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里的内线电话外面打不进去,孟欣的手机号一时又想不起来,陆追源怕孟欣担心,就用公用电话去声讯台查了研究所传达室的外线电话,请值班警卫替她转达一下一切安好的消息。对方答应了她之后,陆追源暂时放下心来,办理了登机手续,踏上了返回L城的航班。
可惜接到她电话的年轻警卫理解上出了点问题,不知道事情的紧急性,并自作主张地认为下班时间打扰人不合适,就在交接栏里备注了一笔,打算让早上值班的警卫代为转达。
所以等陆追源凌晨3点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孟欣差不多已经崩溃了。她从前一天傍晚六点半失去了陆追源的联系,煎熬到晚上十一点,终于承受不住地给温教授打了求助电话。
不知道温教授找了哪位领导,总之很快就有道路抢修队和医疗队带着搜救犬连夜上山寻人了。但是三个小时之后反馈的消息是,山上没有找到人……
陆追源在A楼楼道口差点撞上了提着包匆匆往外走的孟欣。后者红着一双眼睛,见了她,愣了三秒钟,手上的提包毫不留情地往陆追源身上招呼过去,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你这孩子!”她怒不可遏地问道,“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发短信?!为什么不打电话?!孟阿姨一把年纪了,吓唬我好玩是不是?!”
她每叱问一句,提包就打一下,只不过力道越来越小了。
陆追源弱弱插了一句话:“我手机掉了……”
孟欣盛怒之下,根本听不进辩解:“让你找理由!让你找借口!让你多管闲事,让你耳根子软!你知不知道,我去B市的机票都买好了,我以为你……”
她忽然顿住了,似乎被那个字卡住了喉咙。
陆追源心里也难过起来,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孟欣气哼哼地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她,狠狠一瞪眼:“我已经给温教授打电话了,她也一晚上没睡,担心得不得了,你自己跟她解释去!”
说完提包一拎,蹬蹬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糟了!惊动温老师了。
陆追源拿着手机像是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一路心事重重,连自己怎么从楼道口走到楼道底端的实验室门口,怎么从包里找到门禁卡,怎么刷卡开门,怎么推门进了小办公室的都记不大清楚了。她现在脑子里唯一想的就是要怎么跟温老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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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石岩回到实验室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彼时陆追源失去消息已经两个半小时。整个下午,孟欣都在冷言冷语地刺激他,大意无非是怪他害了她,但是等到傍晚失去陆追源的联系开始,她开口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到八点三刻的时候,她已经一句话都不说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休息室里陷入一片可怕的静默。
九点整的时候,孟欣阖上笔记本,收拾了水杯,把桌椅归位。实验室里残留的消毒剂在晚上九点钟能下降到一个安全的水平,按照所里的通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回各自的实验室了。
她打开了休息室的门,一言不发地看着石岩,似乎在责怪他没有自觉走出来。
“……我不想回去。”石岩明白,现在的孟欣多看他一眼都嫌眼睛疼,回去了之后铁定把他一个人扔在陆追源的实验室,那样他就完全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了。他不想这样,他愿意忍受她夹枪带棒的嘲讽和厌弃的眼神,只为了能第一时间得到陆追源的消息。
“你怎么这么多事?!”孟欣的耐心完全耗尽,“如果你真的替她担心,就遵守所里的规定,省得她回来了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OK?!”
石岩理亏,默默跟在孟欣后面回了实验室。
后者离开前,石岩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让她不管有没有陆追源的消息,隔一个钟头都来跟他说一声。
他十七年零六个月的生命里,这样的低姿态似乎仅有两次。另一次还是上回小石头收了女孩子们的礼物,他押着他上门给家长们道歉的时候。不同的是,上次是小石头做错了,这次却是他自己错了。
在此之前,就算他真的杀了人,就算法庭白纸黑字宣判了他有罪,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这回不一样,他真的错了。王家害了他们兄弟俩,法庭包庇了真正的凶手,是这些人对不起他,他却可能已经害一个无辜的人丢了性命。他的做法和那些从某处受了不公平待遇却无差别报复社会的混蛋没什么两样。
陆追源……一想到他最后跟她的对话,是冷冷地拒绝她的好意,他就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揪住暴打一顿。不知好歹的东西!他宁愿那个时候孟欣给了他一个耳光,那他现在也能好受一点。
孟欣随口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事实上,这个晚上后来她并没有带什么消息给他,一次也没有。
石岩猜想,或许她一直联系不上陆追源,焦虑过头忘记了这个允诺;又或许她已经得到平安的消息,只是为了惩罚他,让他多担惊受怕几个小时,才恶意地压着好消息不告诉他。
如果是后者的话,不得不说孟欣的目的达到了。
当孟欣大声斥责陆追源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来的时候,石岩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经保持耳朵趴在门上的姿势很久了。得有三四个小时了吧。他一直等不到孟欣给他带消息,焦虑中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孟欣在楼道上打电话,他就扑到了门上。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半夜三点钟,等他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的时候,脖子和一侧脸颊都已经僵了。
陆追源回来了!!!
她回来了,而且孟欣既然舍得毫不留情地骂她,那她应该没有受什么伤。真是太好了……
石岩不知道自己正在微笑,而那个笑容因为牵动了一侧脸颊的僵硬肌肉,就成了一个古里古怪的笑。
陆追源的脚步声往实验室过来了。
他迅速往后退了三步,站在开门后她能第一眼看到的位置。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想好她回来之后要对她说的话。
“欢迎回来”?太寻常了,体现不出他的歉意。
“对不起”?她遭遇了一系列的事,刚刚经历了长途飞行,应该累坏了,这个时候不是听他忏悔的好时机。
那么,什么都不说,默默地给她一个西式的拥抱?……算了,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这位曾经获得过帝都大学新生杯演讲赛亚军的少年,因为决定不了重逢后的开场白而紧张得手心出汗。
当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石岩的状态仿佛明明已经准备充分,上了考场却大脑一片空白。
但无论如何,不能交白卷吧。于是他硬着头皮,笨拙地把脸上的笑容扯得更大,唤了一声正进门来的那个人:
“陆追源。”
但是他看到的是,陆追源皱着眉,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进了她的小办公室,开灯,关门。
整个过程中,她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不,说无视其实也不准确,他这么大一个人,就正正地站在门口,她没可能没看到。甚至因为他挡在她的道上,她稍稍绕了一下,就跟绕过一张桌子或者一个柜子似的。
随着小办公室的门关上时的那一声“嘭”,石岩脸上那个笑容也冷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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