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相认

    听阿玖喊自己表姐,玹铮不禁暗暗冷嗤。

    自打洞悉了阿玖的真实身份,她就对其充满了恼恨与厌恶,但十分清楚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于是含笑应道:“小渊。”

    阿玖被她醉人的温柔晃花了眼,不知不觉心跳漏了半拍,“表姐你...总算来了,我、我和县君盼了好久。”

    因为羞赧,所以捎上了夜隐,岂料却正中玹铮下怀。

    玹铮四处寻摸,“隐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声轻唤,“铮姐姐。”

    玹铮扭头看去,只见夜隐穿着流云般飘逸的长衫,站在洁白的栀子花旁,正目不转睛地凝眸相望。

    这神态简直同儿时的顾渊一模一样,偏偏自己直到今时今日才彻底发觉。

    暂且压下心底的歉疚,她露出亲切的笑容,“愣着干吗?快过来。”

    “哦。”夜隐的双颊晕起红霞,抿着嘴唇负着手,目光扫着鞋尖,扭捏地挪到她面前。

    她记起自己曾承诺过年内必会迎娶夜隐,此刻望着夜隐别有风情的娇羞之态,既怜爱又唏嘘。

    上天终究待自己不薄,尽管兜兜转转,却最终还是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强忍住揽夜隐入怀的冲动,她亲昵地替夜隐别好鬓角的青丝,“听说你感染风寒,如今可大安?”

    “嗯。”夜隐点了点头,快速地溜了她一眼,又赶紧落下眼帘。

    她拾起夜隐的手, “还咳嗽吗?”

    夜隐本来没事儿,可经她一问,嗓子眼儿顿时痒起来,憋又憋不住,只好背过身使劲儿咳了几声。

    她连忙替夜隐捶背,心疼地嗔怪,“刚刚是跑来的吧?还没好利索就瞎逞能!”

    “我、我不是听说铮姐姐你来了,高兴的嘛!”夜隐犹如被教书娘子逮到的瞌睡学生,怯怯扯她衣袖,“铮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错了,其实我咳疾好了很多,真的!”

    她按着夜隐肩膀谆谆叮嘱,“记住,以后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许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我、我记住了。”夜隐望着她郑重且诚挚的眼神,心底滑过阵阵暖流,腼腆地垂下脸,轻轻扯弄腰间的金镶玉满池娇绦环,“多、多谢铮姐姐关怀。”

    她抚摸夜隐额头,“跟我还见外!”

    夜隐感受着她掌心的炙热,忽然有了种回到童年的错觉,恨不得立刻扑进她怀里,然众目睽睽,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承桓真尽数瞅在眼里,拽了把池歆,“隐隐这孩子平时要多爽利有多爽利,今儿反倒矫情起来。”

    池歆抱着双臂打趣儿,“你没瞧是当着谁的面,我看这天底下,也就他铮姐姐能降得住他!”

    话未讲完,夜隐已臊得满脸通红,“师祖,婆婆!”

    承桓真乐不可支,“怎么,冤了你不成?”

    玹铮见夜隐被噎得吞吞吐吐,护犊子似的挺身而出,“舅公,隐隐脸皮薄,别拿他取笑。”

    池歆的眉毛都弯成了月牙,“看看,这还没过门儿就护上了。”

    承桓真颇有几分得意,“玹铮懂得疼隐隐,证明我这红线没牵错。你瞧她俩,绝对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阿玖听完这话,心头仿佛扎了根刺,更觉自己多余,于是忍不住插嘴,“表姐,你车马劳顿,想必十分疲累,我送你去歇息好不好?”

    玹铮尚未表态,承桓真已接口,“用不着你,有隐隐就行,你跟我来,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

    “是。”阿玖被承桓真盯得好似芒刺在背,不敢置喙,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而夜隐等众人都散了,这才亲热地挽住玹铮胳膊,忽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铮姐姐,你随我来。”

    寒江川位于太湖沿岸的洞庭山,统辖七十二峰及三万六千顷的湖泽,总坛设在缥缈峰。

    缥缈峰乃太湖第一峰,常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山中遍栽林木,春末时节,花瓣飘洒如雨,因此亦有花雨胜境之美誉。

    沿途之上,夜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洞庭山的各种传说,玹铮大多数时候都在倾听,只偶尔才应上两句。

    夜隐觉出她心不在焉,“铮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夜隐清澈的眼神瞬间便摧毁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刚刚琢磨了一路的话,此刻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栖凤馆快到了对吧?”

