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苏池回娘家探望廖氏,待弄清了昨日的来龙去脉,低声埋怨,“就算爹您水性再好,也不该真跳下去,您毕竟年岁大了,那苏珂虽不会水,但挣扎反抗,您难免会有闪失。”
“就凭他?”廖氏嗤之以鼻,阴鸷的目光中满是不屑,“他哪是我的对手,若非顾渊阻挠,他必死无疑。”想到功亏一篑,不甘且忿忿,“都怪顾渊坏我大计,也罢,且容那庶孽再多活几日,改天定找机会弄死他。”
“爹!”苏池到底年轻,不似廖氏狠决,细忖之下,显出后怕神色,“我劝您万勿冲动,您也不想想,皇宫那么大,顾渊怎会那么巧打那等僻静之处经过,想必早就暗中尾随,还亲眼见到您推苏珂入水。”
“见到又怎样?”廖氏虽心虚,却仗着承珺煜的旨意有恃无恐,“陛下已有定论,那庶孽是畏罪自尽,与我无关。”言罢又颇为得意,“也亏我有几分急智,如今京城里谁不赞我舍身搭救自寻短见的记名儿子,陛下为宽慰表彰,还赏了纹银百两,所以不怕顾渊那贱侍在背后乱嚼舌头。”
“您怎么就不明白呢?”苏池远比廖氏想得通透,“此事的关键不在旁人如何看待,而在俪王。”
“俪王?”廖氏心头一紧,却仍嘴硬,“莫非她堂堂亲王之尊,还会为个获罪的贱人与咱们大动干戈?”
“这可保不齐,俪王对苏珂甚是宠爱。”
“就算再宠爱,她也不能枉顾圣意。你别忘了,连陛下都说我是苏珂的救命恩人。”
“话虽这样讲,但......”正当苏池苦劝无果之际,外间忽传来嘈杂之声,紧接着门帘儿一挑,苏羡顶着涨红的脸,急匆匆跑了进来。
“爹爹,二哥!”
不等廖氏发话,苏池已蹙眉嗔责,“小弟如今越发没规矩,不是我数落你,你好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怎还这般毛躁?”
“二哥你听我解释。”苏羡喘着粗气,讷讷分辩,“俪、俪王府来了好些人,要见爹爹。”
“什么!”苏池惊惶地望向廖氏,“当真说曹操,曹操就到,莫非被孩儿言中?”
廖氏使劲儿按着不停跳动的眼皮,故作镇定,“先别慌!正所谓捉贼拿赃,单凭顾渊的片面之词,俪王休想定我的罪。”
苏羡听得满头雾水,看了看苏池,又转向廖氏,“爹爹,您、您和二哥的话我听不懂,什么捉贼拿赃?俪王因何要定您的罪?”
廖氏一滞,暗道真是急糊涂了,竟忘了但凡阴私之事皆与大儿子商议,小儿子从不知情。
正盘算如何转圜,就见苏池已打圆场,“羡儿你不晓得,爹好心好意搭救苏珂,却平白惹了堆闲话,唯恐传到俪王耳中,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苏羡不满地撇嘴,“二哥,你就知道骂我没规矩,自己却不以身作则,竟直呼大哥名讳。”
“我、我那是口误!”苏池面皮发烫,赶紧岔开话锋,“对了,你刚说俪王府来人了,是谁来了?”
“是、是长信殿掌事信陵。”
“原来是他。”听闻不是玹铮亲临,苏池顿松了口气,回身打量廖氏,见廖氏紧绷的眉目亦缓和下来,便试探着问,“爹您怎么打算?”
“不见。”廖氏白受了场虚惊,羞恼之余,摆出诰命的架子,“掌事不过是尊称,说的再好听,也是伺候人的奴才,你替我打发了便是。”
苏羡觉得不妥,“爹爹,那信陵乃俪王心腹近侍,身份跟寻常奴才不同,您还是见见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你懂什么。”廖氏觉得小儿子样样称心,就是太过单纯、实诚,“你尚在闺阁,不谙世事,没资格插嘴。”说完不耐烦地甩袖子。
苏羡还想抢白,却已被苏池拉了出去。
“小弟,爹身上不舒坦,别勉强他。”
“可是......”
