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明殿,内书房。
邵从湛斜倚在雕花摇椅上,一旁正襟危坐的,赫然是许久不见的林淮岸。
他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调皮的跑出玉冠,身上的月牙白袍子也沾染上了些许尘埃,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堪。
但他此刻显然并未关注到这些细节,略显年轻的声音低沉严肃:“江南巡抚去岁上交粮食三万石,四万白银。但他在当地大肆赋税,近十余万银两进了腰包,他拿着这些银两大肆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他还花大价钱培养了一大批死士,暗自将这些私兵尽数送进了安王的封地。”
林淮岸说到此处,眼中含着怒火,满是痛惜:“江南地势良好,自古富庶,如今周围却出现了大量灾民。且饥荒不断朝着京城蔓延,粮食极尽短缺。”
邵从湛不复方才的玩世不恭,他坐直了身体,从书案中抽出一张折子,扔到林淮岸身边,嗤笑道:“江南的折子可比你跑得快,将粮食去向交代的明明白白。”
林淮岸拾起折子,打开只看了一行,眼睛就瞪得老大,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邵从湛,支支吾吾道:“你不会真信了罢?”
“自然不信。”邵从湛起身,走到窗边站定,眼中浓墨翻涌,看不清情绪,“从前朕尚且以为邵从瑞欲杀我,取而代之。今日看来,他是觉得这样不爽快,打算直接起兵造反啊。”
“那先前的计划,岂不是——”
“计划不变,朕只要他的命,”邵从湛转过身,嗤笑道:“这是朕的江山,背后站着的,是朕的子民。他想搅得生灵涂炭,朕绝不会允许。”
邵从瑞将粮食兵器尽数运到封地,确实存着造反的心思。但显然有人反对这个意见。
安王府幕僚晋先生就是持反对意见者。他此时正站在邵从瑞的书房内,苦口婆心的劝着。
“王爷,从江南起兵,劳民伤财,且名不正言不顺,”他不赞同道:“世家大族不支持皇帝,皆因当今生性暴躁,且沉迷修仙。倘若您起兵,这些古板的世族势必也会反对您。”
邵从瑞轻笑,满不在意道:“这一点,本王的弟弟倒是跟本王十分像。天下姓邵,容不得旁人置榷。”
“那王爷起兵一事,依属下看,还是莫要操之过急。”晋先生抚着胡须,慢条斯理道:“待灾民到了京城,那些老臣势必会对皇帝不满,咱们坐收渔翁之力即可。”
“确实,”邵从瑞赞许的笑了笑,道:“可本王不想这般偷偷摸摸的杀了皇帝。想玩,那就玩场大的。”
他呷了一口茶,眼中露出精光,慢条斯理道:“本王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
林淮岸平安回京的消息传进寿安宫,太后头发都急白了一大把。她抱着手炉在屋中不停踱步,口中不停念叨:“淮岸这孩子,进宫就进了乾明殿,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还不出来。也不知两人在殿内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不回来,哀家整日操心他的安危;这一回来,哀家又得想着皇帝的心思。”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庭月顿了片刻,才安慰道:“太后放心,皇上许是在跟国师商量炼丹药的事,才没空过来请安。”
昨夜的事让她心烦意乱,听闻林淮岸回来,着实松了口气。想必国师带回来的药材就能让他忙上一阵子,暂时顾不上许多。
但命运这种事情,,向来是掌握在老天的手上。她话音刚落,外边的小太监就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庭月:“……”
邵从湛笑着走了进来,他心情甚好的打趣道:“母后喜爱淮岸胜过儿臣,儿臣十天半月不来,母后估计能忘了还有儿臣这回事了。”
太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才看向一旁的林淮岸,心疼道:“去江南几个月,都瘦脱了相!”她又瞪了儿子一眼,道:“以后他若还派些脏活累活给你,哀家替你出头。”
林淮岸换了身桃花色的锦袍,他微微一笑,露出两边的小虎牙,更显可爱,精致的倒像哪家的小姑娘。他撒娇道:“谢谢太后娘娘,我就知道太后最疼我了。”
“哎呦!”太后挽着他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道:“皇帝若是有你这么讨人稀罕就好了!”
这话可没人敢接了。
也就只有太后敢将皇上放在嘴边念叨了。太后这话当然是说着玩玩的,皇帝要是活的跟林淮岸一样单纯,早就连骨头渣都没了。
太后像赶苍蝇似的,朝庭月挥手,嫌弃道:“快将人带出去试试哀家给他做得新斗篷,哀家现在看见他就心口痛。”
画屏青雉面面相觑,俱是不清楚太后这唱的是哪一出。
太后何时绣了斗篷,她们怎么不清楚?
