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过古怪,分明是还有些炎热的天气,庭月却硬生生的感受到了凉意。
她清了清嗓子,别开眼不再看皇帝,低声道:“娘娘吩咐,让皇上多吃些果蔬,莫要在屋里呆的太久,伤了身子。”
邵从湛闭着眼,强忍着不看她姣好的侧颜,佯装淡定,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字,“嗯。”
“那奴婢先回去交差了。”庭月匆匆行了一礼,脚步虚晃的门口跑去。
听见关门声,邵从湛才睁开眼。脑子中不由闪过他刚才说出口的蠢话——
朕是真龙天子,也是尾吃草的好龙。
半晌,他终是放弃了挣扎,瘫在椅子上,望着上方的房梁,绝望的闭上了眼。
偏此时门外还有不长眼的,使劲敲着门。
邵从湛不耐的睁开眼,低声道:“进。”
门从外边打开,小允子低着头,缓缓走了进来。他低声道:“陛下,方才庭月姑娘进来时,被门口的太监拦住刁难了一会儿,奴才当时见庭月姑娘脸色十分不好。”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自然是能处置。可一想到依皇帝对庭月的在乎,他犹豫半晌,还是觉得报备一声较为妥当。
邵从湛皱眉,道:“人呢?”
小允子连忙道:“正在殿外侯着呢。”
皇上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才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小允子走到珠帘旁,朝着门外挥了挥手。门外的人就压着两个太监走了进来,直接将人按在地上跪着。
邵从湛提起朱红御笔,慢条斯理的批着奏折,边问道:“都说什么了,给朕再阐述一遍。”
跪在一旁的太监早已吓得面色苍白,手脚无力。像他这样的守门小太监,从未见过皇帝的面容。就连皇帝进出时,他们都是必须要狠狠低下头的。
乍然听见皇帝带着威压的声音,当下三魂丢了七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出来。
待他说完,殿内一片寂静,小允子静静站在一旁,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些许怜悯。
邵从湛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面前,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圆脸太监,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圆脸太监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吓得连求饶都忘了。
小允子上前,伸出脚用力踹在他腿上,大声呵斥:“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不会说话,”邵从湛瞥了他一眼,神色依旧无波无澜,道:“拉下去杖毙吧。”
殿中伺候的人俱是心神一颤,很快就有人上前,将那两个太监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
那太监心跳到了嗓子眼,顾不上什么,不停地挣扎,大声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啊……”
圆脸太监哭的心肝俱颤。
帽子掉在了地上,靴子在光滑的地面上不停摩擦。
却从始至终无人敢求情。
侍卫只听皇帝的命令,力气大的惊人。
两个太监如同两条离了水的鱼,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粗使太监拿出麻袋,手脚利落的将人装进麻袋,拿出一旁的权杖使劲敲了下去。被麻袋套住的两人先前还发出闷哼,到了后面,却渐渐失了声,侍卫连着麻袋拖出去,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邵从湛忍不住想,他都不忍以最坏的恶意揣度那个小姑娘,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呢?
庭月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带着满腹心事,七拐八拐踏进了掖庭。
这里大概是偌大的皇城中最破败的地方。掉漆的朱红大门进去,是一片破败不堪的朱红瓦片平房。宽敞的空地中央摆放了几口大缸,几株水仙花孤零零的躺在里面,清冷寂寥。
这里关着的大多是些犯罪的宫女与一些没有宫认领的罪犯官眷,在这里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吃着最下等的饭菜,永无宁日。
庭月是唯一一个能全手全脚走出去的人。
踏进院子,不少宫人正在浣洗衣裳,一旁还站着拿着棍子的鞭子,时不时挥动手臂抽在地上的人身上。
“金华姑姑。”庭月笑着上前,走到廊下那个穿着对襟开衫的老麽麽身边。
被唤作金华的老麽麽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转过身看向庭月。她先是仔细将庭月打量了一遍,待看清她身上清清亮亮的宫装,绽开笑脸,招呼道:“是庭月啊,你可算是回来看看了,你走后,我这是整日里替你提着心,生怕你出事。”她说着话,抬了抬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十分担忧。
“贵人宫人众多,我走开一时,不当什么。”庭月敛眉轻笑:“姑姑这是不欢迎庭月?”
