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所在门派极是特立独行,虽然人人身怀绝技,却只看作理所应当之事,视武学之道为微末小技,而更醉心于谈玄论道,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乃至机械杂工,贸迁种植,斗酒唱曲,行令猜谜……总之越是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便越能博得大家一声称赞。
他在武学一道上极有天赋,却极不擅长这些旁门杂学,他授业师父教过几次,看他实在没悟性,便也就丢开不管了,却给了个“通身无雅骨”的评语。加之他除武学之外唯一擅长的厨艺,亦是烧烤烹炸之类与风雅无缘之事,在师长眼中亦是不入九流之事。
是以丁二自入门以来,被师门长辈褒奖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也正因如此,这每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套掌法是他少年时节,观山中云烟流动,忽地有感于心而创,一共五式,彼时他内力尚未大成,是以对内力要求倒并不甚高。难得之处是掌意杳如轻烟,聚散无形,施展开来灵动潇洒,颇合门派“逍遥”二字真谛,是以被师父很是赞扬了一番。
末了还同他笑言道:“将来你若是遇到了意中人,这套掌法倒很可以做定情之物。”
见他脸红,又复笑道:“男女之情,发乎于心,两情浓时自然而然便会享合体之乐,本是天下至理,我门中素来不禁人情爱之事便是为此。若是遇到了意中人,自然应当无所顾忌,若一味矜持作态反倒落了下乘。”
顿了一顿,又难得极有耐心地解释道:“于我门中人眼里,便是皇权富贵亦如粪土,金银珠玉,首饰古玩这等俗不可耐之物更是决计不配的。你这套掌法系出自创,含了心血,自然比什么都好。”
说至此处,神情忽地怅惘了起来,过得半晌方悠悠道:“譬如我当年为你师叔所造那条星河长廊,她若瞧见必定很是喜欢……”
丁二当时大为奇怪,心想您老不是同师叔在那嫏嬛福地里住了数年,师叔又怎会没瞧见过,却不敢发问,只得将这疑惑藏在了心里。
那“定情之物”云云,他亦知师父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戏言,是以听过便算,也并未放在心上,及至这时方才蓦地想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忧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余小萌身上那蛊虫发作,救治不得。
午间查探她经脉时他已隐隐感觉那蛊虫同她所习练的家传心法颇有关联,心法运转越是顺遂,那蛊虫越是活跃,因此上这心法她是决计不能再练了。
又想她虽有护卫随身,但无武功在身终是不大妥当。这套掌法对内力要求不高,料想足以运用,才起了传授的念头。
彼时他并未想到旁的事情上,但方才蓦地念起师父的话,不知怎地却面上微微发热起来,一时竟出起神来,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待回过神来,看到对面余小萌正两眼圆溜溜地盯着自己,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心中微恼,道:“看什么!”
余小萌吓了一跳,道:“你……练完功了?”
丁二一怔,却听她跳起来比手划脚地道:“刚才你正说到有一门掌法,突然人就不动了,一会儿脸上发红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我还当你练功走火入魔了,又不敢碰你……”
如此这般叽叽咕咕念叨了一大堆,丁二知她是担心自己,心中很是熨贴,却听她又道:“……再不好的话我就只能去找朱大哥了。”
脸色一沉,道:“寻那姓朱的作甚,不许去!”
余小萌一怔,心道您真是大爷,管得忒宽了啊,口中却道:“是是是,我不去。”
丁二见她答得敷衍了事,大是不喜,正色道:“你们镇南王府旁的事,我也不去管你,只是与你身体相关之事,万万不可告诉那姓朱的。”
余小萌默然半晌,方点点头,道:“好!”
丁二心情大好,便站起身来,道:“我先将这掌法演示一遍,你且看能领悟多少。”
眼光一扫四周,命余小萌将放置在四处的烛台皆取了来,放置在桌上,成一行排列。
余小萌一边乐颠颠地做苦力,一边纳闷,这种满堂红烛高照喜气洋洋的情景,怎么那么眼熟呢,而且,为啥全都是红得如此喜庆的红烛?她明明记得下午来的时候看到有其他照明物的啊……油灯什么的。
丁二看所有红烛都已点燃,便让余小萌站在一旁仔细观看。
只见他背向红烛而立,烛光将他身影投在窗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卓尔不群。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提起左掌向后一劈,便看到一根红烛无风而灭,跟着右掌向后斜劈,又是一枝红烛陡然熄灭,出招姿态如行云流水一般,美妙之极。
如此连环施为,直至将室中十余根红烛尽皆劈灭,丁二方取出火折子将红烛重新点燃,问道:“记下多少了?”
转头却看见余小萌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眉头微皱,心想这人难道竟是一招也没记下来?若是如此,天赋之差真是生平所仅见,之前练那家传心法练到有所小成,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头换来的,此念一起,反倒心生怜惜,温言劝解道:“记不住也无妨,我细细同你讲解便是。”
顿了一顿,又道:“这‘五罗轻烟掌’共有五式……”
余小萌心里暗暗叫苦,果然是“五罗轻烟掌”!
她先前看丁二演示便觉得极为眼熟,又觉得自己莫不是想太多了,直到这时丁二说出名字来,才确定了自己不曾想太多。
这路掌法果然是传说中段正淳的泡妞绝技之一,据说专门用来在上床前劈熄蜡烛,一来可以展示潇洒身姿加倍博得妹子好感值,二来可以避免打乱宽衣解带节奏……
这等泡妞神技……她学来做什么……她自己就是个妞……
却听丁二又续道:“……是我少年时所创,并不甚难。师父看过后便赐了这个名字。”
余小萌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夸奖道:“真厉害!”
