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朦胧,堂屋里的光折射而出,温玉立于暗处,打量着偷偷摸摸进门的孩子,一身下人穿的麻衣,修长的人影与幼时一般仍旧调皮。
她在人一脚跨过门槛时,陡然出声,“温二小姐,今日出门去了何处?”
一句不同寻常的称呼,让温净脚下不稳,险些摔在了门槛上,扭头去看暗处走来的母亲,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嬉笑道:“出去玩了一圈,阿娘还未休息啊。”
温玉往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看着母亲身上一袭淡紫色百褶裙,逶迤拖地,衣料上星星点点的珠翠折射出橙光色的光点,比之往常的官袍好看了很多,她先讨好道:“阿娘今日似是熏香了,清淡的幽幽花香,很好闻的。”
被她一扯,温玉更加心绪不宁,一脚迈进了屋子,闻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睨了孩子一眼,“你动用术法了?幻灵境的气息已经掩盖不住了。”
就知道瞒不住,温净看着天色,脑袋卡了一瞬,随口胡诌道:“我去城南那里喝酒,与几个酒鬼动手了。”
“城南那里的酒鬼,根本不会习武,平民百姓就算入了从灵境也不会随意打架的。”
好像是如此,百姓不会修习术法的,温净笑着看着母亲,又道:“我去跟踪了莫九鸢,我二人同是……”
温玉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无奈,这个孩子笨得可以,“莫九鸢今日一整日未出宫门,你怎么跟踪的?”
闻言,温净心灰意冷,听见了廊下的风铃叮当做响,猛地忆起幼时穆湘洛送她风铃的场景,手心渗出了些许汗水,自从质子进平阳城后,她就一直跟着萧安宁。
郊外,她隐藏身形,看到萧安宁面对依上云时的紧张和桀骜,那时她蓦地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质子不认识周帝,初次见面的神情,还是没有瞒过自己的眼睛。
其实萧安宁可以继续掩盖自己的身份,可是她没有继续,温净就知道,她将自己当做朋友了。既然她想隐瞒身份,那么自己就应该继续帮她。
不过对于母亲,她实在不知道什么话可以瞒过她。
母亲刑部尚书做惯了,神思极为敏锐,小动作谎言根本瞒不过她的。这下犯愁了,她在母亲动手揪她耳朵之前,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我去跟踪安宁公主了,被她属下发现,我就跑了。”
温玉就知没这么简单,立时上前揪住温净的耳朵,“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舒服,我忙着命案,无暇管你,你就这么闲;我救你回来是让你多活几年,你泄露自己的境界,被长公主发现,我都护不住你。”
这算是信了,温净心里乐呵呵,暗道阿娘也有被蒙骗的时候,不过耳朵太疼了些,她拽住了母亲的手,“我没有泄露,这些年我掩藏得很好,玄鸟血脉也不只我一人的,阿娘赶紧停手,耳朵掉了就听不见您训人了。”
“掉了更好,省得你出去惹事,陛下都不待见那个质子,你瞎凑什么热闹,一身修为就跟踪人了是吧,再者跟踪术以太一门内的术法为首,你这丫头定用了太一门的功夫。”
两人相处了近十年,温玉对自己养大的孩子十分了解,话语中已显出了紧迫的慌张。
长公主穆清钰有自己的势力与人脉,虽说皇帝不是兄长,但北周国号未改,且依上云登位后并没有苛待穆家的人,她依旧是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
再者她的夫君秦尚明位极人臣,更加显示她显赫的地位,单单一个温府是争不过的。
且温玉不喜争权,不愿与人起冲突,便一直瞒着温净的身份。只是血脉特殊,唯有隐藏境界,作一平常人,才可保她一世安宁。
好在温净性子憨厚,异常洒脱,整日就知贪玩,也没有惹出大乱子。
温玉今日也只当她出去瞎胡闹,松开了手,训道:“明日多碗药,我让人给你备个香囊,盖住你身上的气息,记住质子府不可再去。”
刑部最近事务繁多,温玉也无心与她计较,训斥几句就当饶过了她。
温净眼见她要走,急忙抓住母亲手腕,问道:“阿娘您可知陛下为何现在都不召见安宁公主,按理早该见面了才是。”
她无法理解阿洛浓厚的恨意,也不赞同周帝这样敷衍人家公主,指不定两人见一面,周帝也像自己这样认出阿洛的身份。
十年的时间,说久不久,说长也长,儿时的记忆刻在脑子里,周帝对自己的女儿应该也熟知才是。
又观到那日郊外,周帝似是对阿洛已有了成见,这样更难办了。
一旁的温玉见自己女儿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涉及两国邦交之事,这个丫头不懂。
“南越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胡言乱语的。”
温净翻了翻眼睛,满脸惆怅,言道:“南越那个安宁公主比我还小一岁呢,怎地就可以过问这些事,阿娘就会敷衍我。”
对面孩子莫名的一腔怨愤不甘,让温玉不解,“你是不是被萧安宁洗脑子了,那丫头手段了得,你离远点。陛下不见,是因为南越境况复杂,没必要捧着那个质子,难不成奉为上宾?”
