来,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庭月,你快看,天好蓝啊,”锦安抱住庭月的胳膊,叽叽喳喳个不停,“还有这宫墙,比掖庭不知新了多少倍,掖庭宫墙都要掉漆了,哪像这里,这么壮观。”
庭月没好气的拍了拍她脑袋,道:“方才说的,现在就忘了?”
锦安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啦,不许再提从前的事。”
画屏考虑到锦安初来乍到,特地将她安排跟庭月一起住。回到房里,将东西安置好后,她准备将人带去给画屏看看时,守在殿外的小宫女就走了过来。
庭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寿安宫上下都对她充满了善意。
小宫女笑着道:“庭月姐姐,姑姑说让锦安早些休息,不必去回话了。明日跟我一起在院里里洒扫。”
庭笑着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她转过头看向锦安,对她使了个眼色。
锦安从庭月身后走出,上前拉住小宫女的手,软着声音道:“以后就麻烦姐姐照顾了,我叫锦安。”
小宫女许是头一遭被人叫姐姐,脸上染满红云,支支吾吾道:“不、不客气的。我叫深蓝。”
第二日就下起了大雪。
锦安扫完院子,兴冲冲的跑进了屋,大声喊道:“月月,下雪啦!你快出来看啊——”
庭月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出门。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毫无征兆的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堆了不过才一日,就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她伸出手,六瓣雪花落到她手心,很快被掌心的温度烫化。
庭月却像被烫到了一般,极快速的回了房,钻进被窝里,不愿再多看一眼。
“月月,你这是怎么了呀,”锦安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担忧道:“你不是早就想想看雪了吗,难道是生病了?”她将手伸进被子里,想要伸进被子里探一探额头的温度,却被拦了下来。
庭月攥紧被子,声音有些发闷,道:“锦安,我就是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锦安,锦安,快过来!”门口传来深蓝清脆的喊声。
锦安应了一声,转过头推了推庭月,柔声道:“庭月,我先去扫雪了啊,你若是有事,就唤我。”
“嗯。”被子里传来声音,锦安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门扉被磕上,被子里的人动了动,许久才有压抑的哭声传了出来,断断续续,似小猫啼莺。
邵从湛站在屋外,嘴唇轻抿,修长有力的手指深深嵌进窗臼里,指尖冻得青黑,发抖而不自知。
入了夜,大雪将停,寂静的寿安宫变得更加宁静。
锦安扫完大雪,蹦蹦跳跳的进了屋,看见庭月还睡在床上,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经过窗口时,她却被吸引住了脚步。
“庭月,快来看啊!”锦安咋咋呼呼的喊道:“这里有个好大的雪人。”
床上的一团动了动,庭月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下床。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锦安关掉窗子,走到她身边,风风火火的将她的衣裳全部拿过来给她套上,才扯着她的衣袖,激动道:“快过来看!”
她躲在被子里,被热气熏着,实在是困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此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窗子重新被打开,外边赫然立着个雪人。
庭月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眼前所见,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前的雪人却并未如她所想消失不见。
雪人的身体是圆滚滚的一大团,下面还掉了块雪。它的头有些歪,被拼接在身体上面,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这雪人真大,”锦安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她围着庭月打转,边做着评价,“可是也太丑了些,你看,竟然是用小金条做手臂,金灿灿的插在上面,多俗气。还有那眼睛,竟然用绿绿玛瑙做眼睛珠子,真不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
庭月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雪人,冷风吹过来,她却觉得心上暖融融的。
她眉目舒展,捂着胸口小声道:“这是我这十六年看见的,最好看的雪人。”
第二日,乾明殿却传来消息,皇帝着凉了。
太后在屋内急得团团转,道:“皇帝从小就身体不好,这两年更是依赖上了丹药,生病也不喝药,只知道吃丹丸,这可如何是好?”
庭月候在一旁,手上还端着养神汤。她咬了咬唇,低头道:“太后,奴婢替您去将药送去罢。”
“就是哀家端到他面前去都没用,你们送去更——”太后顿住,她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小姑娘,连连点头,欣慰道:“好,好,哀家这就让小厨房去熬药。”
庭月点头,退下去了小厨房。
站在小厨房内,她有些神思不属。
昨晚的雪人太“财大气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他今日着凉,定是因为昨晚在雪地里呆了一晚上罢?
