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日子枯燥乏味,又如指间沙砾般极快的流失。转眼间,又两个月过去,大昭又进入了冬季。
“庭月姑娘,又来了啊。”乾明殿的守宫太监揣着手乐呵呵的跟庭月打着招呼。
这两个月,太后总是找着由头让庭月往乾明殿跑。
两月前,太后亲眼目睹儿子对庭月的那股子紧张劲儿,心中是胸有成竹,十分自信的。
她抱着看儿子笑话的心态,看热闹不怕事大,拐着弯儿的抹黑自家儿子。可这两月,眼见着皇帝又恢复了冷淡,不经常来寿安宫,一心做个修道士,醉心炼丹打坐,她又坐不住了,恨不得让庭月塞到儿子身边,在他面前不停打转。
是以,她见入了冬,便赶紧派遣庭月送些东西过来。她懒得费心思找借口,索性就让尚衣局将皇帝的浣洗衣物送到寿安宫,再命庭月送来。
庭月捧着手上的冬衣,朝着守门太监笑了笑,道:“是啊,太后让我送些冬衣过来。”她打了招呼,就朝着内殿走去。
这两个月,她是乾明殿的常客。太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就连一向暴躁难伺候的皇帝,都从未向庭月红过脸。乾明殿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待她十分客气。
“皇上,庭月姑娘来了。”小允子接过庭月手里的东西,敲响了门。
“进来。”门内很快传出声音。
庭月进了屋,瞬间被屋里的暖气包裹住,舒坦的喟叹出声。
“快过来,今日御膳房新做了盒点心,刚送过来,还热乎着呢。”邵从湛从书案前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朝着门口的人招手示意。
庭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疏离道:“奴婢不敢。”
“站住!”邵从湛起身,几步走到庭月面前,无奈道:“朕不就是昨日多留了你一会儿吗,这么记仇?”
庭月摇头,道:“皇上,奴婢该走了。”
“难不成跟朕多待一会儿,能要你得命?”邵从湛扔了手中的奏折,他压抑着怒气,道:“你既然不愿意见朕,那又何必答应母后,日日来送东西?”
他看见她眼里的疏离,就心烦意乱。
这两个月,她每日送东西来,甚少会主动说话,完成了任务就离开。
久而久之,他也找到了跟她相处的方法。让厨房做一些她爱吃的点心,让她磨墨,拼了命的让她多待一会儿。昨日他磨着她,非得让她在这里陪着他。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些的。
但显然,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庭月冷淡的态度从来未曾改变半分,她面对他,依旧是感激有余,喜欢……没有。
庭月一怔,下意识辩解道:“是太后娘娘的命令。”
邵从湛要被气疯了。
这两个月,他暗示般的表白了三次,直截了当说出过两次,但都被无情的拒绝。无论他做什么,这人永远无动于衷。
他冷笑出声,大声道:“你不想来,朕就如实禀了母后,明日换个人。朕的耐心也不是永远都有的,朕再喜欢你,朕就是狗!”
庭月面上一喜,终于不用出门受冻了!随即好像意识到这样不厚道,立即敛起了笑,道:“奴婢谢过皇上。”
“……”邵从湛只觉额头突突的疼,手上青筋暴起。
她难道不懂什么是口是心非吗?她怎么就不能哄他一次?
他怒目瞪着庭月,半晌无力的挥了挥手,“退下吧,朕想静静。”
庭月闻言,忙不迭的出了门,生怕邵从湛下一秒会反悔。
邵从湛也确实后悔了,在庭月走出乾明殿的下一刻。
入了夜,他特地让御膳房做了盒桃花糕,手脚麻利的拎上食盒去了寿安宫。
跟以往一样,小允子事先调开后门的太监,邵从湛再慢条斯理的走了进去。
“今日说话重了些,朕还是哄哄她吧。”邵从湛看了眼手中的食盒,自言自语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自己喜欢的姑娘低次头不算什么。”
他一路念叨,等做完了心里安慰,才抬手敲了敲小房间的窗子。
“庭月,朕带了刚出炉的桃花糕,你最喜欢吃的。”邵从湛放软了声音,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用力扇了扇风,夸张的吞了吞口水,道:“嗯,真香。你再不开窗子,我吃完了啊——”
窗子从内打开,庭月从里面探出头,小声道:“不是说让皇上不要来了吗,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拒绝的话,眼睛却不停地瞟向一旁的桃花糕。
邵从湛又得意上了,他挑着唇角,凑到庭月身边,道:“亲我一口,就给你吃。”
庭月一把推开他的脑袋,好整以暇道:“皇上,白日您说,再来就是——”
“汪汪汪!”不待她说完,邵从湛就开了口,他瞥见石化在当场的小姑娘,微微俯身,‘吧唧’一口亲在她的侧脸上。
庭月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闪不及,只堪堪侧过了脸。她捂着脸,湿漉漉的眸子瞪着邵从湛,娇声斥道:“邵从湛!”
