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听完孤鸾所言,摘下金色面.具,“你该庆幸本尊不是真正的宫奇沄,否则岂容你在船上待那么多天。”
他冷哼,“按说慈大官人待青竹十分亲近,但若非晚辈僭越,他都未能发现破绽,可见也是假冒的。”
明媚未置可否,追问道:“你早就潜伏进了宫家?”
“对,比王主早去了几日。”
明媚自嘲地哂笑,“看来本尊低估了你。”
“不,其实是晚辈低估了您。”他神情戒备且困惑,“不知您使了何等手段,竟能让宫家同意您假扮宫大夫人。”
明媚好整以暇,“你想多了,宫奇沄体弱多病,根本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宫家才请本尊代为走这一趟。”
他面露讥讽之色,“您身为天工阁主,在江湖中地位尊崇,如今却当面撒谎,就不觉得羞愧吗?”
明媚微滞,“你何出此言?”
他轻笑,不答反问,“‘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前辈对这副诗词楹联应该不陌生吧?”
明媚诧异地盯着他,“想不到你竟有本领进入梅鹤园。”
“那纯属误打误撞。”梅鹤园曾是宫奇沄生前住所,如今乃慈氏避世之居,属宫家禁地,戒备森严。“晚辈在园内见到宫大夫人的坟茔,还见到了真正的慈大官人。”
明媚了然,“所以当你听闻宫老太爷请俪王沿途护送宫奇沄妻夫的消息,便疑窦丛生,假扮青竹登船查看究竟?”
“不错,晚辈当时还不知假冒之人就是前辈,直到逃下船时,才发现原来宫家与天工阁竟相互勾结。”
明媚撇嘴,“别把话说这么难听,本尊有意襄助俪王,宫家亦然,我们是齐心协力。”
“好个齐心协力!宫大夫人已病逝多年,宫家非但秘不发丧,还任由您冒名顶替,肯定从您手里谋得了泼天的好处吧?”
“那是本尊与宫家的事,与你无关。”
“不!只要涉及王主,都与晚辈有关!”
明媚勾着唇角揶揄,“怎么,你还怕本尊会加害俪王?”
他一瞬不瞬瞪着明媚,“是否有意加害,晚辈不敢妄下定论,但前辈接近王主必有所图。”
明媚端得理直气壮,“本尊若能协助俪王平定倭乱,成就英名,她于情于理都该有所回报。”
“恕晚辈直言,您索取的回报必不简单。”
“何以见得?”
“天工阁乃四大盟会之首,堪称武林泰山北斗,各大派均要避其锋芒,连您都力所不及之事,必难于登天。”
明媚放声嗤笑,“本尊早夸过你睿智过人,若非你身负情毒,又乃天煞孤星之命,定能成为俪王的股肱心腹。”
他被戳到痛处,眉目间闪过深切地凄哀,然很快又刚强地抬眼,“命格之说虚无缥缈,只怕是前辈牵强附会。”
明媚讥诮道:“你若不信,大可立即去找俪王相认,不过别怪本尊没提醒你,你情毒未解,一旦现身,只会令她身处险境。”
他现出纠结与痛楚的神情,半晌后认命般唏嘘,“前辈多虑了,晚辈...并未想过回到王主身边。”
“既如此,为何不老老实实在帝龙城待着,反打伤本尊的手下私逃出来?”
面对如此质问,他义愤填膺地提高了声音,“想不到前辈竟还倒打一把,您花言巧语地将晚辈骗至帝龙城加以囚禁,到底是何居心?”
“怎么,你认为本尊欲利用你要挟俪王?”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明媚只觉好笑,随后振振有词,“倘若本尊真想要挟俪王,当初只要任由你们圆房,再利用情毒解药即可,犯得上如此大费周章吗?况且本尊并未囚禁于你,只是加派人手保护而已。”
“哼,您那些手下不止日夜监视晚辈行踪,更不许晚辈离开住处半步,分明是拿晚辈当囚犯对待。”
“或许他们行事欠妥,但你在明,给你下毒的江湖势力在暗,本尊又诸事缠身,无暇看护于你,因此在解药尚未配好之前,对你稍加限制,也是为免节外生枝。难不成你想落入歹人之手,沦为谋害俪王的工具?”
