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隐的动作虽笨拙,却藏着团火。
自发现纪玖冒充他的那刻起,他就日夜悬心,即使后来蒙纪玖搭救,也未曾放松过半分戒备。
他这根弦绷得太久,以致快要心力交瘁。
如今见玹铮识破了纪玖的庐山真面,不会再受到欺骗与蛊惑,激动、欣喜之余,多日憋在胸中的闷气也终于得以舒展。
他未经人事,吻得毫无章法,只知拼命噬咬,几次都把玹铮咬得生疼。
但玹铮却没有推开他。
纠缠与搅吮之间,那些藏在心底羞于启齿的情,那些彼此之间无需言说的意,混着咸涩的泪,都融在了这不遗余力的吻里。
直到累得喘不过气,他才放开玹铮,却发现玹铮的嘴角在流血。
他吓坏了,“铮表姐,对、对不起,是、是我不好......”
“无妨。”玹铮攥住他的手,笑容极为宠溺,“就当是咱们相认的凭证好了。”说完又摸了摸他赧然的脸,牵着他并肩而坐,“小渊,咱们虽已相认,但你的身份还必须隐瞒下去。”
“我懂,旁的姑且不论,倘若我身份暴露,宫家便是欺君之罪,师祖和婆婆也会受到牵连。”
见他这般懂事,玹铮愈发怜惜,“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做回自己。”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铮表姐,我不想瞒你,自打顾溪那狗贼害死了爹爹,我就决定与顾家一刀两断。若非纪玖冒名顶替,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顾渊,宁愿以夜隐的身份活着。”
时至今日,他仍旧无法接受承瑾珠被顾溪活活勒死的事实,顾家三少这重身份于他而言是负担、是噩梦。
“我、我不是没想过报仇,但自问不是顾溪的对手,如果我求你帮我,相信你定会义不容辞,但我不想你为我涉险,也不想连累师祖和婆婆。”
玹铮明白他心里的苦,定定地望着他,“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二舅舅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他幽然长叹,眉间涌起不堪回首的凄哀,“当年,顾溪先是以重病为由将我囚禁,后又派人送我回祖宅,我只当她是避人耳目,岂料她却丧尽天良,买通盗匪欲杀我灭口。随行的护卫、侍从都死光了,乳公为救我,身中数刀,我发疯似的逃跑,结果摔进沟里晕厥过去,本以为小命休已,却未料醒来时见到个戴面具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如今的隐月阁主付恩宜?”
“是,她说是她救了我,并询问我身世来历。我当时心思单纯,加之惊吓过度,毫无防范之念,便对她哭诉了实情。”
“然后呢?”
“然后她就将我带回了隐月阁,并收我为徒。”
“你就是在那时认识了纪玖,并与他结为金兰?”
“对。”回首往事,他唏嘘不已,“要说起来,当时我与纪玖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崇和二年的清明,顾渊陪阿玖去了后山禁地。
阿玖跪在坟前泣不成声,“我昨晚又梦到您了,您放心,您交待的话我从未有一日忘怀,无论再苦再难,都会咬紧牙关活下去。”
顾渊并不知埋在坟里的是纪雨卿,还以为是付恩宜,于是双掌合十念念有词,“大师姐您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师兄顺顺当当,平平稳稳,免得他总遭师傅的训斥,挨阴长老的刁难。”
说完又警惕地环视四周,并拉扯阿玖,“师兄,此地不宜久留,倘若被巡山弟子发现就惨了。”
阿玖岂会不懂这个道理,于是端端正正磕了四个头,便随他离去。
返回住处的途中,他压低声音询问阿玖,“师兄,当年的叛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玖瞪起红肿的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大师姐究竟是怎样的人。她都死了那么久,还能令你如此悲伤,足见你们的感情十分深厚。”
阿玖忍不住冷笑,“你误会了,我与付恩宜的关系没那么好,她辜负了师傅的救命之恩、教养之义,我根本不屑与她为伍。”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你既怨恨她,为、为何还总来祭拜她?”