“行了,跟我去前厅。”
前厅之内,信陵正率众恭候,瞧见苏家两兄弟,便彬彬有礼地迎上去,“两位公子安好。”
“掌事安好。”苏池本就生得俊美,笑起来愈发明艳动人,“我与羡儿方才得到禀报便匆匆赶来,不想还是耽搁了,你多担待。”
“二公子客气,奴才奉王主之命贸然前来,打扰之处,敬请见谅。”
“这是哪里话?”苏池虽膈应二公子的称呼,然当着信陵的面,总不能不认苏珂,又唯恐信陵责难,心念转动,先发制人,“兄长嫁入王府,咱们合该常来常往,只是他获罪被贬,我们怕遭嫌恶,不敢登门,如今能见到你,我便放心了,想必俪王主并未怪罪兄长,还认苏家这门亲戚。”
信陵瞧着他貌似真诚的神态,暗自冷嗤,这苏家二少当真打得一手好太极,明明是苏家见风使舵,却将过错推给王主。
想到此处,话语间也带了机锋,“自打苏侧君入了苏家族谱,王府与苏府便结了姻亲,任谁也改变不了,二公子说是也不是?”
“正是这个理儿。”他竭力笑得自然,请信陵落座,“不知掌事有何贵干?”见信陵朝厅外张望,又解释,“掌事来的不巧,家父昨日为搭救兄长受了凉,经大夫诊治乃风寒之症。”
信陵明知是托词,却故作惊讶,“大官人病了?”
“是啊。”他显得忧心忡忡,“家父毕竟上了年岁,又亲眼见兄长投缳,一时悲痛着急,卧床不起。兄长也是糊涂,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死,亏了性命得保,否则不止家父,就连我与羡儿也要伤心。”
信陵见他话到最后,竟虚情假意地抹泪,心中虽鄙夷,表面却不动声色,“我家王主闻得昨日之事,十分感激廖大官人,加之苏大人抱恙,便吩咐奴才代她探望。”言罢命小幺们奉上礼盒,又陪笑,“虽说大官人不便见客,但奴才奉命前来,总得请个安才行,哪怕不进屋,隔着门磕个头,也算全了情分。”
“这个嘛......”他不愿多生是非,温言婉拒,“按理我不该拂掌事的好意,只是家父实在......”
“哥!”苏羡抢着打断了他,“人家诚心诚意,咱若不答应,也忒不通人情。”说完不顾他瞪眼,主动拉住信陵的手,“掌事随我来,我领你去拜见父亲。”
“羡儿!”他想拦没拦住,暗自咬牙,只得派人抄近路先去给廖氏送信。
廖氏得了禀报,暗暗埋怨苏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躺在床上装病。眼见信陵并未进屋,而是隔着门帘问安,才稍稍缓了口气,“俪王殿下贵人事忙,竟还惦记着我,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随后故意咳嗽了几声。
信陵早备好了应对之辞,“大官人何需客套,您为救苏侧君染病,真正过意不去的乃俪王府上下,还望您好生将养,尽早与苏侧君父子团聚,相信苏侧君也盼着这天早日到来。”
廖氏本打算说两句就打发掉信陵,然听信陵接连三次对苏珂都冠以侧君尊称,不免刺耳,“掌事不必宽我的心,我那大儿子身犯重罪,早被褫夺封号,侧君两字日后休要再提。”
信陵等得便是这话,众目睽睽,缓缓挺直腰杆,微微含笑,“奴才今日前来,一则奉命探望苏大人与大官人,二则便是来给您们道喜的。”
廖氏察觉话茬儿不对,登时腾起不好的预感,“此话怎样?”
信陵不徐不疾,“昨夜陛下传召王主进宫,已将苏侧君赦回,不仅恢复了位分,连大小姐也许养在他名下,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这、这不可能!”廖氏惊得目瞪口呆,若非脑袋撞在拔步床的柱子上,还不知多久才能回神。
苏池亦张大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唯苏羡绽开笑颜,高兴地抚掌,“大哥回王府了,真是可喜可贺!”
信陵把苏池与苏羡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将声音抬高了八度,“大官人为救苏侧君奋不顾身,定是真心关爱苏侧君,想必听了这好消息,定能百病全消,不药自愈。”
话音未落,屋内就传出蹬蹬蹬的脚步声。
苏池暗道不好,还来不及进去劝阻,就见廖氏已掀开门帘,死死盯着信陵,“你说苏珂已被放回王府,还复了位分,连林氏生的孩子都许他抚养?”
