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情难断

    自承瑾瑄出嫁那日,唐纾就病倒了,不过几日光景,人就瘦了一圈,恹恹地毫无生气。

    玹铮得知后心疼不已,便让苏珂借去麟趾殿请安之机前往衍庆宫探病,谁知却吃了闭门羹。

    冬月初十,五皇女承玹璋满月,宫中欢宴,唐纾依旧以抱病为由没有出席。然酒宴结束,玹铮陪承珺煜散步消食,却意外地与他相遇。

    他披着银灰色雪貂斗篷,玉簪挽发,清简憔悴,然正因如此,令承珺煜瞬间多了几分怜惜。

    “朕听唐姒说你只是偶感风寒,就没当回事,不想你竟病了二十多天。”承珺煜心疼地望着他,“这天寒地冻的,该好生将养,怎么站在风口里呢?”

    说着轻揽他入怀,孟晴等人皆忙不迭躬身低头,唯独玹铮站在承珺煜身后,紧抿着唇,两眼直勾勾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心狠狠一揪,顷刻间珠泪翻滚。

    情丝欲断却难断,本以为自己已铁了心肠,却未料连个眼神都无法抵挡。

    他在心底反复喊着玹铮的名字,直到玹铮依依不舍地移开眸光。

    承珺煜察觉出他的异样,放手蹙眉,“好端端哭什么?”

    他慌忙拭泪,挤出丝笑容,“臣侍...臣侍并非存心失仪,只是...许久未见圣驾,一时...情难自控。”

    承珺煜因冷落他多日不免愧疚,望着他清丽的姿容心生缱绻,又凭借酒后尚存的余兴将他打横抱起,“走,朕送你回宫。”

    他挣了两挣,不妨承珺煜却抱得更紧,只得轻声哀求,“陛下,这响晴白日的,叫人瞧见不好......”

    承珺煜的笑声爽朗恣意,“朕疼宠自己的男人,哪个胆敢不知死活乱嚼舌头?”

    让他当着玹铮的面婉转顺意,真比杀了他还难受,然此刻却无可奈何,只能将头枕在承珺煜肩上,强迫自己流露出后宫君卿该有的娇羞与欢喜,“陛下深恩,臣侍感激不尽,即便立时死了,也再无遗憾。”

    玹铮见他说后半句时痴痴望着自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也待不下去,忙躬身施礼,“陛下,臣还有差事要办,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神情看起来淡然,可整颗心却好似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炒,痛得无以复加,待到无人之处,掌心竟已被指甲扎出了血痕。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玹铮仰天长叹,这一场刻骨铭心的欢梦,真...舍得醒吗?

    当唐纾重新获宠的消息传至翊坤宫,贤君边逗弄五皇女边讥讽道:“淑君就是狐媚,连病了都不安生,果然是庶子做派。”

    话未讲完,忽听巧言咳嗽,于是看向侍立在侧的岳青莲,“你别多心,本君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好歹你出身名门,不似唐氏一无家世二无教养。”

    岳青莲温婉陪笑,“岳家腆居西南,岂敢与殷家相比?君上乃是明月,臣侍只是晦暗星辰,能做君上的陪衬已是三生有幸,惟愿得君上庇佑,在后宫安稳度日。”

    贤君对他这番恭维极为受用,“你放心,只要你忠于本君,本君绝不会亏待你。”说着,忽见门外人影儿闪动,登时厉声断喝,“站住!”

    承逸涵脊背一僵,讪讪地将鞠球藏在身后,屈膝施礼,“父君......”

    贤君面沉似水,“干吗去?”

    “去、去找六弟......”

    贤君生气地数落,“字没写,琴也没练,就知道出去疯玩儿。”见他耷拉着脑袋不言语,又诘问道:“昨儿是不是你把茶水洒在璋儿衣服上的?”

    “儿臣...不是故意的。”他闷头颇不服气。

    贤君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用力戳指,“你说的倒轻巧,璋儿嗓子都哭哑了,幸好茶水不热,否则烫坏了如何是好。你身为兄长,就是这样看护妹妹的?”

    他死死咬着嘴唇,半晌忿忿嘀咕了一句,“她算儿臣哪门子的妹妹?”

    贤君没听清,瞪起杏眼,“你说什么?”