“我......”阿玖被噎得语塞,紧咬着嘴唇踌躇了好久,最终甩了句,“我是师兄,我干什么用不着你管!”然后拔腿就走。
他快步追赶,“师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阿玖停住脚步,转身攥住他腕骨,切切叮嘱,“记住,今后无论在何等场合、无论对谁,都不许再问起当年叛乱的事。”
“师、师傅也不行吗?”
“就是师傅才更不行!”
“为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疑问,再不听话当心我揍你!”
“别别别!”他望着阿玖急赤白脸的模样,赶紧做小伏低,“师兄放心,我再也不问了,我发誓!”说罢顾不得揉手腕,就去搂阿玖胳膊,眨着细密的睫羽问道:“师兄你看起来好凶,不会真想揍我吧?”
“你说呢?”阿玖刮他鼻头,“当然是吓唬你的,难不成你还当真?”
“没有没有!你平时那么疼我,上山帮我抓鸟,下河帮我摸鱼,就剩一块红烧肉也要分半块给我,我知道你舍不得。”他说着瞅了瞅天色,“咱们赶紧回去吧,我煮个鸡蛋给你敷眼睛,省得被人瞧出来你哭过。”
“好。”
两人携手加快了脚步,可哪知斜刺里忽然闪出个人影儿,堵住了去路。
当他看清那张熟悉且妖娆的脸,心咯噔一声,慌忙躬身,“阴、阴长老。”
阿玖闻听吓得不轻,连头都没敢抬,便随他施礼,“长老金安。”
来人轻轻嗯了一声,趾高气扬地朝他俩逼近。
他俩交递了眼色,不约而同向左右退避,闪出条路来。
来人背着双手,腆着胸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阿玖垂眸盯着鞋尖,大气亦不敢出,然鼻下窜过阵脂粉气,登时朝来人背影看去,随即高喊,“站住!”
来人肩膀一缩,调转身形。
阿玖伸手点指,“尔等何人,竟敢假扮阴长老!”
顾渊愣住,“师兄怎知他是假的?”
阿玖嗤笑,“阴长老从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而且你仔细瞅瞅他的身量。”
顾渊经阿玖提醒,看向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阴无忌”,顿时反应过来,“还真是,差点儿就被骗了!”说完又严肃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装作阴长老招摇撞骗,真是胆大妄为!”
那人不紧不慢地扯下面具,抱腕拱手,“见过渊少,见过玖公子。”
顾渊见对面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神情缓了几分,“你...也是隐月阁的弟子?”
“是。”
“看起来眼生得很。”
小郎莞尔,“我自打半年前入阁,就待在阴长老的凌霄院,甚少出门,是以渊少与玖公子都不大会留意到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过很多名字,入阁后蒙阴长老赐名枯叶。”
“枯叶?”顾渊凑过去端详了几眼,“你明明跟我岁数差不多,却为何阴长老要给你起个老气横秋的名字?”
“回禀渊少,我不觉得这名字老气横秋,阴长老说,似我等修习易容术之人,就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即便原来是片枯叶,也该能如春花般绚烂多姿。”
“你还挺能说会道。”顾渊见枯叶对答如流,和善可亲,顿生出几分好感,“说说吧,为何假扮阴长老,难道你不清楚阁里的规矩?”
“非也,我研习易容术多日,略有所成,今天正是奉他之命,出来小试牛刀的。”
“原来如此,你是他徒弟吗?”
