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绣春刀就已抵住脖颈。
而阿玖却纹丝未动,只是扬起脸看向玹铮。
玹铮端坐在照夜玉狮子之上,身着玄色绣飞鸾的缂丝王服,金冠束发,眉目清冷,既高贵又威严。
阿玖望着玹铮唇边那刀锋般犀利的笑,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耳畔传来玹铮沉肃的质问,“大长郡君与池盟主现下何处?”
他定了定神答道:“正在蔽阁做客。”
玹铮冷嗤,“说的好听,是中了你们的埋伏,被扣做人质了吧?”
他面对玹铮凛凛逼视及成千上万的人马,不卑不亢,“昨夜三更,大长郡君与池盟主不请自来,兴师问罪,家师迫于无奈只得自保。”
“哼,何谓不请自来,分明是被枯叶诓骗去的。”
他未置可否,“无论如何,大长郡君与池盟主现已在家师手中,还望王主三思而后行。”
玹铮眸光冽冽,“本王问你,付恩宜要怎样才肯放人?”
他将书笺举至齐眉,“家师之意,我不敢擅自揣测,还请王主亲览。”
为防信纸藏毒,夏妤先仔仔细细查验了两遍,才奉给玹铮。
玹铮看后,勃然怒斥,“付恩宜真乃狗胆包天,竟敢要挟本王!”
夏妤瞧罢书信,亦气得撸胳膊挽袖子,“王主,贼寇如此猖狂,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不如咱们先宰了这付恩宜的徒弟,再攻上山去,杀他个干干净净。”说完又指着阿玖吩咐校尉,“行刑!”
阿玖被押跪在地,边挣扎边朝玹铮喊道:“王主明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不过是个传话的,您杀了我也没用,况且我若不能安然回返,只怕再送来的就不止书信,还有大长郡君或池盟主身上的什么物件了。”
夏妤听完这话,快步冲上,狠狠煽了阿玖一巴掌,将他鼻梁骨上佩戴的面具都打歪了,“凭你这等宵小,也敢逞口舌之能!”
阿玖嘴角渗出血沫,梗着脖子道:“大人好威风,您堂堂五品千户,竟当众殴打我这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郎,就不怕被人耻笑?”
夏妤不吃他这套,“本官今日就是来送你们下地狱的,犯不着跟你客气。”说罢抬腿猛踹,见他蜷缩在地,又狠狠踩住他手背,用靴底来回碾动。
他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流,然面对离身躯不过数寸的十余刀刃,不敢冒然反抗,只能咬牙忍受。
玹铮拿眼角余光扫过道边的密林,心知火候已足,便喝止夏妤,“够了,就算杀了此人,也换不回大长郡君他们。”
“那王主您的意思是......?”
玹铮颇为无奈,“事到如今,本王只能随他上山。”
夏妤满目惊惶,率众撩袍跪倒,“王主三思!隐月阁乃龙潭虎穴,您万不可轻易涉险!还是让属下率重明卫与嘉兴府军分三路强攻......”
阿玖撑起身躯,打断了夏妤的话,“俪王殿下,家师说了,您若不在乎大长郡君、池盟主以及杨公子的死活,只管下令攻山,倘若隐月阁不保,他们三位也休想全身而退。”
夏妤狠狠剜视阿玖,“你住口!再多嘴多舌,本官将你大卸八块!”说完又苦劝玹铮,“王主切不可受这贼寇威胁,属下愿立军令状,倘若大长郡君、池盟主及杨公子有任何闪失,便提头来见。”
玹铮与夏妤对望片刻,沉吟着吁了口气,“夏千户,本王知你忠义可嘉,但付恩宜向来心狠手辣,信中所述未必是危言耸听,本王若不独自前去,大长郡君三人恐性命不保。撇开杨沐不谈,大长郡君与池盟主皆对本王有教养之恩,此等危急关头,本王岂可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
“可您也说付恩宜心狠手辣,若孤身赴约......”
玹铮面无惧色,“当年项羽设鸿门宴欲杀刘邦都没成功,难不成那付恩宜比那西楚霸王还厉害?”说着又挺直身躯,攥紧缰绳,不容置喙地吩咐,“众将听令,你等在此守候,无本王钧命不准擅自攻山,违者...斩!”
约莫半个时辰,玹铮便由阿玖引领至山顶。
隐月阁这些年日渐壮大,付恩宜于是大兴土木,将总坛建得气势恢宏。
玹铮远远瞧着,只觉门楼遮天蔽日,阁宇星罗棋布,竟比自己的王府也毫不逊色。
付恩宜率众在门口迎接,见玹铮过了五间六柱的铜牌楼,便紧走几步下了汉白玉石阶,装模作样地寒暄,“王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凤都一别,未知无恙否?”
