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回到寿安宫时,已经日头西斜。
青雉正等在宫门口,看见庭月,朝她招了招手。
“青雉姑姑。”庭月收了脸上的所有情绪,微笑挽上她的手,声音清甜:“这么热的天气,您怎么出来了?”
青雉任由她挽着手,脸上却无一丝笑意,低声道:“我正到处找你呢,太后说让你过去一趟。”
庭月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佯装若无其事,问道:“太后娘娘可有说是何事?”
青雉待她向来亲厚,有什么事情都会替她想着,见太后之前也向来会有意提点她。故此她才会这般直接的问。
但这次青雉却是无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小心些说话,太后看上去情绪不高。”
庭月顿时头皮一紧,哭丧着脸,小声道:“姑姑,太后不会让我卷铺盖滚蛋罢?”
“瞎说什么?”青雉用力敲了敲她的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嘱咐道:“太后心软,她最喜爱乖巧的小姑娘。你撒撒娇,不要脸些,这茬也就揭过了。”
庭月赶紧点头,视死如归般走进了内殿。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内殿,青雉才扶着墙壁笑了出来。仔细一看,她眼中哪还有半分担忧。
内殿燃着淡淡的松枝清香,散发出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太后就坐在高位上,半倚着身子听着曲子。
庭月看见她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心中突突直打鼓。太后喜静,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宣了伶人来唱曲儿,估计是真的气狠了。
“奴婢庭月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庭月扑通一声跪下,朗声请安。
太后被她这一跪直接给震醒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娇小的姑娘笔直得跪在殿中,脸色白的透明。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太后赶紧站起身,挥退伶人,让一旁的小宫女将人扶起来,无奈道:“哀家这地砖,都要被你给跪个洞来。”
庭月站直了,尴尬的手脚不知往哪里摆。她想起姑姑曾经说过,太后最喜欢人笑。便赶紧扬起笑,不停的勾着唇角。
太后看着她这一脸灿烂的笑容,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无奈扶额,人以群分不是没有道理的,她那个傻不拉唧的儿子喜欢的姑娘,也跟他大差不差。
太后扶着下巴,仔细端详了半晌,才暗自点头。
这姑娘比她那傻儿子笑得好看。
“你可知哀家此时宣你来,是为何事?”
庭月老实的摇头,眼巴巴得望着太后,小声道:“老祖宗心善,对庭月这般好,定是好事。”
太后哈哈大笑,指着她,看向身后的画屏,道:“看看这丫头,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会说话。”
画屏含笑点头,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扇,佯装吃醋道:“太后这是喜新厌旧,看不上嘴笨的奴婢了。”
庭月这才看见侍立在太后身后的画屏,询问般的朝她眨了眨眼。
太后唬着脸,道:“当着哀家的面,眉来眼去,哼!”
画屏将太后的脾气摸得明明白白的,表面一本正经,实则就是个老顽童。当下也不杵,道:“太后不知,奴婢还是很招人稀罕的。”
“这不就是越老越吃香?”太后没绷住,笑了出来。她朝着庭月招了招手,“小庭月,快过来。”
庭月上前几步,虽还是有些紧张,却没了来时的害怕。她看得出,太后全然没有恶意,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庭月啊,”太后拉着她的手,小声道:“哀家且问你,对我那个傻儿子可有一点子意思?”
庭月一怔,太后这是怕她勾引皇帝,所以特地将她唤来警告吗?
“太后放心,庭月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庭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十分坚定,让人信服:“奴婢承蒙娘娘厚爱,已是感激不尽,也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不该有的东西,也绝不会有一丝不该有的心思。”
她面色诚恳,倒是让太后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老妖婆。她赶紧道:“哀家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是有非分之想也是可以的。依哀家看,像你这样好看的姑娘,跟皇帝也是十分相配的。”
她凑到庭月身边,嘱咐道:“哀家是想告诉你,若是皇帝说要将你带回乾明殿,你定要好生磋磨他一番。”
庭月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看向太后,湿漉漉的眼睛不停地转。饶是她心思玲珑,善于揣度人心思,却也想不通太后这般行为是为了什么。
太后说到这里,却是不再多言,只神秘一笑,道:“他长大了,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了。”
她还等着她那个不可一世的儿子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求她呢!
说完,太后不再管一脸呆滞的庭月,心情甚好的唤了伶人进来,继续弹奏着动人的乐曲。
庭月回到耳房,整个人还是蒙圈的。她脱了鞋,躺在床上小憩,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到窗子被人7敲得沙沙作响。
这个时辰,放着门不走却来敲窗户的,除了皇帝恐怕别无他人。
庭月踢踏上绣鞋,快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百叶窗。
“皇上有何事吩咐?”庭月探出头,小声问道。
邵从湛长身玉立,清风朗朗的站在窗外。他换了身月白锦袍,一头乌发也用紫金玉冠尽数束了起来,更衬得俊朗贵气。
他也不计较庭月的疏离,微微一笑,温声道:“你走得急,小猫并未带回来。”说着,他从怀里将小猫掏出。
狸花猫浑身光溜溜的,娇小的蜷成一团,乖顺的缩在邵从湛怀里。它转了转湛蓝的眼珠,待看清窗边站着的是庭月,兴奋得拱起身子,一溜烟跳进了庭月怀里。
庭月猝不及防,下意识接住怀里的猫,轻柔的避开它肚子上裹着的纱布。
她抬眼看向邵从湛,有些迟疑,道:“陛下,这是洛太妃的猫,放在奴婢这里养着,怕是于理不合。”
猫儿趴在小姑娘怀里,慵懒的舔着爪子。邵从湛见阴谋得逞,眼中笑意更甚。
听到这话,脸上的不屑又回了来。他漫不经心道:“到了朕手上的东西,那就是朕的。你想要的,朕都会一一取来,奉到你面前。”
庭月喜爱猫狗,况且若是将猫再送回,估摸也是落个被折磨致死的下场。她也不推脱,顺水推舟道:“那奴婢就替猫儿谢过皇上了。”
邵从湛点头,看着庭月一言不发,似是在等着她能说些什么。
眼见着太阳快要落山,面前的小姑娘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显然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邵从湛拜下阵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样沉不住气。他弯下腰,直到跟庭月一样的高度,才伸手将她的花苞头揉乱,柔声道:“朕先走了,有事就喊我。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陛下!”庭月看着他愈拉愈长的影子,脱口喊了出来。
邵从湛立即回头,狭长的凤眸里满是惊喜,期待的看向窗边的小姑娘。
庭月嚅了嚅唇瓣,声音细弱蚊蝇:“陛下是小猫的救命恩人,给给它重新起个名字罢。”
邵从湛脸上绽开笑,连连点头,他大步流星的走回窗子边,看着庭月怀里的猫,冥思苦想。
庭月摸着猫头,眼里满是开心,道:“换一个名字,希望能忘掉以前的不快乐,开始新的生活。”
“一定会的。”邵从湛目光柔和,他挠了挠猫下巴,生平头一遭对动物产生了怜惜,道:“就叫秃头罢。”
“秃、秃头?”庭月目瞪口呆,惊讶的合不拢嘴,支支吾吾道:“这是有什么不同凡响的意义吗?”