见明媚咄咄逼人,他不免一时语塞,“就、就算前辈说的有理,但只要配不出解药,晚辈就只能被禁在帝龙城那方寸之地吗?”
明媚打量他黯然凄哀之态,非但不为所动,反嗔怪道:“宁沐阳,你还委屈上了,难道你忘了当初与本尊交易时答应过什么?”
“晚辈...晚辈没忘。”
“既没忘,就该信守承诺,而不是像眼下这般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枉你张嘴闭嘴愿为俪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到头来却连丁点儿自由都不愿舍弃,由此可见,你对俪王根本就是虚情假意!”
“胡说!”他面红耳赤,激动地抢白道:“晚辈对王主之心天地可鉴,容不得前辈污蔑!”
明媚的眸光像两柄利箭狠狠扎在他心头,“本尊有冤枉你吗?你当初接近俪王乃奉母遗命故意为之。你扪心自问,敢说从没想过要利用俪王除掉当今或替宁家平反?”
“晚、晚辈......”
“瞧瞧,无言以对了吧?你口口声声指责本尊对俪王有所图谋,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听完这话,珠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晚辈...晚辈的确曾动过利用王主之念,但、但自从对她心生爱慕,便摒弃了私愿,只、只希望她平安顺遂。”
“你若真希望她平安顺遂,就该远离她。”
他清泪扑簌滚落,高声诘问,“前辈三番两次驱离晚辈,究竟是真替王主着想,还是嫌晚辈碍手碍脚,会阻挠您的大计?”
明媚昂然挺胸,“你无需小人之心,本尊可对天起誓,绝不会加害俪王!”
“既然这样,对前辈而言,晚辈是否离开又有何分别?”
“宁沐阳,本尊实是为你着想,帝龙城虽暗无天日,但胜在眼不见心不烦,你如今日日见俪王与百里红谈风论月、卿卿我我,难道就舒坦吗?那百里红对俪王颇为倾心,早晚会投怀送抱,你此生都不能再与俪王鱼水成欢,又何苦眼睁睁看她与别人巫山云雨。因此还是尽早离去,也免得自寻烦恼。”
这话好似钢刀刺穿了他胸膛,他的心在抽搐着疼,嘴唇也咬得血肉模糊,但仍倔强道:“只要...只要能保护王主,晚辈就算再苦再难,也甘之如饴。晚辈逃出帝龙城后才知晓,原来王主惨遭太女陷害差点衔冤而死,倘若晚辈当时在凤都......”
“即便你当时在凤都,也只会与那些王府内眷一样沦为阶下之囚,成为俪王的拖累。”明媚干笑了两声,语气变得不容置喙,“待会儿本尊就派人送你走,记住,不许再逃跑,解毒之前亦不得再离开帝龙城半步!”
他断然摇头,“晚辈不走!王主此行万分凶险,晚辈要留在她身边,以防她被阴险之辈毒.害。”
明媚如何听不出他在含沙射影,整副面孔乌云密布,“你口中的阴险之辈莫非是指本尊?”
“晚辈不敢,前辈若俯仰无愧,又何必多心。”
明媚自问已二十年没这般耐着性子与男人讲话,心火窜得厉害,“宁沐阳,本尊再劝你最后一次,乖乖离开俪王,本尊以身家性命担保她在济南府的安全。”
他朝明媚抱腕拱手,“请恕晚辈不能从命!前辈曾说过,江湖险恶,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可信。前辈囚禁晚辈在先,欺瞒晚辈在后,晚辈实不敢将王主生死交托给您!”
“宁沐阳!”明媚被他噎得恼羞成怒,“本尊不惜举全阁之力为你配制解药,又设身处地替你谋划,你不领情就算了,反污蔑本尊有不良企图。好,你既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本尊翻脸无情!”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替你师傅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凡与天工阁订立契约的人,都没资格擅自反悔!”
