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的中秋宴,往年是群臣欢腾的宴会,今年只怕不会如此。
星光琉璃的大殿内,挤满了前来的朝臣,成群结队地在一起交谈。温玉作为刑部尚书,落了个‘手辣心狠’的名头,一人独自坐在那里,也无人敢上前叨扰。
相比之下,还有一人周围略显冷清,便是南越来的质子—萧安宁。
今日与初见那日不同,萧安宁换了一件绯红长裙,锦缎上的花瓣似有些像北周的樱花,颜色深了些。发髻上简单几根步摇,颇有一国公主的气质,五官轮廓精致,透过璀璨的宫灯,将那双淡然的深色眸子渲染得洁净无暇。
在温玉愣神间,那双眸子抬起,略带调皮地向她眯笑,热情与她打招呼,“温大人,您好。”
温玉看着那双眸子,惊奇地发现与大公主有三分相似,或许灯光朦胧间,她看花了眼,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她微微起身行礼,“安宁公主。”
两人友好的问候,并未引来其余人的注视,因为那些人在高谈阔论其他事。
昨夜亥时,小郡王秦墨逸为了一个女子与人大打出手,都是修习术法之人,动手怎会简单,将洞庭仙内的雅间桌木毁了不说,将一干跑堂的都打得半死。
场面惊人,不消一日就传便了整个平阳城。
而且对方的公子听说是穆家老王爷宣亲王的独子,年老得子,宠爱得很,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按理秦墨逸应该唤一声王叔。
可惜礼数未全,就打了起来。
据看热闹的人说,争的那个女子面带白纱,看不见面目,但仅凭身段就可知是位美人,但事后就不见其影子,神秘得很。
秦墨逸与小王爷动手,本就不分尊卑,据说被打成重伤,抬回府内的,长公主穆清钰吵着去宣亲王府理论,但是都说是秦墨逸先动手,况且小王爷刚刚修习术法,踏入从灵境,比不得快要进乾灵境的人。
自取其辱的理论,无疾而终。
穆家之事,只要未涉及朝堂,周帝鲜少会插手,因此,此事长公主也未上报,只是与宣王府较上劲了。
萧安宁听了一出戏,也觉得有趣,余光扫到一旁温玉的神色,显然有些不安。
六部的座位在她之下,而温玉近些年的气势,被默认为六部之首,是以二人桌子靠得很近。
她的神色皆落于萧安宁眼中,慈母心肠也可理解,担心温净的处境,她敲了敲桌面,示意七夕引着她出去透透气。
一旁的温玉见她起身,才稍稍直起身子,也觉得屋内憋闷,想要出去散散心。
依上云这些年不理事,筵席都未必会准时出现。
薄如蝉翼的茜纱窗外人影不绝,来往的宫人捧着精致的菜肴入殿,无人注意到座位上消失的刑部尚书与南越公主。
两人一前一后出殿,萧安宁顿了脚步,回身看着她,“温大人心中似是有事,心绪不宁。”
温玉站在廊下,负手而立,就算此时是秋日,殿外也是生机勃勃的绿意,参天的老树遮盖着半面星辰,她看着淡笑娴静的南越公主,不冷不热回道:“刑部事情多,自然显得心绪不宁。”
“温大人辛苦了,前些日子见到了温二小姐,从灵境竟可以追得上我乾灵境的护卫,想来温大人教女有方了。”
温玉心中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少女,宛如深海的瞳眸,蹙眉略一思量,言道:“公主想必认错人了。”
“也许是吧。”萧安宁淡淡应了一回声,并未咄咄逼人,扯起唇角,“我来此几月,听了些传闻,陛下即将踏入太一境,想必也是圣人了,我父皇年龄已大,比不得周帝陛下,对于朝政亦渐渐使不上力了。”
温玉不大理解这些话,南越国君年龄比依上云大了很多,这是众人皆知之事,为何单单提起……
她出现恍惚,再抬首时,萧安宁已消失在廊下尽头了。
……
出了让人窒息的地方,萧安宁站在草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明月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禁宫内的花草树木还和从前一样,她拉着七夕漫步于长长的宫道上,儿时的记忆依旧,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七夕不明白少司命开心的原因,眸色沉醉,脑子里只想着方才对温玉的话,南越国君年龄大了与她何干?
萧安宁一愣,转而笑了,侧眸凝视着七夕,温润如许,言道:“依上云步入太虚,大周春秋鼎盛,温玉藏着温净的境界,时间久了也会坏事,况且现在只有一位皇嗣,依上云短时间内不会驾崩,那么温净要藏到何时,才会避免夺嫡?”
“况且如今的温净就算被揭穿是太一门司命的孩子,她可是幻灵境,与莫九鸢同等,依上云不会轻易给她定罪,相反她是温玉养女,定会受到重视。只是温玉想的安宁,就保不住了。”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温净可以压制莫九鸢,让她自乱阵脚。
凤凰奇有,玄鸟也是百年少见的,如果没有意外,温净的北周唯一的玄鸟血脉的人。
而温玉知晓萧安宁看出了温净的境界,必然惶恐,唯有让天下知晓温净的境界,才可息事宁人,以免担上欺君之罪。
两人走了几百步,被一股强大的火阳气息吸引,萧安宁凝息,察觉出前方设下了结界,不禁好奇,宫人守卫上万,谁会白费灵力来设下结界。
多此一举!