“正是。”信陵望着廖氏铁青色扭曲的面容,笑容更胜,“奴才还有个好消息要禀报大官人,陛下已追封苏侧君的生父朱官人为五品宜人,入苏府为苏大人平夫,旨意已在路上,从今往后,您和朱官人、苏侧君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了。”
“什么!”廖氏本就抖得厉害,闻言如遭雷劈,周身气血急涌,翻着白眼儿仰倒在地。
掌灯时分,玹铮在栖云轩用膳。
信陵边给玹铮布菜边禀报,“廖氏气晕过去,苏府鸡飞狗跳,是苏羡替苏家接的圣旨。”
玹铮淡定地嗯了一声,直到撂下碗筷才问,“你可有把苏家的情形报去星阑阁?”
“还没有,奴才回府之时,苏侧君尚在昏睡。”
正说着,有小幺进来禀报,说苏珂已退烧醒转。
信陵大喜,“唐太医果不负圣手之名,不如奴才稍后陪王主过去探望?”
玹铮虽展了双眉,却沉吟着摇头,“本王...还有要务,就不去了,你转告苏氏,让他安心养病,即日起没本王钧命,不许踏出院门半步,更不得插手王府庶务。”
“王、王主是要禁苏侧君的足?”信陵见玹铮昨晚亲自接苏珂回府,清早又派自己去苏家给苏珂出气,还以为漫天的乌云早散了,此刻颇为出乎意料,“王主,苏侧君虽说有错,但已受了惩罚......”
“那是陛下的惩罚,不是本王的。”玹铮的面色沉如夜幕,口气不容置喙,“让你去就去,多什么嘴。”
“是,奴才遵命,这就去传话。”信陵极了解玹铮性情,再不敢造次,躬身告退。
阿玖踌躇片刻,奉上参茶,“王主......”
玹铮瞧他欲言又止,微微嗤笑,“你想好了,这才刚回来,若为不相干的人触怒本王再被撵出去,可得不偿失。”
他迎着玹铮犀利且告诫的目光,撩袍跪倒,“卑侍以为,苏侧君并非不相干的人,卑侍既与他共同侍奉王主,便理应守望相助,况且卑侍入府之初,蒙他多番照顾,此番能回到王主身边,亦与他有关,所以卑侍斗胆恳求王主看在他连日来饱受折磨、正需要关怀慰藉的份上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玹铮冷笑,“你想让本王还如何从轻?他闯出那么大的祸事,牵连了那么多少无辜的人,本王也不能偏私太过。”
“原来王主还在生气。”见玹铮不言语,他又纳闷地问,“您既余怒未消,为何还要想方设法搭救苏侧君?并为他向陛下恳求朱官人的赐封?”
“因为他是本王的男人,自然不能任旁人欺负!”玹铮望着阿玖,郑重其辞,“但他犯了错,就该罚,本王救他是情分,是道义,并不意味本王已彻底原谅了他。”说完起身往屋外走,听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又驻足回头,“是你自己要跪,不是本王罚你,还有,本王不见苏珂,却没阻拦你去守望相助。”
“是,卑侍明白了,卑侍替苏侧君叩谢王主。”阿玖脸上掠过感激之色,待玹铮离去,便拿上补品前往星阑阁。
到了门外,听里头传出卓念音的声音。
“想当初咱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若真让你在我面前下跪磕头,我反倒不习惯。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就彻底放心,至于王主那边你别着急,她跟我怄气的时候,好几个月都不理我,我不也熬过来了吗?我觉得在她心里,你比我分量重,她估摸着也就冷你几天,等钟离挚进京,筹备婚宜还得靠你,你也就苦尽甘来了。”
苏珂听到钟离挚三字,心里狠狠一揪,然满腹苦楚无法倾诉,只能化作苦笑,“谢谢你宽慰我,如今我也不指望别的,王主既让我闭门悔过,我自当遵从。”
卓念音见苏珂讲话有气无力,完全提不起精气神儿,只当他是病的,于是便起身告辞。出门遇到阿玖,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回转揽月楼。
才到廊下,就听屋内传出玹铮的朗朗笑声,“臭小子,这回不许再尿了,否则娘打你屁股。”
卓念音心头一喜,疾步跑进去,望着心爱的女子,嘴都要咧到后脑勺,“王主您来了,我、我不是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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