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奉诏进宫的当晚,朱舟进了定襄侯府别馆。
见管事迎上来见礼,便低声问,“向仁还老实吗?”
管事瞅了眼花厅,“还好,晌午催问过消息,小的拿话糊弄住了,后来找人陪她吃酒赌钱一直到现在。”
“她没出去过吧?”
管事使劲儿摇头,“绝对没有,小的们时刻寸步不离,她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做得好。”朱舟瞧四下无人,掏出蒙汗药塞给管事,“大人已传话,叫咱们务必干净利索。”
管事心领神会,“小的这就去安排。”
朱舟又耳提面命了两句,阔步走进花厅,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赌局正开得热闹。
向仁搓了搓两手,边摇骰盅边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快显灵!”随后神气活现地把骰盅啪的一扣,又装模作样连吹三大口气,“开!...哈哈哈,十八点,我又赢了!”
也不知怎的,她今天赌运特别旺。
输家唉声叹气,其余人则连声恭维,“世女手气真绝了!”虽说她早被罢黜了袭爵资格,但称呼上还得敬着。
她美滋滋地将银子揽到面前,抬眼瞟见朱舟,忙打招呼,“朱大总管,来来来,玩两把!”
朱舟满面堆笑,“天晚了,估摸世女也饿了,我从悦阳楼定了桌席面,您要不嫌弃,我陪您喝几杯如何?”
“瞧你说的,我当然不嫌弃。”
很快酒宴摆下,她亲热与朱舟坐了,朱舟屏退仆从,亲自给她倒酒,“这是我家大人窖藏多年的杏花春,世女快尝尝。”
“好香啊!”她端起杯盏闻了闻,递到嘴边却又撂下,“总管贵人事忙,肯定不是光来陪我喝酒的。”
“呵呵呵,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您。”朱舟煞有介事道:“太女命人传话,昨晚乃风七七狗急跳墙、虚张声势,恩国公府安然无恙。”
她悬着的心登时落了地,可又满腹狐疑,“风七七怎知我回了凤都?”
“自打俪王入狱,她时刻盯着东宫与恩国公府,不是我说您,府上的奴才实在太不当心。”
“哼,这帮蠢货,等我回去扒他们的皮!”她说完气哼哼举起杯盏,仰脖喝了个干净。
朱舟再给她斟酒,捡她爱听的说道:“您且稍安勿躁,过了今晚,三日之期就到,太女明早会去请旨处置俪王,俪王这回不死也得削爵,太女说等把俪王及其党羽料理干净,就马上替您平反,让您光明正大地回向家。”
她猛地一拍大腿,“那敢情好!你可不晓得我这大半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因百感交集,没等朱舟再劝,又干了杯中琼浆,“你替我转奏太女,就说千万别让承玹铮和风七七死了,我还等着跟她俩算账呢!”
“您放心,小的准保把话带到。”朱舟倒好第三杯酒,模样极为谄媚,“您是太女的表姐,将来为公做宰,前途无量,可别忘了小的!”
“好说好说!”她热络地搂住朱舟肩膀,“昨晚要不是你,我定会被重明卫逮去,你既救了我,我也不能亏待你。依我之见,你在定襄侯府再得脸,也终究寄人篱下,回头我同太女说说,准你捐个官职,放到富庶的地方去当县令,岂不逍遥自在?”
朱舟心中冷嗤,表面却欣喜若狂,并撩袍跪倒,“多谢世女提携之恩。”
“诶,自家姐妹,还跟我客套?”因这马屁拍得她格外舒坦,她举杯不停往肚里灌,舌头渐渐开始发短,“等、等我恢复爵位,我、我带你去教坊司,让、让你尝尝薛家梅郎的滋味......”
朱舟投其所好,饶有兴趣的问,“世女说的可是那薛文梅?听说当年戾太女替康郡王求娶他做正君,是个雍容端庄、惊才艳艳的人物。”
“什、什么雍容端庄,全、全她娘狗屁!”想到将近一年没碰薛文梅,她心痒之余,怨气冲天,不免恶毒得奚落道:“我、我跟你说,梅郎伺、伺候起人又骚又浪,天、天生就是当郎倌的料,活、活该被人骑......”
