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背叛

    入夜后,墨依灌了几杯黄汤,又开始拿旖画撒气。

    旖画前些天的伤还未痊愈,此刻再遭虐打,不断哀哭求恕,却换不来半分怜悯。

    墨依正打得起劲,未料房门被推开,于是瞪眼斥骂,“谁让你们这些狗奴才擅自进来的,给我......”待看清承珺煜的龙颜凤姿,不仅滚字生生卡在喉咙里,身躯亦化为石塑,连鞭子从指缝掉落都浑然不觉。

    承珺煜望着满室狼藉未动声色,犀利且深邃的目光从墨依转到伤痕累累、伏地不起的旖画身上,唇边凝出丝揶揄冷笑,“墨爱卿真是好兴致。”

    “陛、陛下!”墨依一怔,扑通跪倒,“臣、臣不知圣驾莅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瞟了眼旖画,又恶人先告状,“陛下,臣府里这点腌臜事实在令您见笑,非是臣故意欺.凌,怪只怪这贱侍不守夫德,言行悖逆,将臣气急了。”

    说完对旖画凶巴巴地喝道:“愣着干吗,还不快滚!”

    旖画刚刚听闻陛下二字,早吓得呆若木鸡,此刻挨了责骂回过神来,却不敢起身,手脚并用向屋外爬。

    承珺煜给孟晴递个眼色。

    孟晴会意,挡住旖画去路,并质问,“你是何人?”

    “奴、奴......”

    见旖画哆哆嗦嗦答不上话,墨依抢着道:“启禀陛下,他乃臣的侧夫刘氏。”

    旖画原名刘慧珠,当年卖身进王府后,由苏珂改了名字。

    承珺煜命孟晴扳起旖画的脸,细细打量,“似乎在俪王府见过。”

    孟晴身为内侍总管,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躬身陪笑,“陛下,奴才认得此人,他曾伺候过苏珂,据说当初是经苏珂做媒,嫁给墨大人为侧夫的。”

    旖画下意识点头称是,而墨依未料孟晴竟对旖画的来历如数家珍,愈发多了几分忌惮与惶恐。

    就在她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绞尽脑汁揣测承珺煜此行目的之际,承珺煜已对旖画安抚道:“你受委屈了。”

    “陛下......”旖画万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会纡尊降贵关怀自己,激动得痛哭流涕,却忽略了承珺煜眼底真正的狠绝与残忍。

    墨依则吓了一跳,唯恐承珺煜会替旖画撑腰,忙擦拭额头冷汗,腆着脸禀奏,“陛下,刘氏伤的不轻,臣这就派人去请大夫,送他......”

    “不急。”承珺煜打断了她,随后对孟晴及随行侍卫摆手,“你们都先退下,朕要和墨爱卿好好讲讲为妻之道。”

    这般语重心长,落在谁眼里都是仁德的帝王之相,然孟晴自潜邸便侍奉承珺煜,对其心性再了解不过,方才见其宽慰旖画已觉反常,如今愈发生出不好的预感,临出门前同情地看了旖画一看,默默哀叹。

    可怜旖画还满心欢喜以为承珺煜要替自己做主,全然不知大祸将至,半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

    房门关闭的瞬间,承珺煜勾起抹狰狞笑意。

    而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屋内忽传出其高声怒斥,“大胆狂徒,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便响起瓷瓶碎裂之声及旖画的惨叫。

    等众人冲进屋内时,旖画已直勾勾瞪着眼睛,倒在血泊之中。

    有侍卫探旖画鼻息,倒吞了口凉气,“陛下,此人已殁。”

    承珺煜转身点指墨依,雷霆震怒,“尔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当着朕的面行凶,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朝廷律法!”

    墨依本因这场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此刻见承珺煜竟将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不由脸皮紫涨,攥拳争辩,“陛、陛下您怎好冤枉臣!那花瓶不是臣砸的,不是!”

    “哼,方才除了刘氏,屋内只有你和朕,不是你砸的,难道还是朕砸的不成!”众目睽睽,承珺煜大义凛然,言辞凿凿,“事到如今,你还妄图狡辩,方才你虐打刘氏,不光是朕,在场众人都瞧的清清楚楚。朕单独与你和刘氏讲话,本意是帮你们调停,哪知你非但不明白朕的苦心,还因刘氏哭诉就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话到此处,又做出痛心疾首之态,“枉你饱读诗书,还高中进士,真是丢光了天下读书人的脸。不修内德,酒后乱性,以致闹出人命,还被朕亲眼所见,纵然你是俪王府出来的,朕也不能偏私。来人,将她拿下,交由顺天府依律惩处。”

    “不!”眼见侍卫们如狼似虎蜂拥而上,她拼命反抗,但很快就被五花大绑。

    拇指粗细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之内,她疼得呲牙咧嘴,不禁忍痛望向承珺煜,眼中充满怨愤。

    好残忍的手段,好厉害的杀局!