这是真话,多少武林高手终其一生也只是传承师门武学,能自己创出一门武功的并获得师长认可的,无一不是名噪一时的当世高手,丁二还在少年时期便能自创武功,绝对是天赋过人了。
丁二微微一笑,道:“虽比不得我门中秘学,但你此去江南,若非遇上当世第一等的高手与你为难,防身应是绰绰有余了。”
余小萌大喜,蹦起来道:“那你可不许嫌我笨。”
丁二笑而不语,心道再笨的人,有他亲授,一夜的时间也足以学会了。
殊不知这一教一学,三日便过去了。
直至第三日午间,余小萌方将五式“五罗轻烟掌”招式练得纯熟,丁二同她拆招演练了一番,又听她将心法背诵了一遍,方点头道:
“我走后你仍需日日习练,不可懈怠,日后相见我要查验你功力,若是进境慢了……哼哼。”
余小萌听他说要走,虽是早已知晓,却仍是依依不舍,只盼能再说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丁二见她离情依依,自己也很是不舍,想了一想,便道:“总是一路朝江南那边走的,我先走几日,若不见小师妹踪影,再回来寻你便是。”
说罢也不等她答话,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便自窗口跃出,只见白衣翩然,如一头大鹤一般,不过几下起落便去得远了。
余小萌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情绪大为低落,实在没什么情绪再来cosplay段二百五,遂一头钻进壳子里,将还在调息养伤的段正淳踹了出去应酬。
是以朱丹臣推门进来时,见段正淳正负手立在窗边,面上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下便知是段正淳本尊出现了,当下拱手唤道:“王爷。”
段正淳点了点头,转身问他,“朱兄弟,此地事情可已办妥?”
朱丹臣略一沉吟,应声答是,却听段正淳淡淡道:“那我们便起身罢……”
他虽早已拿定主意,若是段正淳决意返回大理,必当以死相谏,但此时听段正淳问起,仍是不由得怔了一怔,正想着如何委婉规劝,段正淳已接着道:“……往江南去。”
朱丹臣料想段正淳多半是从山崖跌落,经此生死之劫,自当不再固执某些事,倒也替他高兴,便自行出去打点了。
段正淳看朱丹臣将房门合上,才悻悻然甩了一下袖子,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他说话的对象自然是余小萌。
余小萌“切”了一声,懒得理他。
回大理的话段二绝对只会添乱,否则他哥那种精明人凭啥把这么可信任的一个大帮手给扔出来?
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心在里面,但整体来说她的考虑才比较顾全大局,当然要坚持。
而且……哼哼……
她虽不知原版段正淳那“五罗轻烟掌”是从哪里学来的,但这会儿可是实打实从丁二那里学来的,段二百五要是敢用丁二教她的功夫去泡妞,她就敢弄得他从此微勃也不能,反正这身体她也有份……
朱丹臣办事极是雷厉风行,或许是怕段正淳又半路改了主意的缘故,不过一两个时辰,已经事事打点妥帖,两匹快马亦已鞍辔俱备,喂饱食水,候在山门处。
贵客离山,无量剑东西两宗掌门,自然是要率领门中上下弟子亲送的。也不知那两位掌门心中到底是庆幸总算送走了煞神,还是遗憾未能留下强助,面上却都是一派欢喜恭送的神情。
看得段正淳暗地里大肆嘲笑余小萌人缘太差,气得余小萌直接提脚便踹,两人又好生打了一架,这才由鼻青脸肿的胜利者余小萌占据了身体,翻身上马。
种种道别情形,各种客套殷勤,且不赘述。
待到勒马要走之时,余小萌想到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到此地,一时玩心大起,转头对左子穆喊道:“你日后见到我儿子,须得待他好些,更决计不可打他。”
左子穆一怔,心想:“你是我无量剑的大恩人,你的后人我若见着定然是以礼相待的,便是要进后山禁地,只要莫教师父瞧见,我必然是不会拦阻的,便是教师父瞧见了,我也只有一力维护的,又怎么会去打他?”
又想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怎地便有儿子了,又想这人与他那同伴神出鬼没神机妙算,此言定然大有深意,念头转得这么几转,眼看余小萌的身影已经远去,忽地想起一事,大喊道:“你儿子生得同你像么?”
段正淳听得心中大怒,待要回头骂上几句,马儿已是奔得远了。
左子穆心思单纯,只想到茫茫人海,段姓又极为平常,日后便是见到段正淳的儿子也未必认得出来,若是生得像,日后见到便会多加留意关照。
他不通世事,段正淳却知民间闲汉常以此语互嘲,意即暗指对方婆娘偷汉子,生下来的儿子才不似本主。
眼看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只好愤愤自言自语道:“我的儿子怎会同我不像!”
余小萌也不搭他的话,心中却想着,你儿子确实生得不像你,也确实不是你儿子……唔,现在刀姐姐很讨厌段延庆,多半不会再跟他生儿子,但会不会跟别人生就难说了……要是族里有个什么青梅竹马的小帅哥,那段世子的亲爹可就换人了,这左子穆倒很有眼光……勿谓言之不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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