他见明媚步步逼近,不由攥紧双拳,摆出防备架势,“前辈莫欺人太甚,晚辈武艺虽不及你,但若动起手来,也定会拼尽全力。今日拜寿宾客众多,大不了咱们就鱼死网破,惊动这阖府上下,让大伙儿都来瞧个热闹!”
杂院里剑拔弩张之际,玹铮正在慈府偏僻的静院内会晤狄天秀。
狄天秀是扮作亲兵随狄都混入慈府的,虽穿着兵丁服色,但言谈举止尽显一省总戎的威武霸气与沉稳老练。
玹铮本以为她开场就会替自己辩解,哪知客套了两句,她便滔滔不绝谈论起朝廷沿海的政令来。
两人各抒己见后,她对玹铮的提议很是推崇,“禁海令不除,沿海就永无宁日,王主关于重开市舶司与推行公贩商行的举措利国利民,若能得到采纳,便是万民之福。”
“无论重开市舶司还是推行公贩商行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山东之围。狄帅与汪直対恃两月,不主动围剿,其中缘由能否直言相告?”
“这个吗?”她用锐利的目光反复审视玹铮,“王主当真从未怀疑末将私通敌寇?”
“当真!”玹铮笃定地颔首,“本王听过裴纶的忠义威名,自然也信得过她的结拜姐妹。”
她陡然色变,腾得起身, “您、您怎会知晓当年那等隐秘之事?”
玹铮示意她稍安勿躁,并亲手拉她落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信任狄帅,因此还望您开诚布公。”
她忖度片刻后坦言道:“实不相瞒,以目前山东水师战力,即便再多的倭寇也能顺利击退,但仅仅击退她们是不够的。末将与她们征战多年,深知其豺狼本性,每次击退后少则几月,多则半年,她们还会卷入重来,烧杀劫掠更甚从前。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法只能解燃眉之急,却换不来真正的海晏河清。”
玹铮深表赞同,“要想彻底消灭倭寇,就必须攻打她们老巢,然我军力所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消灭那些假倭首领,切断真倭的内应,使真倭在我疆土上寸步难行。”
她听完这话,大有将玹铮引为知己之感,“王主所言甚是,不过对付那些假倭首领,比如汪直之流,不能光靠打,还要利诱、离间,最好让她们自相残杀。为此末将向陛下呈递奏折细细阐明了方略,却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音。”
“本王从未听陛下提起狄帅的奏折,她应该未曾见过。”
她沮丧之下将石桌砸得山响,差点儿将茶杯震翻,“顾溪与末将素有积怨,肯定是她故意压下了奏本。”
“或许吧,但依本王之见,那也未必不是幸事,毕竟狄帅所呈的方略与陛下的主张截然相反,万一陛下看后凤颜震怒,说不定会立即削掉您的兵权。”
她轻声哀叹,“王主所言也不无道理,末将出身裴家军,深遭陛下猜忌,陛下当年唯恐兵.变才不得不任用末将,如今皇位稳固,恐怕早就想拔除末将这肉中刺、眼中钉。”
玹铮追问道:“狄帅既想的如此透彻,为何还要冒险上奏?”
她回想起与裴纶并肩杀敌的情形,颇有几分意气,“因为末将曾答应过义姐,要在有生之年将倭寇悉数歼灭,让景齊百姓彻底过上太平日子。”
“这么说,狄帅已决定同汪直决一死战?”
“不错!”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末将半生戎马,大小战役从来都身先士卒,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本王先前已将出战利弊告知狄少将军,想必狄帅也已反复思量过,你可知如今这个决定会令狄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望着玹铮,笑意从容,仿佛视生死如无物,“末将今日是来与王主商讨抗倭大计,并非来筹谋脱身之法,所以王主大可不必跟小夫郎似的磨磨唧唧。”
这话虽有冒犯,却令玹铮肃然起敬,“本王明白了,那接下来容本王多问一句,汪直之所以会来山东,是不是被您以招抚为名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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