寿安宫到乾明殿相隔甚远,庭月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何时,她已经将路径深深记在了心中,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门口的小太监看见庭月,仍是十分热情。
她跨进殿门,小允子正在屋外焦急的踱步。看见庭月,就跟看见了救星似的,抓住她小声道:“你快进去看看,皇上不肯吃药,躲在炼丹房不肯出来。”
庭月皱眉,“从昨晚到现在,都未喝药?”
小允子苦哈哈的点头。
庭月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屋内没有反应,她又用力拍了拍门。
屋内传来邵从湛喑哑的嗓音,“给朕滚——”伴随着的是瓷器砸在门上的刺耳声音。
庭月抿唇,她走上前一步,伸出手直接推开了门。
小允子被她的动作惊得一呆,连阻止都来不及。
“给朕滚出去!”
“小心!”小允子大惊失色,扔了手中的拂尘,脱口喊道:“庭月姑娘!”
一个茶盏直直飞了出来,准头十足的砸在庭月额角上,茶叶粘在头上,鲜血混着茶水流了下来,霎时染红了半张脸。
“嗯哼。”直到庭月闷哼出声,邵从湛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他僵在了原地。
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此时脸上染着血,衣衫被茶水打湿,狼狈不堪。
她抬起手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质注意到皇帝的目光,抬起头朝他浅浅的笑了笑。
“你、你怎么不躲啊,”邵从湛慌了神,他踉踉跄跄的跑到庭月身边,拉着她走到暖榻上坐下,声音中带着哽咽,大声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乾明殿一时乱了下来,宫女进进出出,打了热水给庭月擦拭。
庭月脸色越来越苍白,过度流血让她有些坐不住。
邵从湛坐在她身后环住她,让她靠在他肩膀上,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骂道:“你怎么这么笨,打你都不知道躲开的吗?啊?”
侍立的宫人皆是低头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天子落泪,无人敢看。
庭月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声音柔顺,像哄孩子似的:“皇上怎么能哭呢?”
邵从湛将头瞥到一边,用袖子使劲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硬声道:“朕才不会哭呢。”
庭月绽开微笑,点了点头。她将手上仍旧拎着的食盒提了上来,喘着气道:“皇上将药喝了罢,庭月拎着它好冷呢。”
邵从湛喜欢她细声细气的跟他说话,软软的,甜的很。
但此刻他却不想听见这样的声音。他拿出药碗,当着她的面一口气灌了下去,才恶狠狠道:“闭嘴!”
庭月也不想说话,她累得很。见他乖乖的将药喝了下去,立即消了声。
过来的是张太医,他是被小允子拖过来的。
他气咻咻地瞪着小允子,没好气道:“等会儿就给你一包泻药,哼!”
等见了庭月,他才大惊失色,痛心疾首:“这么漂亮的女娃娃,要破相了啊!”
邵从湛脸色越来越沉,他冷声道:“快给她止血。”
张太医手脚麻利的打开药箱,给庭月处理伤口。自进来时就闻见了一股儿药味,他瞥了眼桌上的空碗,抬眸看了眼庭月,心下诧异。
竟然还有人敢给皇帝灌药,被伤成这样,也不冤。
包扎完毕,张太医开了张单子,低声嘱咐道:“伤口不宜沾水,切记沾染荤腥。冬日寒凉,虽恢复的慢,却也免得伤口发炎。”
庭月疼得眼泪汪汪,她紧张地揪着邵从湛的袖子,仰头问张太医:“可会留疤?”
邵从湛也盯着他,目光如炬,暗含警告。
张太医是出了名的耿直,一句‘肯定留疤’差点脱口而出。他轻咳了咳,颇有几分不自在道:“好生将养,还是有希望的。”
庭月松了一口气,朝着他笑了笑,“多谢太医。”
张太医赶忙摆手,心中暗叹,作孽哟,想他行医看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在病情上骗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