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孽徒

    待将全部刺客斩杀殆尽,已过去小半个时辰。

    而玹铮点齐人马追赶承桓真与池歆之时,早已望尘莫及。

    隐月阁位于嘉兴府以东的九龙山,距府城路途不远。

    三更时分,无极斋院内设了香案,供了牌位,付恩宜焚香在手,念念有词,“宋棠师妹,今儿是你的忌日,师姐来拜拜你。”

    话音未落,潜藏在暗处的承桓真已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阵风掠过,三支香折断了两支。

    付恩宜情不自禁地嗤笑,“师妹啊师妹,都过去了整整七年,你怨气竟还这么重。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当初也不想杀你,可谁叫你硬撞上来,死缠烂打,我也是被逼无奈。”

    池歆听完这话,担忧地抓住了承桓真的胳膊,而承桓真望着眼前的杀人凶手,愤懑满腔,身子已抖成一团。

    付恩宜重燃了三支香,“师妹,我知欠了你的,所以会请高僧为你诵经超度,助你早日投胎,你也就别再入梦扰我清静,否则我叫人施法,让你在地狱永不超生,你下辈子就再没机会来找我报仇。”

    最后两句透着十足的狠戾与威胁,承桓真哪还按捺得住,甩开池歆高声斥骂,“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随即长剑出鞘,直奔付恩宜后心。

    付恩宜轻飘飘一闪,三尺青锋便劈在香炉上,发出刺耳的锵鸣。

    承桓真手腕翻转,抖着剑刃,改刺付恩宜的巨阙穴。

    付恩宜再避,未曾还手。

    承桓真不依不饶,以迅猛之势刺出第三剑。

    付恩宜让过此招,语气带着羞恼,“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念师徒之情!”

    承桓真拧着眉毛,瞪着眼睛,重重哼道:“真乃笑话!我命浅福薄,哪配当纪阁主的师尊。”说完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晓得了,你并非纪雨卿,也不叫付恩宜,而是叫做付梨,是被我当年逐出门墙的弃徒。”

    付恩宜被唤出本名,指甲扎进了掌心,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时隔多年,想不到师傅竟还记得我。”

    “别叫我师傅!没得折我阳寿!”承桓真啐了一口,又仗剑点指,“孽障,都到了这步田地,你难道还要藏头缩尾?”

    她闻言咬了咬牙,摘掉了黄金面具。

    与十八年前相比,她的容貌成熟了不少,寒凉的月光之下,眉骨处那道被承桓真划伤的狰狞疤痕格外清晰。

    池歆蹬蹬几步凑近了端详,“果然是你!我原本对那枯叶的话还有几分怀疑,却没想到......”

    “没想到我能大难不死对吧?”虽是在三伏酷暑,她的笑声却带着刺骨寒意,“不仅池姑姑你没想到,当年就连我自个儿也没想到,身中数剑,跌落山崖,竟还能捡回性命。”

    池歆听她仍遵照昔年的称呼,很是唏嘘,继而追问,“是纪雨卿救了你吗?”

    “不错,她救了我,并收我为徒。”

    话未讲完,承桓真已放声讥笑,“池歆你听听,她果然如你所言生有反骨,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人家救了她,并以师徒之礼相待,孰料她竟恩将仇报,霸占了隐月阁不算,还害了人家性命。”

    她瞪着承桓真,露出怨恨之色,“时至今日,你有何资格来指责我?要论起来,真正无情无义的人是你!当年我求你放我条生路,你却执意不肯,还说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留着我早晚是祸害。从那刻起我便彻底明白,什么师徒情分,什么仁义道德,根本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欺骗世人的幌子!”

    承桓真义正辞严,“你当年修炼邪功,残害无辜,我处置你是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哼,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因怨愤而神色扭曲,双颊上的肉微微发颤,“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自打发觉宋棠的习武天赋,你便倾尽心力教导于她,希望她能替你击败凌明月,而我呢,永远都要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即便打败了凌秋漪,替你赢得首胜,也依旧学不到你最厉害的武功。”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嫉妒宋棠?”

    “对,我嫉妒她,既生瑜何生亮,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遭你摒弃!”

    承桓真嗤之以鼻,“付梨,我从未摒弃过你,真正摒弃你的人是你自己。当初你自甘堕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狗屁罪过!”她恶狠狠打断了承桓真的未尽之言,“我为何修炼魔血白骨功,旁人不清楚,你会不清楚吗!如果不是你与承珺煜狼狈为奸,生生拆散我和柏欢,你、我乃至宋棠又怎么会有今日!”