朱舟见她东倒西歪,忙不迭搀扶,“世女您醉了。”
“我、我没醉!”她脸涨得通红,两眼直勾勾盯着朱舟,放声淫.笑,“我、我要去教坊司,我、我要去收拾薛、薛文梅那贱人!”
“好好好,去教坊司,我带您去!”朱舟喊人进来的工夫,她已彻底趴在桌上昏睡不醒。
朱舟见她跟死狗似的,便命人将她抬上马车,然后奔护城河而去。
顾溪已有吩咐,未免引起重明卫怀疑,必须伪装成她失足落水,因此她身上不能有明显伤痕,又怕她中途苏醒,下了大量蒙汗药,哪知将她抬到僻静无人的河沿并搭上围栏时,她忽然哇的吐了起来。
众人忙掩鼻闪躲,而她吐了几大口后,又经夜风一吹,竟恢复了些许知觉。
她迷迷瞪瞪地抬头望了望皎月,又低头看了看水面,“天、天亮了吗?你、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朱舟捂着鼻子,神情鄙夷,“世女,小的们奉命伺候您上路,不周之处您多包涵。”
“上、上路?”
朱舟狞笑,“对,黄泉路!”
“啊?”寒风吹得她猛一激灵,“你、你说什么!”
朱舟打量着她冷嗤,“向世女,事到如今不怕跟你明说,太女输了,向家倒了,你活着也没意思,重明卫正大肆搜捕你,你要被抓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大家着想,还是赶紧投胎去吧。”
说完一声号令,众随从蜂拥而上,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腿的抱腿,将她整个人抬起,咚得扔进了护城河。
她连呛好几口水,手脚玩命儿扑腾,然到底药力未散,根本没有力气,很快便沉下水面。
朱舟站在岸边等了约莫一炷香,以为大功告成,便率众离去,哪知她叫湍急的水流冲走,沿途竟被根斜伸出来的粗硕树杈刮住衣裳,侥幸捡了条命。
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躺在间男子的卧房内,屋子不大,但干净整洁,花瓶里还插着支鲜艳的红梅。
正当她挣扎起身,如梅推门进来,惊喜地奔至榻边,“世女您醒了?”
“你、你是......?”听来人唤她世女,她有些惊慌,随即显出戒备之色。
如梅双膝跪地,规规矩矩磕头,“您不记得奴才了吗?”
当她看清来人右脸的疤痕及与薛文梅酷似的眉眼,恍然道:“你、你是如梅!”
两年前,她发现府中有名长得与薛文梅极为相像的小侍,便赐名如梅大加宠爱。然好景不长,如梅被妒忌的夫侍割伤了脸,变得丑陋不堪,从此遭她厌弃。
如梅生无可恋,欲投湖自尽,可巧被她撞破。
她本不在乎如梅死活,但瞅如梅哭得肝肠寸断,竟鬼使神差生出些怜意,于是温言宽慰了几句,并发还身契放如梅出府。
事后她很快就忘了,若非此刻相见,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有如梅这个人,“是你救了我?”
“嗯。”如梅波光盈盈,知她厌恶自己的伤疤,便故意低头答话,“奴、奴才清早去河边,见、见您仰面泡在水里,于是就......”
她细细回想昨夜情形,好似经历了场噩梦,侥幸之余,忧虑万分,“你告诉我,向家是不是出事了?”
如梅支支吾吾,“官府发告示说、说恩国公欺君罔上,要、要抄家问罪。”
虽早有不祥预感,但她闻言仍深受打击,呆愣半晌后自言自语道:“看来终究是俪王技高一筹,所以顾溪才要弃卒保车,杀我灭口。”
如梅大惊,“谁、谁要杀您?”见她不答,而是趿(ta)了鞋子失魂落魄往外走,急忙追问,“您要去哪儿?”
“回向家。”
“不行!”如梅吓得脸色发白,用力扯住她,“外头到处都是您的海捕文书,您出去会被抓的!”