    他一激灵,忙支吾,“没、没什么,儿臣再不敢就是。”

    贤君余怒未消,责罚道:“回屋跪满两个时辰,好好反省,不然不许吃晚饭!”

    他满腹委屈,眼泪汪汪地瞅了眼贤君,然后猛一转身,掉头就跑。

    贤君指着他背影抱怨道:“这孩子没规没矩,都是素日惯的。”

    岳青莲扶了扶鬓角垂下的东珠流苏,凑上前柔声劝道:“君上息怒,小孩子都难免顽皮,并非故意不服管教,要不让臣侍跟过去哄哄吧,免得四皇子哭坏身子。”

    偏殿内,承逸涵正趴在榻上痛哭流涕,就感到有双手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涵儿乖,你父君也是关心则乱,你跟他好好认个错,满天的乌云就散了。”

    “我有什么错?”他倔强地转过脸,鼻翼不停抽.动,“贵人您不晓得,自打父君养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孽种,就不疼我了......”

    “别胡说!”岳青莲吓得脸色发白,忙去捂他的嘴,“还记得万寿盛典那天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嗯。”他撑起身子,主动往岳青莲怀里钻,“贵人的话我都没忘,我知道得把那秘密烂在肚子里,我其实也很想把璋儿当亲妹妹,可、可我好憋屈......”

    他想起万寿盛典那日看到的可怕情景,不禁抱着岳青莲嚎啕失声。

    而与此同时,贤君正抱着承玹璋笑意盈盈,完全不知自己当日偷龙转凤的情形被亲生儿子彻头彻尾瞧了去。

    几日后,玹铮收到了钟离挚离京后第五封尺素,泛着清香的信笺上依旧是短短几行娟秀的行楷,“见信如唔,闲来无事,做了个玩意儿给你,以便你时时睹物思人,莫要负心薄幸。安好,甚念。”

    玹铮朝案头望去,只见一个五颜六色的圆木娃娃酷似钟离挚的眉眼,拿起细瞧,却不料那娃娃乃上下拼合,沿缝隙拧开,里头竟还套着个同等模样的,只是个头小些。

    她觉得既新鲜又好玩儿,共拧开七个,按大小排成一排,逗逗这个,弄弄那个,回想着与钟离挚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荡漾起浓浓的暖意。

    寝殿内,孟尝边拾掇床榻边问碧色,“王主明明传了林公子侍寝,怎么又派人送他回去?”

    碧色幸灾乐祸地笑道:“他霸占了王主那么些日子,也该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信陵拨弄着薰笼里的香料,打眼斜碧色,“明明是重明卫衙门有要务,风同知要深夜前来和王主议事,怎么就生出这些闲话?”

    碧色冷哼,“难道我说错了?花无百日红,偏他那等卑贱的郎倌就能免俗?”说完端着璧沼盘花白玉碗走了。

    信陵与孟尝相互对视,都各自摇头。

    玹铮后来连续宿在星阑阁七、八晚,王府里便渐渐传出林绛心失宠的流言,而林绛心却安之若素,躲在福园安分守己地度日。

    时光匆匆,眨眼就进了腊月。

    初五这日,凤都迎来第二场大雪,玹铮与卓之杭围炉赏景,品酒议政,“陛下命督察院重审当年韩元谋逆案,进展如何?”

    “基本已查清了,仇韧虽死,但她的亲信供认她在狱中残害韩元,并买.凶推马辟敬落水。”

    “是否将那副写有“仪则天下”的对联给马家人辨认?”

    “马家人自然不敢承认,马辟敬死后,她书房失火,手稿皆付之一炬,但她曾模仿韩元笔迹在洪洞县乡绅面前卖弄过,当时的笔墨被阴错阳差保留下来,经比对,与那副对联十分吻合。”卓之杭说完呷了口浓甜味醇的香雪酒,“王主定想不到,平阳府教谕贞善主动投案,承认当年误将马辟敬所写对联混进贡联之中。”

    玹铮愣了愣,终于想起凌陌晓逞威平阳府衙那件事,“的确没想到,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能这么做,也算没辜负韩痕。来,咱们喝一杯,预祝韩家平反、丁师顺利回朝!”

    卓之杭喝干杯中琼浆,又听玹铮问道:“听说陛下已连续几次早朝都因安南战事凤颜震怒?”