    然转念细想,堂堂帝王之尊连夜跑到自己府中,难道就是为陷害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小小编修?

    “陛下,您、您就算想要臣的命,也该让臣死个明白。”

    承珺煜居高临下睨着她嗤笑,“你真是高估了自己,你不过一微末小官,朕要你性命何用?”

    她听出承珺煜话里的隐义,求生之欲高涨,挣扎着挺起上身,“既如此,还请陛下高抬贵手,给臣条活路!”

    “哼,常言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朕若不将你法办,如何对得起枉死的冤魂?”承珺煜假仁假义走向旖画,亲手阖上旖画不能瞑目的双眼,随即又伫立在她面前,拍了拍她肩膀,沉敛的肃容上现出惋惜之色,“俪王开府之初,你便跟着她,侍奉十载,没功劳也有苦劳,又经她一手栽培才有今日,眼看就要前程尽毁,实在令人怅惘。”

    她听承珺煜故意往玹铮身上扯,登时反应过来,“陛下,您千不念万不念,总该顾念俪王主的情面。”见承珺煜沉吟不语,明白事已至此,即便再不情愿,也得吞下这份比黄连还苦的冤屈,于是为保性命,假作悔恨,“陛下,臣知罪了,臣酒后失德,因刘氏诬告,一时激愤误杀了他,但绝非故意,还望您明察。”

    承珺煜见她总算开始识相,便走到宽大的书案后,稳稳坐在太师椅内,“即便那刘氏悖逆,你也实在太冲动了些。”

    “是,都是臣的错,都怪臣酒后乱性,才会神志不清,没个轻重。”她顺着承珺煜抛来的台阶,膝行几步俯身哀告,“陛下,臣只是过失致人殒命,愿、愿多出银钱赔偿刘家,还望您高抬贵手,万勿将臣送去顺天府。顺天府秦大人向来铁面无私,臣若落在她手里,即便不掉脑袋,也得流放充军。臣犯了罪,活该受罚,但若因此带累俪王主的名声,内心实在难安,您就算不可怜臣,也请顾及俪王主,给臣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无论您让臣做什么,臣都绝无怨言。”

    这话正中承珺煜下怀,然众目睽睽却装模作样,“你这不是叫朕为难吗?”

    她见承珺煜故作姿态,心里几乎将其骂了个狗血淋头,表面却越发谦恭惭愧,“臣知让陛下为臣枉顾律法,有损陛下圣明,但臣发誓,日后定鞠躬尽瘁报效朝廷,并多行善举,绝不辜负陛下今日之恩。”

    承珺煜捻着楠木香珠,许久后终于松口,“罢了,念在你诚心悔罪的份上,朕就宽大为怀,来人,先给她松绑。”

    解开绳索的刹那,她眉目一宽,然没过多久,就见孟晴捧来两页纸张。

    “墨大人,请画押。”

    “是。”虽说这供词能令她万劫不复,但身在矮檐下,不敢有丝毫违逆,老老实实署名并按了手印。

    孟晴将签押后的供状锁入铜匣,妥善收好,随后领着侍卫们抬走了旖画的尸身,只剩她独自跪在书案前。

    地上的血渍尚未干涸,刺得她眼晕、心悸。

    正闷头跪着,头顶传来承珺的威仪之声,“墨爱卿,这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你想要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得努力争取。”

    她咬牙, “臣...明白。”

    承珺煜哂笑,“希望你能真的明白。”

    到了眼下这步田地,她很清楚已别无选择,于是重重叩首,“臣虽不才,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承珺煜满意地笑了笑,“朕不需你肝脑涂地,只需你如实回答朕几个问题,若答得好,朕保你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但若故意隐瞒,你的认罪供状明早便会出现在秦明的案头,你...听懂了吗?”

    次日清早,天刚蒙蒙亮,信陵就匆忙地进寝殿禀报,“王主,墨大人求见。”

    “墨依?”玹铮揉着眼睛滞了片刻,因回京后分身乏术,还没顾得上召见,没想到她竟主动上门,莫非有大事发生,“让她去承庆殿等候,本王这就洗漱更衣。”

    “是。”信陵告退,少倾,又率小幺们捧着铜盆、汗巾、皂角等物进来伺候。

    孤鸾听到动静,从梦中惊醒,“王主......”

    玹铮按住他,“你昨晚累坏了,再眯会儿。”

    他挣扎欲起身,“王主要去做什么?”

    “放心,没事。”玹铮当众亲他面额,令他臊了个大红脸,赶紧缩回锦被之中。

    玹铮收拾停当,匆匆赶到承庆殿时,发现墨依竟在跪候,于是惊诧地抬手,“快起来,这是作甚?”

