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春风十里,漫山花开的好时节。
朱丹臣和段正淳自从离开了无量山,一路上快马加鞭,晓行夜宿,不消几日,便赶上了一直以极其缓慢速度前行的大理遣宋使队伍。
余小萌原本还担心要怎么解释这次途中脱队的事情,打算事先跟段正淳和朱丹臣套好词,谁知道那两位却异口同声地说“不用”,只是表情颇为不同。
朱丹臣是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往事,而段正淳则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又破罐子破摔的德性,让她大是好奇,却怎么也追问不出来。
到了最后,段正淳被她逼得急了,扔下一句“到时候你自然便知道”,便不肯再说,朱丹臣也是一样。
所以这一路上她的好奇心简直被憋到爆棚,催促赶路的心倒比朱丹臣还要急上三分。
好在一路紧赶慢赶,这一日里终于赶到了遣宋使大队人马投宿的小镇之上。
余小萌原本想着朱丹臣大概总得先联络联络队伍里的那王府三卫,然后趁着月黑风高什么的悄悄潜入进去。哪知这两人只在镇外整了整衣冠,拍打了拍打身上因赶路而染上的尘土,便这么骑着马大模大样地进了镇。
那镇子甚小,原本也不过百来户人家,此时呼啦啦住进了几百号人,立刻挤得满满当当。
此地仍是大理国境内,不过三里开外便是大理与宋国交界处,两国皆驻有重兵把守,是以一向平安无事。
这趟差事本就是又轻省又清闲的观光之旅,再说大家心知肚明唯一的重点保护对象镇南王压根儿不在队中,因此就连护卫们都放下了警惕之心,三三两两地在镇上闲逛。
或是喝酒掷骰子,或是拿了新出的话本闲看,甚或是找个日头正好的地方,晒着午睡。
更有那等兴致高的人,呼朋引伴到镇外打了野味回来,便在路旁空地处剥皮洗刷,预备晚间做个烧烤大会……
那镇上只一条大道南北通衢而过,所以段正淳和朱丹臣一路勒马走过,满眼皆是熟人。
彼时大理建国不过百年,各族杂居民风淳朴,是以只要不在战时,往往并无严格的上下阶级规矩,加上段正淳一向是没什么架子的闲散王爷,日常便同护卫们混得极熟,与刀白凤成婚前大伙儿一道勾肩搭背去喝花酒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这时一路瞧见他们经过的人,无不是略略直了身意思意思便算,更有那等手中正忙活的,点点头也只当打了招呼。
只是有一件事倒很是奇怪,无论是谁见到他们都丝毫没有吃惊,还有人笑着道:“今晚我们做东还请王爷吃顿烤野猪罢!”
神情之自然,说得就像是段正淳昨晚刚请他们喝过花酒一样……
余小萌却知道段正淳和朱丹臣昨晚只喝了碗粥,就苦哈哈地早早上床睡了,绝对没溜出过客栈。
但看这些人的反应又实在不像是事先串好词的,再说哪有能跟几百号人一起串词的道理,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啧啧称奇。
段正淳一路却是脸色越来越黑,直到朱丹臣熟门熟路带着段正淳踏入使节团包下的镇中唯一一家客栈,迎头撞见此次遣宋使团的副使,对方愣了一愣,便满面堆笑地拱了拱手道:“王爷今日气色甚好,可见昨夜睡得好。”
段正淳听他这么一问,已是脸色黑到如同锅底了,无奈这一位并非他兄弟二人的属下,乃是朝堂上中立派领袖人物独生爱女的夫婿,不好得罪,方打起精神来敷衍了两句,便借口还有事要处理回了房。
甫一踏入房中,便看见两条大汉跳了出来,口中各自大喊着什么,他们嗓门既大,语速又快,又各喊各的,一时之间余小萌只觉得如同有五千只乌鸦同时在耳旁放开了嗓门呱噪,饶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勤奋练功,到底时日尚浅,完全抵挡不住这等音波攻击。
再看段正淳也是一脸青白之色,抚额头疼不已,朱丹臣赶紧低喝一声道:“一个一个说!”
那两人方才一起住了嘴,互相看了看,各自又张了张嘴,朱丹臣眼看他们又要说话,赶紧道:“褚兄弟先说罢!”看了看四周,又道:“古兄弟呢?”
方看见自那两人背后转出来另一人,朝段正淳拱了拱手,冲朱丹臣点了点头,便抱手站在了一旁,一言不发。
这三人正是当时被朱丹臣留在队伍中的王府三卫古笃诚、褚万里和傅思归。
朱丹臣知道古笃诚不爱说话,褚万里说话却比傅思归更有条理些,所以独独挑了他出来说话。
褚万里便一五一十将这些日子里使节队伍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朱丹臣听到大半,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中倒放下了一大半。
傅思归不耐烦凌千里那等婆婆妈妈,耐着性子听了半日已到了极限,便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将他推开,瓮声瓮气地道:“横竖什么事情也没有,不过淋了几场雨,把礼品淋坏了些,已经派人快马回大理去运了,偏你婆婆妈妈地唠叨个没完没了。”
又埋怨道:“朱大哥去逛窑子又不带兄弟们。每次都是这样!王爷出去风流快活都只带着你,大家伙都只好当没看见。”
原来如此……原来段二百五这色狼经常趁出外办公事的时候去找小情人温存,难怪大家都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
男人的友谊就是相互遮掩,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嘛……
余小萌瞬间恍然大悟,对段二的无节操下限再一次有了新的认知,并由此产生了更深的鄙视。
朱丹臣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傅思归是个浑人,只得耐心安抚他道:“我是随王爷出去办事,哪有时间去那等烟花之地。”
傅思归“哈哈”一笑,道:“朱大哥莫哄我们,王爷同相好的缠缠绵绵,你在外间待得岂不气闷?”