    “就在前面。”夜隐拉着她走进月亮门,荫荫碧色便映入眼帘。

    梧桐挺拔,竹影摇曳,更兼有紫薇、石榴、栀子、梅杏之木,花开四时不绝。又见正房五间,皆以楠木为梁,高檐冀展,宽敞怡人。

    待入了厅堂,迎面悬挂的“富春山居图”令她眼前一亮。

    她快步走过去仔细端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虽为残卷,却乃无价之宝,你是如何寻到的?”

    “是从宫家借出来的,我说你擅长丹青,带给你鉴赏些时日,宫家碍不过面子就答应了。”其实求借的过程很是艰难,但夜隐没抱怨半句,反笑容可掬,“铮姐姐你喜欢这画吗?”

    她重重颔首,“喜欢。”

    夜隐既满足又得意,“我就知你会喜欢,因为我也是!”见她眸光相询,又娓娓说道:“且不论这画雄秀苍率,境界高旷,堪称黄公的巅峰之作,单就黄公的为人,我便十分钦佩。他学画那年已满五十,许多人都嘲笑他,但他从未放弃。”

    “是啊,他学画时刚刚出狱,正值落魄,却未一蹶不振,反能怡情山水,成就大家之名,可见是个不服输、不认命的。”

    夜隐深表赞同,“所以我要学他抱朴守真,百折不挠!”

    她望着夜隐眉宇间的那抹倔强之色,心疼得紧,“隐隐,你已经历太多苦楚,我只盼你从此诸事顺遂,千万别再有什么磨难才好。”

    “铮姐姐放心,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有你、有师祖和婆婆,还有宫家护着我,我能有什么事。”

    她见夜隐笑得豁达,心中越发愧疚,于是将夜隐的手掌按在心窝处,“我或许不能给你正君之位,但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欺负,你相信我!”

    夜隐在她深情缱绻的注视下呆了片刻,脸又渐渐红了,“铮姐姐,你、你看起来跟往常似乎不大一样。”

    “哪儿不一样?”

    “我、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咱俩更亲近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以前待我不亲近,我知道你很疼我的......”

    她轻柔地摩挲夜隐的脸颊,“以后我会加倍疼你,还有,先前我有任何对不住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这是哪儿的话?”夜隐只当她还再为婚事延误而自责,“铮姐姐,其实是我对不住你,你遭逢倒悬之危身陷囹圄之时,我没能与你同甘共苦,没能帮你排忧解难,所以你若继续耿耿于怀,我只怕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我指的...不是婚期。”

    “甭管指什么,总之我都不会介意,你就踏踏实实把心放肚子里好了。”不等她分辩,夜隐已拽着她进了卧寝,“铮姐姐你快瞧瞧,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环视了一周,发觉大到朱漆金檐拔步床,小到焕采葫芦双陆瓶,竟桩桩件件无不称意,不免惊讶地问,“这些都是你让人布置的?”

    恰逢于归进来奉茶,抢在夜隐前头答道:“王主有所不知,自从回了盟会,公子便里里外外的张罗,足足忙活了半个多月。这房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他精挑细选,还有,他黑灯瞎火不睡觉,非要给您打流苏帐的络子,结果就染了风寒。”

    话音未落,夜隐已嚷起来,“不许胡说!”

    于归撇嘴,“我是否胡说公子心里清楚。”随后又向玹铮告状,“盟主和大长郡君去了登州,吩咐公子好好养病,谁料他表面应承,当晚就偷溜下山,被花堂主逮了个正着。”

    玹铮看向夜隐,“真的?”

    夜隐当然不承认,“我、我那是在屋里闷得慌,出去散个步。”

    于归挤眉弄眼儿,“散步还用得着带包袱?您备了咸水鸭、酱排骨、千层油糕酒酿饼,那分量足够我吃三天。”

    玹铮闻言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夜隐臊得连耳根儿都火烧火燎,撸胳膊挽袖子冲向于归,“学什么不好学长舌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归赶紧往玹铮身后躲,“王主救我,我为了让您知晓公子的深情厚意,可是连性命都豁出去了!”