枯叶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哪有那等福气,跟随长老修习的共有七名弟子,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说罢又再度施礼,“我会参加明年开春的蝶使选拔,届时还望渊少与玖公子多多关照。”
阿玖见顾渊张口便要应承,忙拽了他一把,并将他挡在身后,“枯叶是吧?我告诉你,蝶使人选全部由阁主定夺,任何人都无权置喙,你若想胜出,只能凭真本事。”说完又催促顾渊,“时候不早,赶紧回去练功。”
“哦。”顾渊还来不及同枯叶打招呼,就被阿玖拽到了岔路口,结果与个小郎不偏不倚撞在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阿玖赶紧搀扶,“小渊你没事吧?”
“没、没事。”话虽这样讲,但顾渊捂着屁股,揉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阿玖心疼得紧,晃动身形拦住那小郎去路,“撞了人竟连声抱歉都不讲,你娘难道没教过你最起码的礼貌吗?”
小郎原本还有几分讪讪,闻言登时就变了脸,“我又不是故意的,怪只怪你们自己不当心。”
“你这叫什么话!”
“大实话。”小郎说着瞅了眼顾渊,夹枪带棒地讥讽道:“看你的打扮也是阁内弟子,我奉劝你一句,好好练练功夫,否则这般弱不禁风,明年开春肯定通不过选拔,届时沦为仆役,被调去无极斋或凌霄院伺候,有你受的。”
顾渊尚未表态,阿玖已忍无可忍,“你张狂什么!依我之见,用不着等到明年,就已经有你受的!”说完飞身上前,抬起右掌,狠狠煽他面颊。
他不慌不忙,脚下一纵,便轻飘飘地避开。
阿玖紧接着出拳。
他再度闪身,令阿玖落了空。
阿玖连续几招都未得手,不禁暗暗吃惊。
凭借打小的勤学苦练,隐月阁同龄弟子中罕有对手,然眼前的小郎素未谋面,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顾渊上前劝阻,“师兄,别打了,都是阁内弟子,莫伤和气。”
阿玖原本只想给小郎个教训,但如今被架在炭火上烤,无论如何下不来台,“你别管我,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小郎嗤之以鼻,“真真大言不惭!我看还是你师弟识趣儿,不如听他的就此罢手,否则再打下去,我可不会再谦让!”
阿玖冷哼,“谁稀罕你让,有本事就还手,躲来躲去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说完再度强攻。
小郎被激得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接架相还。
两人一通混战。
顾渊为阿玖提心吊胆,枯叶则凑过来看热闹,“渊少你有所不知,他叫饶莫寒,是带艺入阁的,上回内阁弟子拳脚比试,他拔了头筹。”
“原来他就是饶莫寒。”隐月阁会定期举行弟子比试,然最近一次顾渊恰好生病,纪玖为照顾他并未参加,后来听说有个叫饶莫寒的很出风头,却始终对不上号,纪玖还多次念叨要比试比试,岂料今日就狭路相逢。
听枯叶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饶莫寒的种种,顾渊纳闷地问,“你不是在凌宵院甚少出门吗,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枯叶笑得狡黠,“就算整日闷在房里,也得消息灵通,像我们这种小弟子,没权没势,不像渊少你有阁主庇护,倘若再做不到耳聪目明,回头真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说完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渊少以后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好了。”
这场架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最后以平局告终。
阿玖和饶莫寒虽都挂了彩,却都觉得很痛快,彼此惺惺相惜,约定改日切磋。
自此,隐月阁内便常常出现阿玖、顾渊、饶莫寒聚首的情景,枯叶用了两回偶遇的借口,后来索性也豁出脸皮,得空便追着顾渊,并假装对阿玖的臭脸视而不见。
饶莫寒嫌枯叶势利,当面奚落道:“阁主看起来是很宠爱渊少,可你别以为巴结他就能当上蝶使,况且你以为他看不出你那点儿龌龊心思,他心善,不好意思戳破,你却越发得寸进尺。”
枯叶反唇相讥,“每人有每人的活法,我武功不如你,自然要另辟蹊径,况且你也说过,真要通不过选拔,会被贬为杂役。你以为那真是杂役,那是炉.鼎,你扪心自问,想做炉.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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