玹铮甩蹬离鞍,横眉嗤笑,“阁主无需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本王对于鄙夷之人,向来不假辞色。”
付恩宜碰了个钉子,只得用干笑维持体面,“本尊就喜欢王主这样的性情中人,其实早在凤都,就很想与您深交,今日终于得偿所愿。”随即做了个请的姿势,“酒宴已备,大长郡君和池盟主均已入席,就差您了。”
玹铮岿然不动,瞅了眼她身侧的阴无忌,又将凌厉的眸光转回来,“阁主真真好算计,懂得利用家师之死引大长郡君上钩。”
她口吻唏嘘,“王主误会了,本尊与师傅有二十余载的师徒之情,昨晚请他前来是为叙旧。”
玹铮颇有几分出乎意料,“你说你与大长郡君乃是师徒?”
不待付恩宜答话,阴无忌已抱腕拱手,“实不相瞒,阁主乃大长郡君首徒,也就是王主您的师姨。”
玹铮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长郡君昔年的确收养过两名孤儿,并以院中的梨花海棠取名,一为付梨,一为宋棠。但那付梨修炼邪功,为祸武林,早被逐出师门。阁主如今竟以那不孝不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居,莫不是失心疯了?”
这番话令付恩宜又羞又恼,恨不得立时翻脸。
阴无忌见状,赶紧抓住付恩宜的胳膊并打圆场,“时辰不早,王主还是快些请进,免得叫大长郡君和池盟主等急了。”
玹铮打量着阴无忌,“尊驾又是哪位?”待阴无忌陪笑着报了名姓,冷俊的眼眸中腾起熊熊烈焰,又夹杂着无数电闪雷鸣,“本王记得,杨沐是你掳走的,百里红与狄家军上百条性命也是死在你手里。”
阴无忌心头一紧,正预备辩解,未料玹铮已跨门而入。
阿玖见付恩宜未动,赶紧提醒,“师傅......”
付恩宜咳嗽一声,快步去追玹铮。
而阴无忌脚下却像生了根,望着玹铮的背影,下意识去擦额角的汗渍。
方才那话听来像是质问,实则却是不折不扣的威慑,声调虽不高,然浸着泼天寒意,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栗。
除了当初那令自己刻骨铭心的女子,二十余年,再无人给过自己这般威压。
厉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他拔步之际,电澈过来低语,“长老,属下刚刚潜在密林之中看的真切,俪王从始至终都对纪玖凛若冰霜,非但命人对他拳脚相加,上山途中,亦不曾与他交谈。”
他暗暗松了口气,却仍不能完全打消疑虑,“这样,你继续跟着纪玖,监视他的举动,随时向本座禀报。”
电澈领命自去,而他很快平复了心绪,疾步赶往正殿,哪知才走到殿外,便听到杯盏落地之声。
只见付恩宜急切地倒退两步,语气甚是恼怒,“俪王主,本尊敬你是客以礼相待,你却不识好歹,真以为本尊怕了你不成!”
玹铮仗剑挺立,正气凛然,“付恩宜,枉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师徒之情,却打伤大长郡君,本王今日要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就凭你!”付恩宜方才就攒了满肚子气,早恨不得出手,于是率先发难,运掌直拍玹铮胸口。
玹铮不慌不忙,拧剑挑刺。
付恩宜见玹铮所使的不过是承桓真传授的寻常剑招,当下不以为意,又想如昨晚那般故技重施。
哪料手指刚刚弹到剑刃,就发觉有一股强大内劲渗进“中冲穴”,并钻入“手厥阴经”,与自己的力道相撞。
她虎口被震得生疼,见势不妙,急忙撤掌,倒退三步,狠狠瞪着玹铮。
承桓真与池歆虽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却异口同声,“打得好!”