现在不见,有你后悔的……温净腹诽一句,笑嘻嘻地将母亲送走,自己倒回榻上睡觉。
白日的事情,让她觉得很开心,翻了个身兴奋地睡过去。
***
秋日里最让人欢腾的便是中秋佳节。
温净听了母亲的吩咐,明面上不敢来找安宁,只敢私下扮作小厮来进门,每每待上大半日才走。
太一门的术法高于四国之上,门内十二司命更是天赋异禀,六者习阴,六者为阳,阴阳皆是境界高深之人。
温净习阴,与萧安宁不同,自是帮不到她,但是灵狐枫糖阴阳皆习,多年未见玄鸟血脉府幻灵境之人,屁颠屁颠地跟在温净后面,提点她术法修为。
它懂得多,对于温净的问题都可以回答,久而久之,温净喜欢上它,每次过来都会带上几只平阳城内有名的烤鸡过来。
二者达成共识,若非温玉眼力过人,会识破枫糖的身份,温净一定将它带回府去。
萧安宁因着筋脉有损的缘故,这些年就算耗费了太一门诸多药材,修为也大大折损,在灵隐境上停步许久。
现在,她也渐渐放慢了脚步,有空便拉着枫糖谈天谈地,几乎将太一门每一位大祭司少司命的过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枫糖每每都会鄙视她,道是太一门少司命只有灵虚境的人才可担任,只有她这个蠢材在从灵境的时候就成了少司命,就算这些年日益不怠,也只有灵隐的境界,说出去真丢人。
七夕每逢听到这话,都会默默克扣枫糖的烤鸡,看着它跳脚也无动于衷。
温净是个闲不住的人,见萧安宁每日不是逗狐狸就是酿酒,在八月十四的时候拉着她去酒楼吃饭,算是提前过中秋节,明日定会留在府内,出不来了。
暮色下的洞庭仙外停满了很多马车,枫糖在马车里上蹿下跳,七夕抱住它往下走,一行人出行低调,萧安宁与温净皆是一袭长袍,男儿家的装扮更适合出入这些酒馆茶肆。
大厅内热闹非凡,来的客人嬉笑逗趣,中秋佳节将至,阖家团圆也是值得开心的。
温净早早定好了雅间,由着跑堂带入二楼,楼道里皆是贵族公子哥,几人穿着平常,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北周帝都的繁华让我开了眼界,洞庭仙内竟然这么多的皇亲贵族,温姑娘定花了不少银子。”萧安宁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成群的华服公子。
走进雅间,温净开始饮茶,她的视线隔着门落在了对面雅间,那是长公主的弟子秦墨逸。
跑堂的进门后,就很殷勤地给各位报了酒楼内最出名的酒菜,安宁点了几样后,摸了摸枫糖的脑袋,笑着加了两只烤鸡。
温净心思恍惚,看着安宁脉络清晰的掌心,喃喃道:“阿洛,你是何境界,我竟到今日都看不出明白。这些年我研究了诸多法门,都无法突破灵隐,就我阿娘也是的。”
幻灵之上,乃是灵隐,但是很多人都无法突破这一关,这便是修习之人的瓶颈之处了。幻灵易破,灵隐难修。
萧安宁看了看自己洁净如初的手,笑道:“前三重境界看努力,后三重得天赋,凤凰玄鸟血脉者修习便是从灵,经脉异于常人,修习更加容易,不过百年难出几个。太一门鼎盛多年,无非是看中了许多有天赋的孩子,十二司命个个都是凤凰玄鸟,一门之盛在于此。可惜人少,终究抵不过五国之力。失了民心,就失去了天下。”
太一门凌驾于五国之上,早已让各国君主心生嫌隙
,北周明帝开了先河,引起了太一门人重怒,才被斩杀在玄虚阵内。
不过玄虚阵是逆天而为,撑不了几日。
少司命寂笙明知如此,依旧设阵,也是强弩之末,婚归忘川,也对得起东皇。
枫糖跳上了桌面,屁股落在上面,哼哼道:“小安宁,你真是为君之才,扯什么民心,我太一从不干涉朝政,那明帝小子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哼哼……我看到穆清钰的儿子了,小安宁,你第一个该收拾的便是穆清钰一家。”
