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扇门,石岩听到她在给某个人打电话,声音恭恭敬敬的。
他想要敲门的手就放了下来。
好吧。她有正经事要处理,现在打扰她不合适。他摸摸鼻子走开了。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石岩听到她说:“晚安,温老师。”
终于挂电话了?
石岩立刻抖擞了精神,走到门前敲了两下,压低声音:“陆追源,我有话跟你说。”
办公室里有半分钟的沉默。
石岩有点忐忑。她一定是生气了吧?尽管陆追源从B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情绪,但她在山上差点遇险了,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她回来的时候一身疲倦,衣服和鞋子上沾满了泥点,进实验室前还被孟欣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他还想再敲门,却听到里面说:“小昭,你跟那位赵小姐是怎么回事?”
石岩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要在半夜三更八卦地打电话关注某个朋友的情感问题——除非是赌气,故意找个由头不理睬他。
所以,果然还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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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追源挂了给温老师的电话,还没喘匀一口气,就又拨通了叶昭的电话。
小昭为了救她,到底与赵小姐交换了什么代价,是她回来的一路上放心不下的。
叶昭的电话响了几十秒仍旧没人接,陆追源的脑海中不禁升起了一些不好的联想。照那位赵小姐相亲要当场验货的高效率,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履行和小昭的合同了。算算时间,半个小时前差不多正好是赵的那架直升机返航回到L城的时候。
小昭不会正在赵的床上吧……
陆追源紧张得额头上出了汗,全神贯注于听筒里传来的一声声长长的“嘟——嘟——”终于响到第三十五下的时候,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小昭,”陆追源脱口问道,“你跟那位赵小姐怎么回事?”
凌晨三点半,叶昭的声音仍旧很清醒。
“哦,源源,你回来了?”他打着哈哈,“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至于我跟她的事嘛,你就不用多管了……”
“你现在在哪?”
“在家里。怎么了?”
陆追源暂时松了一口气:“小昭,我听说你们签了合同?那总该有违约条款吧。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去跟赵小姐说,我会付给她违约金,请她解除合同。”
“别啊!”叶昭忽然慌张起来,“我现在对她有点好感了,你别捣乱。”
陆追源难过起来,她觉得叶昭是为了减少她的歉疚感才故意说对赵小姐有好感,大概……违约金是一笔巨款?
“小昭,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的公寓可以抵押出去,反正我常年都住在实验室里……”
“哎,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是真喜欢她,或者说,我三个小时前还讨厌她,但现在……”叶昭有点不知如何说起,忽然说,“对了,你看一下今天视频新闻的头条,就知道为什么了。”
陆追源满腹疑虑地打开电脑,转到视频新闻页,主要版面几乎都是B城跨海大桥垮塌的事。
头条是一段从直播中被截下来的视频,新闻标题是《7岁女孩漂流12小时后获救》。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趴在私家车的车顶上,被海水被冲出了一百多公里,在S市的海域内才被救援直升机发现。
这是入夜之后发现的唯一一个生还者,媒体收到风声都沸腾了,还没等载着小女孩的直升机落地就已经长枪短炮埋伏完毕。孩子从直升机上抬下来后,大部分媒体都追着担架走了,跟着去医院追踪报道,也有一部分跑去采访直升机的驾驶员。
可是那位刚救了人驾驶员看起来不太配合,小女孩下去之后就准备关舱门了。多亏了有位爱岗敬业的记者冒着截肢的危险,用胳膊硬生生挡住正在关闭的舱门,才获得了采访的机会。
该名记者小姐生猛又热情,话筒差不多递到人家鼻孔下。她的神色和语调中带着隐隐的兴奋,一上来先自报家门:“您好!我是南方电视台的记者。请问可以谈谈发现女孩时的情景吗?”
被采访的驾驶员正是那位军事狂人赵小姐。
原来她救出陆追源和王昭君之后,调头就去了B市跨海大桥的垮塌现场,而并非如陆追源所臆测的那样立刻回L城那啥了叶昭。
陆追源为自己的小人心惭愧了一把,同时也为赵小姐捏了把汗。那个南方电视台可不是什么善茬子,自我标榜的是观点犀利、立场深刻,其实是个以喷人为卖点的无节操媒体,擅长花式黑人和拿显微镜找黑点。虽然她此刻救了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件好事,但被这家电视台的人盯上了,也凶多吉少。
果然正常的几个提问过后,记者话锋一转,忽然问:“请问这架直升机是属于您的私人飞机吗?”
“是的。”
这架直升机机身是橙色,明显区别于官方的军绿色,一看就知道了。
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她有意识地抛出了一串数据:“据说官方已经调用了45台救援直升机,100余名专业海上救援人员,可是迄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解救出一个人。您救出的这个孩子是今晚找到的第一个。我想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很好奇您的身份,请问您是直升机业余爱好者吗?”
