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书房,光线不太明亮,静谧如初,却多了人烟。
屋内透出了一抹昏黄的烛火,烛台前的人影勾勒在了洁净的窗纸上,显得安静而美好。
温净坐在那里,看着侍女出去后,觉得以前活泼的穆湘洛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的安宁公主。
温柔娴雅的南越公主,其实又是北周‘亡故’的三公主,这件事有些骇人听闻,温净捧着茶盏,久久难以回神。
安宁轻轻推上门,笑道:“我这里很简陋,没什么好茶,别见怪啊。待下次过来,我请你喝我酿的酒,高梁酒醇厚劲大,就怕你喝不下。”
温净瞪圆了眼睛看着安宁,很想上前砸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陛下念了她十年,这人好好地活在世上却不知肯回去,简直是……作茧自缚。
“阿洛,我觉得你应该想想怎么向陛下解释,她当年为了一人破了玄虚阵,差点没死在阵里。”
当年……又是一个当年,萧安宁冷笑,若非依上云当年收养恶魔,她怎会入阵。
默默看了温净须臾,安宁悄悄移开视线,“你的母亲是太一门的司命,秦尚明都不敢要你,温玉胆子真不小,竟敢收留你。”
温玉祖上居山南之境,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平定叛乱,安定下了北周国土,居功甚伟,到了温玉父母时,膝下仅此一女,原以为温氏一代就此陨落,谁知温玉年纪轻轻便突破了幻灵境。
多年前,周蜀一战,人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如玉的花瓶,孰料她胜了第一战,震慑了蜀国士兵,节节败退,奠定了北周大胜的基础。
人人都以为温玉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殊不知她与皇后依上云乃是至交好友,在明帝死后,手握数万兵符,拥护她登基。
相对于一路顺风的温玉,温净的路途很坎坷,在母亲死后,为秦尚明所弃,饥寒交迫,幼失怙恃,为着生存干过了许多贩夫走卒的活计,后认识温玉,心生怜悯,被带回了家中。
母亲死时,温净已有七八岁,入了从灵境,天生的玄鸟血脉,如凤凰一般,天赋奇有。
凤凰少有,玄鸟也是,长公主见不得有人她比自己孩儿天赋高,瞒着秦尚明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若非温玉暗中接济,也没有今日活生生的温净。
穆家乃是皇族,温玉不可能为了些许小事惊动陛下,此事便长长久久地瞒下来,只不过温府多了位嫡出的姑娘。
温净僵硬地摇首,“这事我已经忘了,至于太一门的事,我也不会参与。陛下与先帝格外憎恶太一门,我不会牵连温府的。”
鸡蛋碰石头,人人都会明白,温净怨恨的应该是她见好爱好攀权富贵的父亲,而不是沦为刽子手的长公主与明帝。
萧安宁见过温玉,是北周中的清贵,确实是位好母亲。她靠在椅子上,在桌上找了本书递给温净,笑道:“我不知你为何隐藏境界,想来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既然你身上有太一门术法的底子,不如顺着修下去,温玉困于幻灵境多年,自己求不得解,也不会给你带来裨益,这上面皆是太一门纯阳术法的司命们留下的笔记,或许对你有帮助。”
温净接过后,扬起眉梢,盯着安宁清澈的眸子,古井无波,低声道:“当年你为何入玄虚阵,人人避之不及,我知你喜欢玩,可也该懂得分寸的。”
提及封尘的往事,安宁浅色瞳孔猛地一缩,死死捏紧了袖口,喃喃道:“是我年少不知,不懂玄虚阵的厉害,才会吃了大亏罢了。”
与传说中的一样,温净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再问,只说起朝中的事:“这些年,陛下愈发看重莫九鸢,手中握着秘卫军,权利堪比太女,此番大公主遭遇不测,只怕陛下会更加仰仗她了。”
“若非母亲是陛下近交,只怕刑部尚书的位置也不稳,六部里唯刑部最干净了。只怕母亲撑不了多久的,而且陛下修习术法,根本不管朝政,早朝后基本看不见她的身影。”
这些与太一门的情报相同,安宁也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淡淡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她并非是看重术法之人,不过是凤凰血脉让她站在了世人之上,急于求成不是她的风格。”
在温净眼中,奸佞当道的君主,必然是昏君,偏偏依上云让她恨不起来,要怪只怪自己的养母告诉她太多的事情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将书藏于怀中,面上神情晦暗而神秘,如同藏了很多糖葫芦的稚子,言道:“你可知太一境界的人可以梦游忘川。”
忘川河相传是冥府与黄泉之间的一条河流,无法转世之人都会在河流中徘徊,大多是孤魂野鬼,河水恶臭难闻,腥风扑面。
那里只有死人生存,活人根本无法到那里,太一境的人,神识可以穿透两生门,到达忘川,但也有很大的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留在忘川,沦为孤魂野鬼。
安宁看了很多太一史记,相传门内有位大祭司便穿透两生门,神识去了忘川,可是再也没有回来,无人知道在忘川发生了何事,故此,梦游忘川成了太一门的禁术。
“太一境的人,少之又少,寂笙当年突破太一境,可是命殒阵内,故此,太一门损失重大,连着大祭司也不知所踪。故此,有人想过此法查探大祭司是否活着,可惜境界不够,都放弃了。今日你提及此事,难不成有人想尝试?”