“我在呢。”邵从湛得了逞,脸上尽是偷腥后的满意餍足,道:“好庭月,我就亲一下,以后再不敢了。”
庭月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的攥着帕子,使劲在脸上使劲的擦。
邵从湛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盖了戳,就是我的人了。”
庭月使劲呸了一声,愤愤道:“就当是被秃头啃了一口!”
邵从湛眼眸深邃,道:“朕会比它做得更好。论在你面前讨你欢心,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畜生也不行。”
庭月眼睫轻颤,静默不语。直到身边的小猫钻出来,伸出爪子使劲挠了挠面前对我桃花糕,庭月才抱起食盒,一把关起窗子,一丝缝隙都不留。
被挡在外面的邵从湛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可怜巴巴:“先开门让朕进去呐,这外边实在是太冷了……”偏偏他为了讨姑娘欢心,特地找了间单薄的袍子换上。
百叶窗落下,还关上了姑娘怦怦乱跳的心。庭月捂着胸口,娇软好听的声音传出窗外,“皇上还是早些回去罢,一会儿若是着了凉,奴婢可不负责!”
直到窗外的动静消失,庭月才觉腿软,直直靠着墙倒了下来。
她先前拒绝皇帝的话,还有那个故事,不是瞎编乱造。
她的母亲跟父亲青梅竹马二十载,却也没躲过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还记得父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想被伤害,那就不要碰,想都不要想。我不配,我的女儿也不配。这个世上有太多纯粹的感情,却永远不会降临到你身上。
庭月仿佛又回到了父亲死的那个冬日,阳光灿烂,却没有一丝暖意。
十一岁的她被转送到叔伯家,那时的她已经初初绽了光华,小脸粉雕玉琢,手上没有一丝痕迹。即便是家中最苦的时候,父亲亦舍不得她为生计操心半分。
她的表哥初次见她时,就偷偷在桌子下摸她的手。她跟叔伯说,伯娘骂她是下贱胚子,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却看上她的颜色,算计着能卖几个银两。
她站在父亲跳湖的那个地方,将麻绳挂在一旁的歪脖子树上。
可她没敢。
因为父亲生前说过,他的女儿,是他一生的骄傲。所以她不能做个孬种,她得活下去。哪怕贱如蝼蚁,也得拼命活下去。
她闭了闭眼,摸了摸狂跳不止的心跳,终是慢慢静了下来。皇帝今日拉着她说喜欢,明日也能拉着旁人说喜欢。
他喜欢她,却也不会妨碍他爱旁人。
这就是帝王的爱情。
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一片寂静下,手边窝着的狸花猫忽然立了起来。它弓着身子,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跳到了庭月身前。
庭月回过神,伸出手在它新长出来的短毛上摸了摸,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饿了?”
“本王倒是真好奇,一个小宫娥,何德何能,让皇帝三更半夜的跑来送糕点。”邵从瑞从窗子里跳了进来,他一身夜行衣,衬得面白如玉。
庭月背脊一抖,猛地转过身体看向来人,差点尖叫出声。
邵从瑞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低声警告道:“敢出声,你掖庭那个小姐妹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庭月眼睛兀的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一脸狠厉的男人,半晌终是用力点了点头。
邵从瑞这才放心,他送开手,环视了狭小的屋子一眼。身姿笔挺,眸中仍是温润如玉,嘴中吐出的话确实恶毒之极,“邵从湛在这种破地方,也能吃得下去?看你这样子,让他得逞了不止一次吧?”
他自顾自道:“哦,本王倒是忘了,像你这种拼命往上爬的货色,应该是自己脱光了自己爬上他的床的吧。”
庭月狠狠咬着唇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邵从瑞饶有趣味的欣赏小姑娘眼里的恐惧,伸出拇指慢慢揩掉她眼角的泪珠,凑到她耳边,“瞧,这都哭了呢。不过我可不是邵从湛,不会心慈手软。”
“你想怎么样?”庭月仰着头,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邵从瑞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转瞬又成了温润如玉的君子,道:“你比锦安聪明,不如你替她做些事情?”
庭月掩住眼中的恐惧,飞快的摇头,“你做梦!”
“别这样,小姑娘。”邵从瑞无谓的笑了笑,笑声在黑夜中让人毛骨悚然,他低声道:“锦安的命,就握在你手里,下次来,希望听见不一样的答复。”
庭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宫门外,痛苦的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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