朱丹臣目光一转,却瞥见连褚万里和古笃诚亦在一旁微笑了起来,虽不曾开口,显然也是赞同此意的。
知道这等事只有越抹越黑的,当下只有苦笑连连,心想这可真是代人受罪,王爷往日的风流罪过怎地栽到我头上来了。
忽地又一惊,朝段正淳看去,却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只这么一小会儿竟已是极为虚弱的模样。
心中极是担忧,因段正淳和余小萌“双魂一体”这事极为机密,又不便同他们明说,只好寻了些事一一分派给三人去做,这才将三人送出门外。
古笃诚放慢脚步随那两人走了几步,眼看他们已转过拐角,方折了回来,拍了拍朱丹臣的肩膀,沉声道:“有事,找。”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径自走了。
朱丹臣站在原地,瞧着古笃诚的背影,心中大是感动。
他与三人相交数年,彼此相知极深,自然知道古笃诚不善言辞,但这一举动实则是告诉他:无论何事,自己不说他们不会问,若是需要帮助,他们则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些日子他千里奔波,归程上更是要时刻留意段正淳同余小萌的种种变化,委实是有些疲累,古笃诚此举实在是让他颇感安慰。
是以竟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推门回房,一进门就瞧见段正淳蹦了过来,急匆匆地道:“段二又昏过去了!”
——说话的人自然是余小萌了。
自无量山上离开之后,段正淳便陷入了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奇异状态,余小萌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如往常。
而且随着日子推移,两人发现段正淳昏睡的时间渐渐已长过了清醒的时间,这一路来他们试过了种种方法,却都没有效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段正淳在清醒的时候,依然精神奕奕,思维清晰,没有什么异样——这事朱丹臣也是知道的。
余小萌虽然想起丁二临行前说过的话颇有些犹豫,但这具身体到底是段正淳的,她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坚持,也只能不吭声了。
却说这时朱丹臣一听之下大惊失色,伸手把了半晌的脉,却发现一如前些天的结果——脉象洪而有力,这具身体健康之极。
他心中也隐约知道这必定是“双魂一体”产生了某些变化的缘故,却并非普通医术所能解决的。
此时段正淳已经不醒人事,详细情况只能问余小萌了。
朱丹臣却着实踌躇了一会儿,方对余小萌道:“刚才是怎样情形,还请余姑娘详细告知于我。”顿了一顿,又道:“越详细越好……”
虽不曾说出口,余小萌却也明白他的心思,不过是怕自己有所隐瞒罢了。
只是朱丹臣本就是大理段氏兄弟的属下,站在他立场上自然是要忠肝义胆,再则她并没有想要占据别人身体的心思,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便坦然将当时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进了小镇便一直是段正淳在操控身体,她也乐得躲清闲,可自从进了客栈门开始,段正淳面上虽然还能支撑着应酬,却悄悄告诉她,自己头脑之中的昏眩感一阵强过一阵,让她做好准备。
及至进了房间,更是不由分说地便直接晕了过去,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锁魂链”……
锁魂链就是连在她和段正淳之间的那根银色长链,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古怪东西,长度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上次在镇南王府她不知怎地竟能暂时性跑出段正淳身体时,这根长链亦一直跟着她的行动而无限延长着。后来又回到了段正淳身体中再也出不去,却也不见它有任何变化。
朱丹臣皱了皱眉,道:“如今那‘锁魂链’却又如何?”
余小萌提起腰间链条抖了一下,又捏了捏,道:“没什么变化。”
“王爷此刻如何?”
余小萌看看双目紧闭的段正淳,叹了口气,道:“也还是那样,和以前每次昏过去的时候一样,看起来……就只是睡着了。”
朱丹臣在房中转了几圈,一咬牙,捏着手中的折扇道:“我回山找师父去,无因观中尚有一株百年……”
他一言未毕,忽听得头顶“轰”地一声巨响,砖瓦石块纷纷而落,两人各自闪身躲避。
朱丹臣身形方动,忽地念起段正淳已经昏迷,余小萌不会武功,待要伸手去拉余小萌时,却看她已经轻轻巧巧朝一边躲了开去,虽仍是不会轻功,身手却已利落许多。
突地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余小萌一反往常懒洋洋提不起劲来的德性,起早贪黑,那不辞辛劳的模样竟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就如同原本躺在床上等死的病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病还有救一般……那掌法却原来果然有此神效?只是却又不免有些莫名的惘然。
他脑中闪过这许多念头却也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正自茫然中,却听得头顶风声忽起,紧接着便看见一个白色的物体自屋顶的破洞掉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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