    墨依因向承珺煜告密及旖画之死,心中既愧疚又忐忑,自然不敢起身,“王主,属下闯了大祸,原本都无颜来见您......”

    玹铮的神情凝重起来,“到底发生何事?”

    墨依俯低身躯禀报,“昨夜属下在书房读书,孰料陛下突然从天而降,逼问关于苏侧君的隐秘,属下自然守口如瓶,但、但旖画架不住陛下的威逼利诱,不仅供出苏侧君在法源寺为朱官人供奉牌位之事,还、还说苏侧君就是苏玫庭苏大人的亲生儿子。”

    “竟有这等事!”玹铮腾地站起,“你所言当真?”

    “句句属实。”

    玹铮按着身旁的小几,双眉紧蹙,“不对,旖画虽伺候过阿珂,却并不知晓阿珂身世。”

    “都、都怪属下不好。”她做出羞愧难当的模样,“自成婚后,属下便将旖画视为最亲近的人,有一次多喝了几杯,便说漏了嘴。属下曾逼他发过誓,不许他对外吐露半句,哪晓得陛下竟单独审问于他,属下当时被绑在外头,根本阻止不了。”

    说完,露出腕骨间尚未消退的绳索淤痕,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玹铮反复打量她,见她不似作伪,扶额叹了口气,“罢了,普天之下,能在陛下面前蒙混过关之人屈指可数,旖画毕竟是奴才出身,没经过什么阵仗,即便招供也情有可原。”

    “王主宽宏大度,属下更加无地自容。若非属下酒后失言,旖画也不会铸成大错。属下认为,陛下深夜微服出宫逼问苏侧君隐秘,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还望王主早做防范,以便护苏侧君周全。”

    “本王明白,这不用你提醒。”据玹铮推测,自己的差事即将圆满完成,承珺煜定是担心自己会替苏珂乞求恩赦,所以想拿住苏珂软肋,尽快令苏珂屈服。然这点不用跟墨依交代,于是摆手,“关于苏侧君之事,本王自有主张,你先退下。”见她仍踯躅着不肯离去,又追问,“还有事?”

    她假惺惺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属下恼恨旖画出卖苏侧君,与他发生争执,一时不慎,将他打死。”

    “你说什么!”玹铮惊得舌桥不下,“旖、旖画死了?你打死的?”

    她仰头望着玹铮,追悔莫及的样子,“属下发誓,那绝对是意外!”

    “你、你怎么杀的他?”

    “属下失手推了他,他的头撞到花瓶。”这是她来见玹铮前反复斟酌的说辞,“属下自知不该与旖画冲突,然见她出卖苏侧君,实咽不下这口气。”

    “即便如此,也不该不分轻重。”

    “属下知罪!”她见玹铮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咬了咬牙,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王主,属下错手杀人,自知死罪,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为向您禀报昨夜情形,如今目的已达,就此拜别。”

    随即恭敬磕头,起身便走,却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果然也就走了六、七步,玹铮便喊住她,“你要去哪儿?”

    她一阵窃喜,声音却充满凄凉,“自、自然是去顺天府投案。”

    玹铮打量她落寞萧瑟的背影,再不迟疑,快步拦住她,“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你先稍安勿躁。”

    “王主!”尽管她巴不得能借玹铮遮掩此事,却装得极有担当,“属下对不起旖画,您就让属下给他抵命吧!”

    “墨依!”玹铮见她像真心忏悔,愈发不忍见她毁了前程,“这样,你且留在王府,容本王仔细想想如何善后。”说完又高声吩咐,“来人,速请风都督进府议事。”

    当天,墨府以旖画暴病而亡为由布置灵堂,只待七日后风光下葬。

    刘家本就门户低微,得了丰厚的抚恤银两,并未吵闹,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反觉得是旖画没福。

    夜深人静之时,墨依孤身在灵堂内,望着旖画的牌位道:“昨晚之事,陛下不准我对外泄露半字,但我不糊涂,若被王主查到真相,我同样性命与前程难保,所以我只能主动去找王主,将罪责推给你,你就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替我认了吧。”

    承珺煜料定她不敢对玹铮坦白,可她偏偏兵行险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瞒天过海。玹铮既肯替她盖住这件事,就证明未对她起疑,而旖画已死,再无对证,谁也不会发现是她泄露了苏珂的秘密。

    苏公子,你休要怪我,我虽然、对不起你,但总算给王主提了醒,希望她能助你闯过这个难关。

    就在她眼望灵堂穹顶长吁短叹之际,阿玖已再次被玹铮召进王府。

    “不知王主唤卑侍前来有何吩咐?”

    玹铮缓缓转身,负手敛眉,神情无比郑重,“纪玖,本王要你再去见阿珂一次,务必替本王劝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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