    “是啊,陛下任命新城侯殷辅统军三十万,就是要一举扫平安南。然谅山占据四江天险,城栅绵延九百里,易守难攻。胡氏伪王又置毒弓火弩,广纳死士,我军已伤亡两万,却迟迟攻不下来。”

    “陛下不是调集广东、福建两省水师,从海路成夹击之势吗?”

    “话虽如此,但水师都督窦坚初到南线便旧疾复发无力指挥,我军几次陆战,皆受到敌军象群猛烈冲击,伤亡惨重,士气大挫,只好暂时放弃登岸,改为封堵港口。”

    “封堵并非长久之计,敌军占尽地利,只需坐等我军粮草吃紧,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谁说不是?然我军民心已失,强攻也未必能胜。”卓之杭想起那些死难将士,重重哀叹,“当初攻占隘留、鸡鸣两关之所以非常顺利,是因师出有名,不想太女却怂恿陛下背信弃义,简直拿前方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承玹璧甚会揣摩圣意,提出可趁替陈氏复位之机占领安南并强行建省,承珺煜给殷辅下了密旨,结果不知被谁走漏消息,引得流言四起。后来陈氏遗孤突然暴毙,安南百姓群情激奋,景齊军队遭遇顽强抵抗,几乎寸步难行。

    玹铮义愤填膺,“泱泱大国竟失言于番邦属地,重兵劫掠,与强盗何异?然陛下听信佞言,执迷不悟,一心只想开疆扩土,超越太.祖。”

    “在这件事上,除了太女,魏国公也没少推波助澜,她巴不得殷辅能凯旋而归,殷家再出个国公,但人算不如天算......”卓之杭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下官得到密报,殷辅遇刺中了剧毒,已油尽灯枯。”

    玹铮微滞,随即唇角勾起抹冷笑,“殷辅善战,又与陛下感情深厚,若真死在安南,殷家可真是赔了夫郎又折兵啊!”继而想起承珺煜派岳迎春亲自为平南大军押送粮草,不由了然道:“陛下恐怕早已知悉殷辅命不久矣,派岳迎春押送粮草是假,去继任统帅是真。”

    卓之杭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听说宫里那位岳奉仪晋位才人,陛下这是在给岳家施恩呢。”

    话音未落,侍从来报,“王主,顺天府尹秦明秦大人求见。”

    玹铮望着漫天大雪吩咐道:“她是来拿银票的,你直接去找苏侧君料理便是。”

    果然秦明得了银票,立马告辞。

    侍从回来复命,“王主,秦大人感谢您的高义,还说入冬后雪灾不断,您若真体恤百姓疾苦,就请再搭几座粥棚。”

    玹铮又好气又好笑,“听听,这个秦黑炭,不仅敢跑到本王府上打饥荒,竟还敢蹬鼻子上脸。”

    卓之杭乐得前仰后合,“老秦这脾气,满朝文武独一份儿,的确是百姓尽职尽责的老父母啊!”

    玹铮揶揄道:“婆母如此夸她,不如那几座粥棚便由卓府代劳可好?”

    卓之杭被这声婆母闹得受宠若惊,“即便王主不说,下官也是要出力的,积德行善嘛。”见玹铮心情不错,又赶紧趁机讲情,“音儿顽劣,都是下官管教不善,王主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若有错处,您尽管责罚。”

    玹铮知她这是以退为进,便笑道:“本王最近政务繁忙,也好些日子没见念音,正打算待会儿去探望。”

    “既如此,下官就不耽误王主,先回去写结案奏折。”

    玹铮亲自将卓之杭送到二门,见她心满意足地离去,叹了口气,转身去往揽月楼。

    自打闹出法源寺那场风波,数日来玹铮还是头回去看望卓念音。

    卧寝内,墨诗正劝卓念音用饭,“公子您好歹多吃两口,就算您不吃,小主子也得吃啊!”

    卓念音别过头不搭理他,片刻后自言自语,“下这么大雪,也不知王主在府里还是出去办差?若出去办差,能不能吃上热乎饭菜?”

    玹铮听他关心自己,心念微动,正想推门进去,忽又停了手。

    原来屋内清晰地传出他的声音,“王主一直在生我的气,你说我到底该不该把那天的事告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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