温净静了一瞬,声音略显低沉,“陛下想尝试此法,梦游忘川,故此,她急于求成,荒废朝政。”
屋内垂洒下的烛光落在身上,于地板上勾勒出了一片阴影,萧安宁心中炸响了一片惊雷,若无其事地捧着茶杯,修长的眼睫之下笼罩着阴云。
心中的静水被搅乱了,梦游忘川,乃是九死一生之术。
她蠕动着唇角,眉头细微蹙了一下,“她想死,便不用拦着,太一门禁术,岂是她可以试的,前车之鉴,魂留忘川。”
低沉的话语中带了淡淡的戾气,很容易被人察觉,温净看着杀气不断外涌的好友,霍然起身,“阿洛你变了,你知道此事不想着如何劝解,反而一力诅咒她,她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仇人。”
“太一与北周势不两立,我为太一门人,她知道后,定会杀我,而我又何必假惺惺地怜悯她。”萧安宁平静的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让温净想到了她经常形容秦尚明的词:冷血、无情。
她试图劝道:“阿洛,你可以脱离太一门的,我母亲是至高的司命都可以脱离的,你也可以的。”
安宁冷冷注视她,“我是少司命,是比你母亲更加无尚的位置,再者你的母亲脱离太一门,便被世人抛弃,无人伸手帮助她。她的结局,便时时提醒我,世人有多邪恶。”
温净静默了须臾,方才柔和的轮廓渐渐僵硬,无力道:“我先回去了,有空再过来,我不会透露你的身份,就算是我养母也不会告知半点。”
她走了几步,推开了门,看着暮色,心中沉了沉,似是自语:“梦游忘川,她想知道你是否活着。”
一道门将所有的喧嚣尽数屏退在外,静谧如初,直到木头人一般的萧安宁其实到书柜旁疯魔一般地找寻着书籍,翻了无数本,砸烂书柜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枫糖啃着鸡爪子,爬上了满是书册卷帙的桌子,看着难得疯狂的少司命,幽幽道:“少司命,您要找什么,小的可以帮忙的。”
这些书都是门人拼死护下来的,在空中散发着腐败沉朽的气息,微黄的书页在萧安宁手中翻转,听到这句话,猛地回神看着枫糖,急切道:“你可曾知道梦游忘川的解法。”
“哈哈,你可真问到我了,我刚入太一门的时候,遇到的大祭司很心善,不过她的脑子里满是功名利禄,非要梦游忘川,见见世面,在太一门记录上留下辉煌的一笔。所以她前脚踏入太一,后脚就动用术法去了忘川,没过几日,门内就换了大祭司。”
油腻腻的爪子在纸上蹭了蹭,看着眼前年轻的少司命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它歪着脑袋啃了口鸡肉,嫌弃道:“至于解法很简单啊。”
闻言,萧安宁一喜,“怎么解?”
“那便在此之前,阻止那人就成了,小安宁,你不过灵隐的境界,离太一远得很,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地待着。”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被这句话榨得干净,留下的唯有苍白,她看着枫糖的眼神没有往日的嫌弃,求知的欲望很明显,“若是……若是灵虚境的人铤而走险,又该如何?”
“那人定是傻子,梦游忘川乃是逆天而行,太一境的人都折损,别提灵虚,赶紧地打消念头,进入灵虚境本就不易,别被这些荒唐的想法将人弄没了。”枫糖跳下桌子,眼中蓦地掠过一抹晶亮的光泽,醒悟道:“灵虚境的人世上如今只有依上云了,莫非她要试,小阿宁,赶紧地召集门人,偷袭的好机会。”
本就心情不顺的人听到这句话,立时顺手一本书砸过去,正中灵狐的脑袋,冷喝道:“滚出去,别逼我烤了你。”
枫糖哀怨地看一眼,从门缝里钻出去,心中暗自嘀咕,少司命鲜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是谁要动用禁术,难不成真是依上云?
*
温府位于皇城中心,几进的宅院并不大,府内只有三位主子,温玉的夫君死于了多年前的战争之中,自此后,温玉便与孩子相依为命。
大门有侍卫看守着,进出都会被温玉知晓的。刚刚跑回来的温净看着自己一身粗布,不敢从大门走,就从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温如初常年不在府内,在外求学,温玉除去朝堂上事务外,就将心思放在了孩子身上。温净鲜少有晚归的时候,更不会如今日这般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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