    二十几年前,她还正值情窦初开慕少艾的年纪,得知柏欢被母族送给承珺煜,便去哀求承桓真。

    “师傅,弟子与柏欢两情相悦,求您想想法子,将他从宸王府接出来吧。”

    承桓真摇了摇头,“晚了,早在数月前柏欢就已侍寝,如今已晋为亲王侍郎,上了玉牒,就算为师出面,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离开皇家。”

    她愣愣地望着承桓真,“数、数月前?这么说您早就知晓柏欢的事,却、却没告诉弟子。”见承桓真踌躇不语,又露出几分不忿,“师傅,您不总说弟子是您一手养大,比亲闺女还亲吗?却为何眼睁睁看着弟子心爱的男人被强行霸占却坐视不理?”

    “梨儿,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承桓真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片刻后拍了拍她肩膀,语重心长,“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你和柏欢有缘无分,就干脆忘了他,等再过几年,师傅定会帮你寻个武林世家出身的公子,绝不会辱没你的。”

    “不,除了柏欢,我谁也不娶,谁也不娶!”她嘶吼着,忿忿挡开承桓真的手臂,头也不回跑出屋去。

    宋棠本躲在窗根儿下偷听,见状忙快步撵她,“师姐!师姐!”

    池歆则挑门帘儿自东次间出来,埋怨承桓真道:“你真是的,为何不把柏欢的绝情信拿给她瞧?”

    承桓真叹了口气,“她对柏欢用情至深,若知自己喜欢的人徒有其表,一心只想攀龙附凤,只怕会擎受不住。”

    “但你隐瞒实情,这孩子会恨你的!”

    “不会的,她如今正伤心难过,很快就会想通。”见池歆愁眉苦脸,承桓真反过来安抚,“你别多虑,我自己养的孩子,自己心里有数。回头你替我多劝劝她,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关于绝情信的事,不许多嘴半句。”

    几天后,付梨被池歆领着来给承桓真赔礼。承桓真本就直爽豁达,面对含辛茹苦养育了十几年的弟子,自不会斤斤计较。

    然事实证明,他错看了付梨。

    正如池歆担忧的那般,付梨天生反骨,且胸怀城府,表面上虽依旧恭敬守礼,暗地里却做出忤逆、偏激之举。

    先是潜入承桓真的卧房盗取剑谱,被发现后逃出洞庭,销声匿迹大半载后,现身于凤都池府别院的后墙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池歆当时碰巧就在凤都,妙手回春捡回了付梨的小命儿。待她醒来,盘问后方知,原来她擅闯宸王府,欲行刺承珺煜却遭围攻,拼尽全力才逃出来。

    承桓真闻讯后勃然震怒,亲赴京城。

    骂也骂了,劝也劝了,最后不得已拿出柏欢的绝情信,她却误以为是承桓真和承珺煜联手的算计。

    承桓真恼她冥顽不灵,将她押回洞庭后,罚她去后山面壁思过,却未料她在受罚期间,竟意外地结识了阴无忌,从此走上了修炼魔血白骨功的不归路。

    最初是掳劫过路的年轻男子,后为求速成,忍不住对附近村落下手,终于东窗事发。

    承桓真对她失望透顶,有心饶她不死,却又难以面对那些屈死的冤魂,于是便忍痛清理门户。本以为她伤了数处要害,又坠下悬崖,绝无生还可能,岂料她竟被纪雨卿所救,从此改了名字与身份,藏匿在隐月阁之中。

    宋棠识破她身份之时,她已取纪雨卿而代之。

    七夕之夜,师姐妹在客栈之中推杯换盏。

    她好奇地问宋棠,“时隔多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宋棠咧着嘴,笑容得意,“你虽戴着面具,但出招的习惯半点儿没变。”

    她心里咯噔一声,“有那么明显吗?”

    宋棠摇头,“其实并不明显,只因我醉心武学,眼里除了招式容不下别的,所以才能瞧出来,换做旁人断断没这本领。”

    她暗暗松了口气,故作殷勤地给宋棠斟酒,“当初我就知你是个练武奇才,前两天试了你的身手,果然不凡。对了,你跑到天涯宗的地界来干什么?”