玹铮分别对承桓真与池歆报以微笑,“舅公,婆婆,待我替你们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付恩宜被骂得七窍生烟,立掌再劈,然因已领教过玹铮的不俗内力,再不敢有所保留。
两人缠斗一处。
玹铮长剑轻点,刺付恩宜的“太乙穴”。
付恩宜侧身之际,右掌化拳,运上了十足的劲力,猛击玹铮肋骨。
玹铮翻转剑柄,挑付恩宜手腕。
付恩宜撤右拳,出左拳,攻玹铮小腹。
玹铮未躲,剑交左手,攥右拳与付恩宜相抗。
就听砰的一声,付恩宜退开两步,玹铮则退开四步,各自活动五指。
玹铮试出付恩宜真正实力,便不再硬碰,施展“凌舞飞天”,并凭借手中利器,见招拆招。
而付恩宜仗着内功比玹铮深厚,占据上风,好几次将玹铮逼入险境,却都被玹铮巧妙化解,不知不觉便急躁起来。
其实若单纯比拼兵刃或掌力,玹铮都不及她。然她自恃辈分高,只用肉掌与玹铮周旋,便让玹铮讨了几分便宜。
但见两人身形飘纵,左一拳,右一剑,掌势凌厉,招式精妙,打来打去,始终落了个旗鼓相当。
从厅里打至回廊,又从回廊打至空场。
踏碎了不知多少青砖,踢坏了不知多少围栏,连带着芬芳吐艳的名贵月季和玲珑剔透的太湖石也遭了殃。
承桓真与池歆瞧在眼里,为玹铮喝彩的同时,亦不免捏了把汗。
而玹铮心如明镜,漫说付恩宜的武功本就强过自己,便是不相伯仲,此番上山是为将计就计,所以也只许败不许胜。
又拆了十余招后,玹铮故作劲力不支,渐渐只守不攻。
付恩宜自不肯放过这上佳机会,愈发穷追猛打。
玹铮撑过几招后,卖出破绽,待付恩宜袭来,身形略偏,非要害之处挨了一掌。
饶是如此,被魔血白骨功霸道的内劲所迫,血脉翻涌,噗的喷出口血来。
阿玖心头一阵瑟缩,藏在袖里的两手不停发抖,面上却做出幸灾乐祸的模样。
而已被押至廊下的承桓真与池歆见状都忧心不已,“丫头,你怎么样!”
玹铮朝他二人摆了摆手,随即直起腰,抹去嘴角的殷红,“阁主内力强横,本王甘拜下风!”
付恩宜得意地哈哈大笑,“看来王主终于见识到本尊的厉害了,那接下来可愿与本尊坐下一叙?”
玹铮将软剑别进玉带,抖了抖王服袍袖,端得高傲不屑,“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本王与阁主两看相厌,恐无好话。阁主既费尽心机胁迫本王前来,干脆就开门见山。”
“俪王殿下还真是爽快人。”付恩宜说着给阴无忌递眼色,后者便皮笑肉不笑地走到玹铮身边。
“王主,我家阁主是真心实意想请您在蔽阁做客几日,烦您撤走山下的官兵,也免得再伤和气。”
玹铮略略沉吟,“那些官兵中有许多本王旧部,见不到本王绝不会离去,不过倒是可以修书一封,命她们后撤十五里。”
阴无忌原本也没指望真能撤兵,见玹铮妥协,已是十分欣喜,刚要吩咐侍从伺候,阿玖已乖觉地奉来纸笔。
玹铮沉着脸嗔责阿玖,“混账东西,你站着本王怎么写?”
阿玖赶紧跪倒,将托盘举过头顶。
玹铮思忖片刻,一蹴而就。
羊毫在半空中划出道弧线,溅了阿玖无数墨点,阿玖却不敢抱怨,将信笺奉给阴无忌过目,随后告退下山。
玹铮盯着阴无忌质问,“到底要本王怎么做,你们才肯释放大长郡君、池盟主还有杨沐?”
阴无忌勾起抹淡笑,“其实容易得很。听闻杨公子入侍已久,却一直未曾侍寝,我家阁主最爱成人之美,只要王主与杨公子成其好事,非但大长郡君与池盟主,就连王主和杨公子亦能平安下山。”
话音未落,池歆已嚷起来,“丫头,杨沐身中情毒,你不能跟他圆房!”
承桓真亦喊道:“好孩子,你赶紧走,不要管我们!”
阴无忌回头一乐,“劝两位还是省省力气,俪王殿下素来重情重义,如何能眼睁睁见死不救?”随即又面向玹铮,“王主,情毒毕竟不会立即致命,但若您不答应,在下也只好命人送大长郡君和池盟主的棺椁回寒江川。”
玹铮紧咬后槽牙,眉头蹙了又蹙,拳头攥了又攥,眼中的恨意能将阴无忌扎得千疮百孔,“好,本王可以答应,但也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必须确保大长郡君和池盟主的安全,第二,本王要按民间习俗与杨沐拜堂。”
阴无忌与付恩宜交递眼色后满面堆笑,“如此,给王主您...道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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