陆追源看明白了,今晚南方电视台找到的黑点是专业的不如业余的,官方的不如民间的。赵小姐被当枪使了。
赵小姐简洁地回答:“不是。专业的。”
那位记者了然于胸地接道:“‘专业’的意思是您来自职业救援公司吗?”
“不,意思是我是退伍兵,在部队里学的技术。”
记者小姐明显被噎了一下。不过不愧是南方电视台手下的,她马上找到了新的黑点:“找到生还者的是退伍的您,您做到的是一百余位服役中的军人做不到的,这是否可以说明,现行救援体制中存在某些问题,限制了个人的表现?”
“说明不了。”赵小姐斩钉截铁地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找到人而不是别人找到,只是因为我恰好被分派到那块水域搜救。”
“你不是退伍了吗?”记者小姐脸色变了,她觉得事情跟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还要听从指挥……分派?”
“当然事先要请示,听从指挥部的安排。”赵小姐奇怪地看了记者一眼,说,“难道你觉得不打招呼冲过去一通乱搜很帅气?。那是瞎[哔——]捣乱。”她似乎无意中说了一个脏词,说完了立刻抱歉,“不好意思,麻烦播出的时候把那段话消音。”
记者:“……这是直播节目。”
“哦,”赵小姐难得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自语道,“算了,现在小朋友们都睡了吧……重播的时候消音就行了。”她瞥了一眼操控面板上显示的时间,忽然挥挥手赶人了,“糟,说得太久了,我还有20公里海域的搜救任务,不说了。”
视频采访到此结束。从头至尾,屏幕上对赵小姐的备注都是“救人直升机驾驶员”。
陆追源粗粗浏览了一下新闻底下的评论,开始有人只是感叹这位退伍兵小姐太帅气,不知道哪一楼火眼金睛地认出这位驾驶员叫赵维新,新生地产的CEO,接着很快有人找到了她的背景资料,年龄几何,身家多少,财富排行榜排名……
女网友们排着队跟贴:赵总我要替你生孩子!
男网友们不甘示弱:赵总我要和你生孩子!包双眼皮!
……
赵维新。
这是陆追源第一次知道赵小姐的全名,此前她只知道她姓赵,叶昭谈起她的时候,就用“赵小姐”、“赵谁谁”、“那个谁谁”指代她。
叶昭跟陆追源交底:“老实跟你讲,本来,我签了合同之后是准备跑路的,真没办法就辞职出国去深造。但是今天半夜看直播,毫无预兆地看到她这一段采访,都有点不认识她了,几百个亿身价的人默默跑去救灾,电视上露脸了也不替自己家的企业顺手打个广告,作为一个商人她是不是太不合格了?但又觉得以她的风格,做这样的事一点都不奇怪。”他的语气羞涩起来,“现在想想,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桥段也不错诶。或许这把年纪了,还能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也说不定呢……”
他挂电话之前再三交代:“你别乱插手啊,万一让她误会我和你有超越友谊的感情,把这事给我搅黄了,我和你友尽!拜拜,我家维新还在搜救,我得盯着直播。挂了。”
这么快就从“赵谁谁”升级到“我家维新”了。陆追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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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坐在床边,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告诉自己别再把注意力放在陆追源的动静上,因为越是留心越是郁闷。
听听,她开始跟那个叫小昭的朋友煲电话粥了,中途似乎还别有闲情地打开电脑看了一段视频。是朋友间在分享有趣的视频吗?在这凌晨三点半?
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总得给他个认错的机会吧?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冷落他。
石岩感到委屈,还夹杂着一点愤怒。但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愤怒来得理不直气不壮的,似乎因为欠着陆追源一个大大的人情,所以就活该被她甩脸色看。
是的,谁叫他欠着一个还不上的人情呢。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决定不管怎样,都要找她当面说清楚。
他敲了门,如意料中一样,她没有理会。
门一直没有锁,他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却不见人影。卫生间里亮着灯,水声哗哗。
办公桌底下是陆追源换下来的还带着泥巴的登山鞋,桌上放着一副她洗澡摘下来的眼镜,还有一些口袋里掏出来的杂物——两张被水泡软了的机票、一张打的票、几个五块钱的硬币。
石岩一边等她洗完澡出来,一边审视着这些东西,脑海里跳出来的是孟欣的那句话:
“追源这一趟去B城,牺牲了整个周末休息时间,来回机票自掏腰包,还要冒着被所里发现通报批评的危险,你轻飘飘的一句‘谢谢’,值得了哪一样?”
石岩的眼神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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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追源不知道自己这个热水澡洗了多久。
她太累了,回来的飞机上不幸遇到吵闹的小孩邻座,一点没有睡着,算起来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回来之后因为忧心怎么向温老师解释以及小昭的事,一直强撑着精神,等放下了心头这两个大包袱,一放松下来冲了热水澡,就止不住地犯困。
温度适宜的热水从花洒中均匀地喷出,柔和地冲刷着她的背。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也让人安心。太惬意了,不知不觉就头抵着墙打起了瞌睡。
所以石岩什么时候移开了淋浴房的玻璃门,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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