庭月话说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难听得要命的名字,能有什么寓意。
她偷偷睨了眼邵从湛挂不住的脸色,打着哈哈想要将要尴尬圆过去:“它先前的名字太过文静贵气,这个名字恰好弥补了缺点。秃头好,秃头多接地气呀……”
庭月快要圆不过去了,这人怎么还不开口接话呀!
邵从湛摸了摸鼻子,十分耿直:“这其实也没什么寓意。就是看见你剃毛的时候十分过瘾——”
“什么剃毛?”庭月唇角的笑一僵,硬着头皮道:“皇上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邵从湛脑子一瞬间短路,他竟然将这件事抖落了出去。但话都说出口,躲躲藏藏也不是他的风格,当即大方道:“我那晚没走,就躲在假山后面,亲眼看见你抱着猫,走到墙根脚下,手起刀落间,将猫剃了个干净。”
也是那晚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姑娘全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沉着。她会冲动,却也柔软。
她用那层柔软的外皮包裹住浑身坚硬的尖刺,却又将一颗柔软炽热的心深埋在尖刺里。
他十分庆幸,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庭月一把捂住嘴巴,才勉强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许久,她眨巴着眼睛,紧张道:“陛下,奴婢不是故意干坏事的,奴婢是无辜的!”
邵从湛一本正经的点头,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却再也掩盖不住,道:“朕知晓。朕喜欢的姑娘天真无暇,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庭月此时也顾不上计较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拼命点头。也不知为何,她想留点好印象给皇上,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恶毒之人。
邵从湛伸手敷上她的手,轻轻将她捂在唇边的手拿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放心,朕命人重新挖了坑,将那些罪证埋得深深的,保准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庭月一滞,随即讪笑两声,眼眸闪了闪,强撑无辜,心虚道:“皇上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邵从湛送猫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开口说话,他也知此时不可操之过急,若是将人逼紧了,说不定又得回到最生疏的境地。
他弹了弹有些褶皱的衣袍,忽的挑眉,扬声问道:“朕与安王,孰美?”
皇帝的话题转换的太快又太猝不及防,一时之间扯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庭月果真被带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认真回答:“陛下更深一筹。”
邵从湛满意了,傲娇的哼了哼。他心底得意,也不枉他出门时特意换的袍子与新梳的发型。
夜幕降临,庭月抱着秃头回到床上,仍觉不可思议。她竟然跟皇帝相处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一丝不舒服。
她给猫儿喂了些稀粥与肉丝,复又躺倒在了床上。只是平日里十分喜爱睡觉的她,此时却了无睡意。
一闭上眼,脑子里满是邵从湛倚靠在窗边的身影,又或是邵从瑞离开前狠辣阴沉的眼神。
怀里的猫或是感知到了她难平的心绪,小脑袋在她怀里轻蹭。庭月失笑,却又觉十分窝心,抱着猫渐渐进入了梦乡。
隔日,庭月起了个大早,她将太后早起的一应吃食准备好,才转身去画屏房里。她左思右想,心中到底是不安心,决定去掖庭探探。
画屏正在屋中安排今日的杂事,忙得不亦乐乎。她见庭月进了屋,笑着唤她,“快过来,正想去叫你呢。”
“姑姑今日好忙。”庭月快步上前,揽住画屏的胳膊,坐下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庭月去做的?”
画屏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小宫女退下。转身看向庭月时,脸上不自觉染上了笑意,道:“昨晚御膳房新送了一批瓜果,好似还有从沿海运来的,叫什么波若蜜,太后不喜甜食,你一会儿送些去乾明殿。”
庭月苦着脸,撒娇道:“姑姑能否代我去一趟,我替姑姑在宫中做些杂事。”
“不行!”画屏用力戳了戳庭月的脑袋,无奈道:“是太后点名让你送去的。再者,替我干活难不成比跑腿还轻松?”
庭月无法反驳。她倒是情愿累些,也不想伺候那位阴晴不定又鬼话连篇的皇帝。
“那我去就是。”庭月答应下来,迟疑道:“姑姑,我今日晌午想告一会儿假。”
“去吧去吧。”画屏挥手,满不在意道:“寿安宫没什么事。只一点,切莫在外惹事。”
她什么都没问,让庭月冥思苦想了一早上编出来的借口都没了用武之地。庭月心中微暖,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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