    “比武。”

    听完如此干脆的回答,她猛然想起承桓真与凌明月的约定,心中骇然,“这么说师傅也来了?”

    宋棠实话实说,“师傅和池姑姑明日才会与我会合。”

    “你、你没把遇到我的事告诉他们吧?”

    “没有,不过我想......”

    “师妹!”她急赤白脸地抓住宋棠的手,“绝不能让师傅知晓我还活着,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怎么会呢?”宋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师姐,当年你坠崖之后,师傅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出来时瘦了一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难过。或许你恨他无情,但当年毕竟是你有罪在先,如今时过境迁,只要你肯认错,我相信他会原谅你的。”

    见她沉吟不语,又追问道:“师姐,你莫非还在修炼那残害少男的邪功?”

    她连连摇头,“怎么会?我、我早已改过自新。”

    宋棠笑了起来,“那不得了,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既已痛改前非,又已出人头地,师傅只会为你高兴,绝不会再为难你。”

    她抽回宋棠紧紧抱住的胳膊,“你、你容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呀!”宋棠见她推脱,便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师姐,你最清楚我的为人,但凡我想干的事,就没干不成的,所以明儿个你最好乖乖跟我去见师傅,否则我就擒你去,到时候你可别嫌丢人。”

    凭她对宋棠的了解,深知宋棠并非玩笑,于是心念转动,生出几分狠绝,但又唯恐宋棠看出端倪,于是装模作样,“对于当年之过错,我懊悔不迭,早就想找师傅请罪,又怕师傅不肯谅解,倘若明日真见了师傅的面,师妹你可要多多替我美言。”

    宋棠满口应承,“好说好说,我定会劝师傅收师姐重归门墙,到时候咱们又是一家人了。”

    她揽过宋棠肩膀,并端起酒杯,“大恩不言谢,我敬你。”

    宋棠不疑有他,举杯畅饮。

    而她趁机使出销阴化骨掌,五指插入了宋棠的心窝。

    承桓真听她讲完宋棠遇害的始末,激愤之下红了眼眶,“孽障,可怜宋棠到死都还心心念念维护于你,你、你如何下得去手!”

    她腆着胸脯辩解,“你以为我想杀她吗!归根究底,还不都是因为你!”

    承桓真只觉她无药可救,“事到如今,你非但没有悔意,还仍在狡辩。也罢,你是什么东西我再清楚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忏悔,只需要你给宋棠抵命!”

    说完抖动长剑,直刺她眉心。

    她这回不闪不避,挥袖相戈。

    承桓真只觉有股强大的劲力铺天盖地而来,慌忙挑了几剑,挡住反弹回来的剑气,跃出三步开外。

    “你、你的功力何时如此深厚?”

    “没想到吧?”她桀桀冷笑,“这就是魔血白骨功的威力,你当初口口声声说它是邪功,却不知如今能在它之下走几个回合?”

    言罢纵身飞起,朝承桓真重重拍出一掌。

    池歆眼瞅承桓真又被逼退了两步,心中着急,正准备加入战团,不妨阴无忌抢先出手,截住了自己。

    而承桓真与付恩宜接连拆了二十余招后,使出一招“云淡风清”,刺付恩宜的 “天溪穴”。

    付恩宜仍不加闪避,运功挥袖。

    承桓真受内劲所迫,长剑侧向偏出。

    就在两人错身之际,付恩宜突探右手,在剑身上一弹。

    承桓真顿觉臂膀酸麻,差点儿没了知觉。

    待退避开去,只听当啷啷几声脆响,掌中宝剑齐刷刷裂为数段。

    承桓真大惊失色,便在这愣神儿的工夫,付恩宜的手掌已拍至胸口,他不由自主向后飞出,撞翻了香案,摔落在地,噗的喷出口血。

    池歆虚晃一招,抢步奔到他身边,“桓真!桓真!”边喊边扶起他,想带他逃走。

    哪知就在此刻,院内灯火通明,上百雕翎羽箭齐刷刷搭在墙头。

    阴无忌负手走到付恩宜身边,面带哂笑,“大长郡君、池盟主,依晚辈愚见,两位还是束手就擒吧。”

    清晨时分,玹铮率领兵马已将九龙山重重包围。

    正要派人打探,就见纪玖穿着七尾凤使的服色,单人独骑而来,“俪王殿下金安,我奉阁主之命,特送上书信一封,请您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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