萧安宁看着眼前守卫,多了重心思,唤退了七夕,自己小心绕过守卫进了结界附近。
也许是设下结界的原因,守卫比起它处少了很多,不需费工夫便入内。
站在巍峨的数阶台阶下,萧安宁恍然记得此处,这是陛下议事的紫宸宫。
紫宸宫外设结界,也可以解释了。
她站在宫墙下,仰首看到墙内探出的樱花树枝,粉红色的花瓣在夜空下并不显眼,但墙内的花海必然很美。
结界之下,一枝独秀。
萧安宁恍惚了须臾,忍不住往墙内走去,鹅卵石小径通着那棵盛开的樱花树。
步履走得极快,南越没有樱花树,唯独北周的水土可滋润樱花树的盛开。
隐约可见的粉色海洋里,站着人,一袭素服银裙,白净而富贵,裙摆逶迤,花瓣落至上方,如粉色的丝线绣织而成,浑然一体。
观其身影,处在结界之内,不用猜不用想便知是何人,萧安宁猛地顿住脚步,在那人未发觉之前,退出了小径。
她捂住胸口,那里的心跳得极快,险些要跳出嗓子眼了。她靠在角落里,细细聆听着樱花树下的动静。
筵席时辰将至,莫九鸢出现在结界外,垂眸笑道:“陛下,时辰到了,朝臣都在等着。”
“朕知道了。”淡淡几字,让人听不出是何情绪。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人影消失后,萧安宁才敢出现,她趋步踏近,结界竟未挡住她,想来她的身上存着些许幼年时依上云渡过她的灵力,就如同依上云自己进入结界一般顺利。
在她的头顶上方,樱花开得如火如荼,遮天蔽日,这是北周唯一一棵樱花树。
乱花迷眼,她舍不得摘下樱花花瓣,便蹲下身子捡了数片,在厚厚的樱花花瓣下躺着一枚玉佩,红色的缨穗乃是同心结。
同心意为夫妻和睦。
其实,并不是明帝赠与依上云的。
萧安宁修长无力的指尖滑过同心结,上面的红色已脱色,看不出原来鲜艳之色。
她忽而笑了,凉薄而廖落,轻柔地将玉佩收入怀中,捡了几片花瓣匆匆离开,她必须赶在依上云到达前去筵席落座,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同心结,本就是她当年送给依上云,也算物归原主了。
殿内,百官依旧成群地谈着平阳城中趣事,秦墨逸成了今晚最大的话题,连带着长公主夫妇都未出现。
在七夕左顾右盼的焦急注视下,萧安宁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座位上,她轻轻拂过自己的胸口,做贼心虚的感觉真不好受。
一旁的温玉也在此时落座,目光狐疑地看向萧安宁,清淡而迷离的花香吸入鼻尖。
此时,周帝入殿,百官朝贺。
因着大公主去世,中秋夜宴并没有安排歌舞,只有群臣推杯换盏。
萧安宁不善饮酒,推却了众人的好意,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眼前早已冷透的菜品,目光落在御座女帝的位置上,只一眼又匆匆收回。
她也未曾换衣裳,连钗环首饰都不曾添置,看得呆愣了须臾,安宁才收回目光,觉得无趣,便将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
隔壁的温玉,一杯接一杯地被人灌酒,面色如玉,都不带气喘,想来是酒量惊人。
她侧身看着‘海量’的温玉,淤泥中傲然挺立的白莲,女子撑起了满门荣耀,确实让人惊叹。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发现温净的性子不似秦尚明的阴险,反而肖似温玉坦荡。
看来,这些年,温玉待这个养女确实用心。
莫九鸢站于天子一侧,神色清冷,不苟言笑,惹得一干贵家公子也不敢去。不过萧安宁纳闷,她是如何引得两家公子斗殴,又将自己摘干净的。
她百无聊赖地搅动着金盏里的汤羹,本想着喝一口,可时间久了汤汤水水的食物便冷了,再是精致也咽不下去。
隔壁的温玉碍着面子,轻步走过来,行礼作揖,言道:“公主殿下,臣敬您。”
萧安宁清澈的眼眸似有些为难,看着温玉热情的样子,摇首言道:“大人这是为难我了,安宁身体不好,不会饮酒。”
“可惜了,可惜了。”温玉嘀咕一句,兀自回去落座。
七夕眼皮跳了跳,还未多想,只见周帝趋步走下来,停在了身前。
萧安宁仰首看着几寸远那张熟悉的脸颊,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郊外那次的相遇,直勾勾地看着周帝。
依上云不解眼前少女眼中的迷茫与淡淡眷念,目光清凌凌地垂下,似笼了夜色的幽凉,面对他国的公主,还是将语气放柔了些许,“安宁公主,这是朕第二次见到你,对吗?”
七夕见殿下不说话不起身,急得暗中推了她一把,御前失仪,可是会惹大祸的。
萧安宁蓦地清醒过来,仓惶地将视线收回来,托着七夕的手臂起身,悲凄地凝望着依上云,请罪道:“那日是安宁无礼,不识陛下身份,还望陛下见谅。”
今日的萧安宁谦逊有礼,与那日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模样相差甚大,若非相同的样貌,依上云险些以为她认错人了。
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示意宫人将酒水奉给她,清澈的酒液里倒映着少女无奈的神色,笑道:“无妨,安宁公主若酿酒记得给朕送一坛过来,南越的高粱酒也不错的。”
萧安宁捧住酒盏的手抖了抖,险些将上好的琼浆玉露给洒了出来,碍于周帝迫人的威仪,她咬咬牙饮下了水酒,盼望着待会自己能够神智清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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