    玹铮被这对主仆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拦着夜隐,一边给于归使眼色,“行了,赶紧找涟漪领赏去吧。”

    于归道了声谢,美滋滋地跑了。

    玹铮转回身,顺势抱住夜隐,“你别跟于归置气,他是为你好。”

    夜隐噘着嘴,“他犯口舌,铮姐姐你还赏他?”

    “他这样的忠仆难得,我赏他,只为他日后能更好的伺候你。”玹铮说着又不自觉地去摸夜隐脑袋,“真是辛苦你了,其实我不过小住几日,何须如此费心?”

    夜隐忽闪着细密的睫羽,“铮姐姐你此言差矣,除了王府,寒江川也是你的家,布置起来当然不能马虎。况且我去凤都时,你对我关怀备至,如今我好不容易能为你做点事情,自然要尽心尽力。”

    她满面愧色,还夹杂着深切的自责,“你在王府的那段日子,我甚少能抽出工夫陪你,哪谈得上关怀备至?”

    夜隐轻抚她深蹙的眉骨,“铮姐姐你旰食宵衣,夙兴夜寐,虽不能经常陪我,但仍在百忙之中对我嘘寒问暖,足见心里有我。你是天之骄女,注定要成就番事业,而我只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闲人,自问没本事帮你,只盼不给你添麻烦就好。其实...我所求不多,只要能顺顺利利地嫁给你,能名正言顺地陪在你身边,能看到你对我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我就已经很开心、很知足。”

    “隐隐。”听完这番肺腑之言,她湿了眼眶,“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能嫁给你也是我的福气!”夜隐贪恋地将头贴在她胸口,“铮姐姐,我明白你注定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也明白身为你的夫侍,当温良恭让、和睦后宅,我保证不会再跟顾公子闹别扭,也不会仗着赐婚欺负他,总之,我不会再令你为难。”

    “隐隐,当初的事其实......”

    “别再提了,都过去了。”夜隐显然不愿继续谈论阿玖,挣开她的怀抱,“铮姐姐你先歇着,我、我去厨房看看酒菜预备得如何。”

    “等等!”都到了这份上,她哪肯放夜隐离去,撵了两步,从身后环住夜隐,“别走,我有话同你讲。”

    夜隐挣不动,试探着问,“什、什么话?”等了片刻见没动静,刚要转身,又听她央告,“求你,千万别回头。”

    “铮姐姐,你、你别吓我......”夜隐的心七上八下,“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深吸了口气,声音微颤,“我、我抓到了枯叶,他招供说,真、真正的小渊当年遭师兄纪玖出卖,被付恩宜打下山崖。纪、纪玖曾与小渊结拜,互换了信物,又、又与小渊朝夕相处,对小渊知之甚深,因此奉付恩宜之命,冒名顶替潜伏在我身边。”

    夜隐听到这里,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对。”她用力攥住夜隐的手,“纪玖手里的木头兔子是你的,而你手里的黄玉才是他的。我记得你曾多次向我暗示他来路不明,可我却置若罔闻,是我盲目自大,即便对你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但因对他先入为主,从未怀疑他的身份。我受他蛊惑,以为你与他争风吃醋,又偏听了他的谗言,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你,伤透了你的心。小渊,这些话我不敢看着你的眼睛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敢求你原谅,我......”

    话到此处,她哽咽难言,珠泪扑扑簌簌,打湿了夜隐的衣衫。

    夜隐亦泣不成声,“铮姐姐,我不怪你,真的,我不怪你......”

    她紧紧拥着夜隐,恨不得将夜隐融入自己的骨血,“小渊,你若真不怪我,那、那应该喊我什么?”

    “铮、铮表姐!”

    “哎!”

    在这声回应之后,两人相拥而泣。

    “小渊,我终于找到你了,没有辜负二舅舅的在天之灵。”

    “铮表姐,我好高兴能与你相认,就算是立即死了,此生也无憾了。”夜隐说着,连眼泪也顾不得擦,便探头在她唇上浅浅一啄。

    她十分地出乎意料,“小渊......”

    “铮表姐!”夜隐明明含着泪,却洋溢着幸福的笑,伸手环上了她的脖颈,主动含住了她的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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