“放心,我就算被抓也不会供出你。”
“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如梅还想解释,却已被她狠狠推开,正要去追,就听隔间传来婴孩哇哇的哭声。
因哭声极为响亮,她脚步一滞,回头看向如梅。
如梅尴尬中透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古怪,随后冲进隔间去哄孩子,再出门寻她时,发现她早已不见踪影。
半个时辰后,她扮作乞丐到了向府门外。
只见重明卫各个凶神恶煞,或持皮鞭、或持利刃,驱赶着被绳捆索绑的向家男女进入囚车。
恩国公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她父亲鲁氏与她的夫郎、弟弟、妹夫们则面容惨淡,悲泣不止。
她心中无限凄哀,不禁渐渐蓄了泪。
只听围观的百姓议论道:“向家这回可真完了。”
“可不是完了,听说御史台参奏恩国公十大死罪,向家不落得满门抄斩就是天大的造化。”
有人讥笑,“再没什么恩国公喽,听闻连君后都要废,太女搞不好也得跟着吃瓜落儿。”
她心里咯噔一声,若此话当真,向家就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没了。
绝望之际,人群中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向氏一族仗着身为皇亲国戚,为非作歹,罪行累累,有此下场是她们的报应!”
这话得到许多人附和,而她循声望去,却顿时恨意滔天。
尽管讲话之人戴着面纱与兜帽,但还是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暗暗斥骂,薛文梅你个贱.货,竟敢跑来看我向家的笑话,我若只有死路,你也休想活!
想到此处,扒人群就要挤过去,哪知斜刺里忽伸出只手,砰得抓住了她胳膊。
薛文梅感到有不善的目光袭来,然四处寻摸却未发现异样,便同盛玉遐、裘珵登车离去。
马车徐徐而行,裘珵感慨万千,“向家落得如此下场,真乃大快人心。”
盛玉遐接口道:“向家虽倒,向仁却仍在逃,希望她早日落网并被明正典刑,那样月盈才能真的瞑目。”
薛文梅望向裘珵,言辞恳切,“阿珵,你能不能替我求求风同知,我想出城给月盈上坟。”
裘珵满口应允,“行,此事就包在我身上,届时我与哥哥同去。”
盛玉遐亦道:“我也去!”
薛文梅感激地拍了拍裘珵的手,又关切地问,“绛心没事吧?他此番无辜受累,实在太可怜了。”
裘珵满面忧色地叹气,“风同知派人传话说他并无大碍,但我见不到他,心里总不踏实。”
盛玉遐瞅瞅天色,“反正时辰还早,不如顺路去福园探望。”
裘珵摇头唏嘘,“他不在福园,苏侧君宅心仁厚,带他回俪王府养伤去了,据说还请了太医替他诊治。”
与此同时,司瑶也正在跟宫韶华回禀,“苏侧君得知王主离京虽伤心不已,但再三保证会好好打理王府,另外还请主子放心,说已将林氏接进王府养伤,信陵等忠仆也都已妥善安置。”
宫韶华颔首称赞,“正所谓患难见人心,他不仅对俪王一片赤诚,且识大体顾大局,本君有他这样的女婿,是本君的福气。对了,碧色有下落了吗?”
司瑶边替宫韶华换药边道:“碧色今早已回俪王府,他说围府前去田庄核账,回来时发现重兵把守,就没敢声张,躲去了水月庵避祸。”
“可有去水月庵查证?”
“苏侧君派人去了,因确如他所说,便没为难他,准他重回长信殿当差。”
见苏珂处事有度,宫韶华暗暗点头,“此番无辜受累者甚广,定都要好好安抚。除了孟尝的安家银子,也不能忘了你那族侄,才十二岁就舍命护主,忠心可嘉,回头他俩下葬的时候你替本君去尽尽心意。”
司瑶俯身叩拜,“主子仁德,奴才替那孩子叩谢恩典。”起身后见宫韶华仍愁眉不展,又试探着问,“您可是在担心卓侧君?”
宫韶华揉着太阳穴长吁,“念音闻听俪王不告而别,已哭了整夜,虽没闹绝食,可也茶饭不思,真令人担忧。”
司瑶心念转动,“依奴才之见,须得找个与之亲近又能弹压得住的人去劝慰,卓家大官人万万不顶用,恐怕...唯有仰仗卓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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