倒是邵从湛福至心灵,瞬间心领神会,当即抬起脚步朝着外殿走去,边道:“儿臣这就去试试,母后难得做衣裳呢。”
太后睨了眼还站在原地的庭月,笑着道:“庭月,快跟着去。”
“侄儿得好生跟跟娘娘说说江南的风土人情。”林淮岸挽着太后,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那边入秋时十分凉快,天气十分湿润……”
庭月跟在邵从湛宫人们极有眼色,都未曾跟过来。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两人相对而立。
邵从湛解下身上的斗篷,罩在她厚厚的棉服外边,眉眼温柔:“出门不带斗篷,若是没有我跟着,可怎么是好?”
他复又自言自语,脸上带着笑,“这也没什么,朕身体好,你穿我的,更暖和。”
斗篷太大,直直拖到了地上,上面还带着些余温。
庭月缩在里面,声音细软,悦耳动听:“再过几日下雪,御花园定是很美罢?”她眼中含着向往,道:“小时候呆在南方,总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么大的雪。后来到了这里,却也没有闲暇看了。”
大昭处于黄河边,正是不南不北的地方。
邵从湛是从小见惯了雪的,他道:“没关系,以后的每场雪,都有我陪你看。不止今年,还有明年,以后的好多年。我将从前的每一次,都补给你。”
庭月眨眼,眉眼弯成了一样的弧度,像只狡黠的小狐狸,道:“今年的第一场雪,皇上送我一个雪人,我就跟皇上一起看雪。”
邵从湛霍得转过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道:“一言为定!”
夜里十分寒冷,庭月却开了窗。刺骨的风灌进来,吹的人打了个哆嗦。
远处走来一个人影,邵从瑞看了眼大开的百叶窗,挑眉轻笑:“小姑娘挺聪明,猜到本王今夜要来。”
今夜庭月早有准备,语气也不再害怕。她锁着眉头,轻声道:“我答应你,但你要保证,不再找锦安的麻烦。”
“这是自然,”邵从瑞点头,道:“本王不会亏待你。”他伸出手轻抚上庭月娇嫩的脸蛋,话语轻浮,道:“不如跟了本王如何?本王可比那修仙的病秧子强多了。”
庭月一把甩开他的手,目露不屑,狠狠呸了一声:“好东西可不会靠女人来办事,求求你好好做个人吧!”
邵从瑞收回手,也不在意,道:“林淮岸从江南带回来两本账册,给你三日,偷过来。”
庭月皱眉,反对道,“不行,三日太短,我办不到。”
调到寿安宫的宫人必须有一个干净的身份,锦安由安王送进宫,此事一查便知。她昨日问过金华姑姑,先前有个跟锦安年龄相仿的宫女,叫锦鞍。她是过劳死,掖庭并未上报。只要将两人的档册互换,没人知道。
她直接禀了画屏姑姑,有她担保,将锦安调到寿安宫,应该不成问题。
而唯一知情的安王,他只能打碎了牙咽下去。一个藩王,偷偷往宫中送人,是何居心?
“好吧,那就五日。”邵从瑞微晒,他笑道:“谁让本王也忍不住宠着你呢。”
邵从瑞走后,庭月一人坐在房中,思索着该如何该如何混进档室。
那边守卫森严,太后又从不管那边的事情。可若是不能在五日内将人调到寿安宫,锦安就随时有危险。安王势力再大,也不敢在寿安宫胡作非为。
心中愈加烦乱,直到一阵凉风将她吹醒。她抱紧了身子,走到窗边,伸出手勾住窗臼,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皇上?”已过三更,庭月着实吓了一跳。
邵从湛却未笑,他盯着庭月的眼睛。
那双眼单纯稚气,充满了灵气。,像是最好的琉璃盏,泛着微醺。
许久,他才艰涩的开口,“你跟安王,什么关系?”
庭月微怔,道:“无甚关系。”
“无甚?”邵从湛冷笑,他一把擒住小姑娘的手,力道大的直将手掐出红印,“这么晚了,他冒着危险出现在寿安宫,你说无甚关系?”
庭月被掐的深吸气,眸色也冷淡了下来,“那皇上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言下之意,我跟皇上没什么关系,皇上能出现在这里,安王为何不能?
“我跟他能一样吗?”邵从湛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似要喷火,显然是气急。
他太想她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却未料到她倒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庭月沉默不语,但落在邵从湛眼里,这显然是默认。他痛苦的闭上眼,忍住心中密密麻麻的疼,声音又轻了下来:“你怎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庭月,我也会难过的。”
说完这一句,他似是浑身脱了力,将手边的食盒放在窗台上,不发一言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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