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苏星河愤愤不平的表情太过明显,李青萝在旁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星河立刻把丁二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身关怀备至地道:“阿萝你慢些,莫呛着了。”
李青萝抿嘴一笑,将水袋递还给他,道:“大师兄,我可不是小孩子啦。”话说到一半,不知触动了什么心思,却又发起呆来……
苏星河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大是不忍,立时出言开解道:“阿萝早就长大啦,自然不是小孩子。”说着心中却是一酸。
依他的本心,倒盼着小师妹永远不要长大,便永远不用识得这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哪怕骄纵也好,任性也罢,终究是不解世事的天真稚子方得如此,只是……他的小师妹已经开始识得愁滋味了。
苏星河忽地有些心灰意冷,只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青萝却又开口道:“大师兄,我们这次……若是爹爹发怒……”她顿了一顿,又道:“一定的,但,但是……”她蓦地提高了声调,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倔强神情,就像是正站在无崖子面前,为自己辩护一般,“那人只不过是爹爹私心,于门派于修行俱都无关紧要,却能救段大哥他们两人性命,我们帮丁二去偷,不,去带她下来,天之道本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又有何不对?”
她虽知道李沧海和自己是血亲,但从未相处,甚至不曾相见过,很难说有什么感情存在。
那夜从丁二和苏星河的语焉不详中猜到自己父亲对李沧海有好逑之思,极可能是因此和李秋水决裂之后,受刺激过大,一时间心神震荡,内力反噬经脉,竟是险些走火入魔。
生死之间许多从来不曾在意过的记忆片段却蓦地清晰起来,电光石火般在脑中掠过:
无崖子常常一人独去后山,不许旁人跟随,一去便是大半日,回来时往往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李秋水常常抱着幼时尚懵懂的她咬牙切齿地道定是外头那个大恶人又在勾引爹爹,有朝一日寻到定要将她杀了;
有一次无崖子离山许久,却变成了大师兄时不时去往后山,再回来时不知为何却将大师兄责打了一顿……
原来……竟是如此!
可笑她竟然一直以为自己的爹爹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精的世间第一完人。
一直以为爹爹冷落娘亲定然是娘亲做得不对,爹爹对自己不亲近定然是自己做得不好……却原来只不过是他不喜欢罢了!
因着不喜欢,她再做什么也是徒劳,总是入不了眼,进不了心。
但这么一来,她又成了什么……
勉为其难生下的累赘?不得不养大的麻烦?
或许她压根就不应存在于这世上……
此念一起,当时只觉得全无生趣,只想一了百了。
却听得耳畔一直有人在唤着“阿萝”,声声恳切,便是在神智不清之际,她亦辨得出是大师兄的声音。
随后便听到丁二的声音道:“你当真要如此?”停了一停,又道:“三成内力也算不得少了,你可莫后悔。”
然后……
便是苏星河拼着修为受损,将自身三成内力度入她体内梳理真气,丁二又复应他所求去了她身上的蛊虫。
若非如此,说不定她那夜便是个身死功消的下场。
再然后……
她执意要问丁二前去禁地所为何事,丁二连师门都叛出了,自然也再没什么顾忌,倒也坦然相告,需李沧海那具身体来将段二体内的双魂分离开来,纵然十成中未必有三分把握,他却要压上全副身家性命去博上一搏。
在听到此事的那一刻,她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和丁二一道回山,到那禁地之中助他将李沧海的身体带出来。
若说她有三分是想要救人,倒有七分是要同无崖子作对。
便是此时,一想到成事之后,无崖子回山发现李沧海失踪而大发雷霆的样子,她心中虽免不了害怕,更多地却是兴奋和报复的快感。
只是……又连累了大师兄……
她当日里也曾再三劝阻苏星河莫与他们同行,只装作不知便罢,苏星河不知为何却极为坚持。
李青萝想到这里,方才还对无崖子抱持的满满怒气,不知不觉竟消了个干净,只余对苏星河的歉意。
却听苏星河叹了口气,叫道:“阿萝……”
李青萝想要应他,喉咙却如同被什么噎住了一般,竟是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呆呆看着苏星河转到她面前,伸手似是要来抚她脸颊,将将要触到她鬓旁发丝,却又收了回去,却回手在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了过来,低声道:“阿萝,莫哭。”
她这才醒觉过来自己不知何时竟是已满脸泪痕,忙接了帕子背身拭泪。
只听苏星河在身后又道:“阿萝,我知你伤心,只是……世间男子并非都如师父一般……”
李青萝低声道:“我知道,大……段大哥便待我极好……”她本是想说“大师兄”的,话到口边却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羞赧,便将“段大哥”提出来挡上一挡。
苏星河不知内情,只觉得如同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大罐子山西老陈醋一般,咬着牙开口,亦是酸气冲天,“那姓段的……阿萝你亦听丁二说了,同你相处的实是那姓余的女子。”
李青萝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之前自己对朱丹臣下针之事,她此时颇有些“觉昨非而今是”,因称呼习惯了,仍是道:“待此间事了,我终得想个法子替那姓朱的将寿命补回来,否则段大哥多半仍生我气。”
苏星河咬牙忍得连牙根都酸了,思量再三,因觉得再如何勉强自己,也做不出来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之事,忍不住恨恨自言自语道:“若是那姓段的再敢觊觎阿萝,回去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这话方一出口,立时微觉不妥,朝侧一看,丁二不知何时已走了开去,远远地立在另一侧,双手抱胸而立。
心中暗自忖度这距离丁二定然是听不到他方才说了什么,稍稍放下心来。
随后又暗啐自己一口,当真是被丁二威逼多了,却忘了丁二的心上人实在并非那姓段的男子,而是寄居在他体内的另一女子魂魄罢了。此行若是成事,依丁二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去管那姓段的死活的。
正略有些安心,却又想到若是阿萝同丁二一般,全然不计较男女,硬要同那占了李沧海肉身的女子在一起,那又该当如何是好?
苏星河思来想去,患得患失,胸中思绪此起彼伏,如波涛翻覆,一时喜又一时悲,竟是没一刻能停歇。
偶尔得了空隙,看李青萝仍在一旁望月长吁,大是心疼,再转眼看丁二已自在湖畔寻了个地方盘腿打坐起来,心中又纳罕这人定力实在超群,这种时刻竟也能静心做起功课来。
苏星河不知道的是,丁二心中担忧忐忑之情,丝毫不亚于他,只胜在一个“狠”字。
移魂之事若侥幸能成,两人本就情重,自然从此携游天下笑看日月;若是不成,也不过就是“同生共死”四个字了。
连性命都豁了出去,还有什么可怕的,倒不如趁此时多练一会功,哪怕是多上万分之一的胜算也好。
其时明月落落,素风皎皎,三人却是各有心事,别有怀抱,竟是生生辜负了这一番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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