走开一会都无事,那不就是不得重用吗!金华心中暗自嗤笑。
“瞧你这话说的!”金华姑姑挥了挥手帕,脸上笑出了朵花,道:“你是从我手上走出去的,现在得了贵人的重用可不能忘本。”
庭月不欲与她多说,笑着颔首,紧接着问道:“姑姑,我今日来,是想看看锦安她们,她们今日可还有活?”
金华姑姑忙道:“无事,你先去里间等着,我这就去唤她们过来。”
庭月点头,笑着道:“那便谢谢姑姑了。”
顺水人情而已,金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接送了出去。宫中惯来逢高踩低,但金华在掖庭这种地方待了大半生,看人自有她的一套,从不把事情做绝。莫说庭月如今看着有几分尊贵,就凭她这份上进心,她也会答应她。
庭月熟门熟路的进了耳房,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就听见了开门声。
打头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看上去跟庭月差不多年纪,生了一张圆鼓鼓的脸,即便过度劳累,仍是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灵气。
庭月面上一喜,激动的站起身,上前一步,扬声唤道:“锦安!”
“月月,”锦安激动的脸上通红,她伸开手,想要抱住面前的人,待看清自己身上的油污,最终讪讪放下手。
庭月却不管许多,像从前一般,直直扑过去,将锦安抱起来,抱着转了两个圈。
“你快放我下来,我身上脏!”锦安抱怨的笑,两人之间的些许陌生就在一个拥抱中悄然无声的消失。
庭月放开她,拉着她的手,才看向她身后的两个人。
泯音与春雪都是经常跟在庭月与锦安身边的人。她们比庭月小两岁,进宫时总是被人欺负,庭月看不过,时常帮衬着两人,久而久之,几人的关系跟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
春雪木讷,泯音活泼,却都是心思至纯之人。看见庭月回来,都是一脸的高兴,叽叽喳喳的围着庭月,要她讲在外边的所见所闻。
庭月脾气好,答应下次来看她们,给她们带些好吃的,轻轻柔柔的将两人哄好离开后,才拉着锦安问起正事。
“这段日子,那人可有来找你麻烦?”庭月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你这几个月,可有被若平宫传唤?可有哪里受伤?姑姑可有经常打你?那些宫人可有将活都丢给你?”
“你一时之间这么多问题,我答哪一个?”锦安弯起眼睛,道:“若平宫派人来找过一次,被金华姑姑挡了回去。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跟以前一样。”
她抬起来的手红肿不堪,脖颈间隐隐露出些许红肿。庭月伸出手,微微拉来她的衣领,一条鞭痕赫然暴露在空气中,从锁骨处往下蔓延。
“这叫没事吗?”庭月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喉间微微哽咽,小心翼翼的将盘扣扣上,道:“姑姑又打你了。我去找她!”
锦安一把拉住站起身的庭月,急切道:“你别冲动,我真的没事。”她又将庭月拉着坐下,才小声道:“姑姑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她不允许旁人欺负她的人,关起门来却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这次能只打我几鞭子,已是开恩了。”
“再说了,从前一直是你在帮我出头,替我受罚,我也该学会成长啦。”锦安拉着她的手撒娇,道:“你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别因为我惹麻烦。”
“我现在在寿安宫当差,若是有事,就去找我,”庭月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等再过段日子,我就带你出去。”
锦安泪盈于睫,用力的点头。
庭月出来时,金华姑姑还是站在她经常站着的地方。她手中拿着鞭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扬手甩鞭之际,刻板的脸仍旧无甚表情。
“姑姑。”庭月轻唤。她走过去,朝着金鞠了一躬,声音婉转却又满是真诚的感激,“锦安的事,多谢姑姑。庭月不会忘记姑姑的大恩大德。”
金华晒笑,收起手上的倒刺小短鞭,道:“可别谢我,我就是看不惯旁人对我手底下的人喊打喊杀。我的人,我自己会教训,打死都不干旁人的事。”
她睨了庭月一眼,声音缥缈:“你若是懂事,就少来这里。从前,你只是掖庭的洒扫宫女;往后,与这里不再相干。”
庭月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庭月会记得姑姑的教导的。”说完,深深的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金华看着她笔挺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气。
这般实心眼,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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