温净看着枫糖‘不自量力’的举措便觉好笑,戳戳它胖鼓鼓的肚子,“你说怎么收拾,我给你做马前卒,如何?成功了,我天天给你吃烤鸡,而且是鲜美无极、入口酥香。”
枫糖静静地看着萧安宁,似是等着她的回答,太一门主事的是大祭司,只是他失踪了很久,便由少司命主管了。
萧安宁默然饮了杯茶,指尖轻轻敲了敲木桌,“其实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激怒了长公主,她的性情骄纵……”
“秦公子……秦公子……已经客满了,小的说的都是实话……”
外面传来跑堂焦急的声音,洞庭仙的生意火爆,雅间客满也是常事,温净早半月就已定下雅间,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几人也觉得平常。
不过‘秦公子’三字在温净心中激起了涟漪,她看向萧安宁,“秦墨逸的性子随了他的母亲,破了从灵境后,极为傲慢,就连二皇子也不放在眼中。”
“穆夜那小子不修习术法,我也不放在眼里。”枫糖很合时宜地插进来。
茶壶里的热茶已凉了,七夕欲唤人重新倒一杯,巧合的是跑堂的推门而入,面带歉疚,朝着几人连连作揖,“几位公子可否换地去大厅,今日的酒菜掌柜的说他请客,能不能让出这个雅间。”
“凭什么!”温净气急了,拍案而起,幻灵境的气息隐隐暴露,压得小二不敢抬首。
一旁的萧安宁拉住她,温和笑道:“无妨,只是该让我们知晓换给谁罢。”
跑堂的有些为难,本就是他们无礼了,咬咬牙道:“是小郡王秦墨逸。”
温净气得想打人,一脚踹翻了跑堂的,吓得人家痛哭流涕,哭爹喊娘地往外爬。
七夕得了萧安宁的吩咐,关上了门,冷冷道:“我们换就是了,做跑堂的也不容易。”
跑堂的感激涕零,就差没有磕头烧香。
整个二楼大概只有她们这几人要银子没银子,要权势没有权势,不欺负你,该欺负谁去。不过萧安宁好奇,秦墨逸方才明明与其他公子在雅间里喝酒,为何又要雅间,难不成单独宴请其他人?
两人下楼时,质子府的小厮匆匆跑来,伏在七夕耳边低语一句,又跑出了酒楼。
夜风穿堂,拂面而来。
七夕神色随着风而冷凝,压着声音低低道:“明日中秋宴,周帝传话,让您进宫赴宴。”
温净手里拎着两包打点好的烤鸡,听到这句话,顿时乐上了心头,“好啊,多好的事,免得明日一人孤寂。”
萧安宁瞪她一眼,想起了方才七夕暗中传话,觉得不该瞒着温净,“秦墨逸今日宴请莫九鸢。”
孰知,温净神色如常,耸耸肩膀,无奈道:“小郡王喜欢莫大人,又不是什么秘密,平阳城内,十个贵族公子哥,九个喜欢她,正常的事。”
洞庭仙外的景色很美,红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安宁伸手摸了摸,然后闭上眼睛,蹲下来摸着枫糖的脑袋,带着它一起上了马车,幽幽道:“枫糖,我的纯阳术法又精进了一层,可以释放业火了,你要不先试试?”
她的情绪越来越复杂,身旁的温净感应出她身上的灵力,知道她心情不佳,便主动向枫糖提出邀请,“前辈去我府上住些日子可好?我那里吃食不断,前些日子我上山打了野猪回来,您要尝尝吗?”
“野猪肉啊,好……不过还是烤凤凰比较好吃,明日烤肉吃可好?”
枫糖与萧安宁形影不离,待久了就知她此时心绪不佳,明日的中秋夜宴,定然精彩。它去不了,不如跟着温净去温府,吃些烤肉烤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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