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别王孙

    青鸾飞腾,玉龙衔花,十月二十,北定靖国长郡君承瑾瑄下降武成王世孙女、龙虎将军钟离珝,红妆数里,举城欢庆。

    安泰殿内,承瑾瑄低头伏跪,九翟(di)冠上的珍珠流苏不停颤抖,“陛下,臣、臣弟并非抗旨,而、而是力有不逮,唯恐有负圣恩。”

    承珺煜早料到他会推诿,不徐不疾地捻着楠木香珠,“小五,知道朕为何将你的封号由怀裕改为北定,并册你为靖国长郡君吗?”

    按祖制,嫡皇子出嫁才能受封靖国品阶,承瑾瑄自接旨后便深感不安,如今终于搞清了这番荣宠的代价。

    “陛下,臣弟蒙您错爱感激不尽,但臣弟只是闺阁男子,不通军.政,实不敢担此重任。”

    “诶,你无须妄自菲薄,朕是看着你长大的,先帝诸子中除三弟外,就属你聪慧机敏、内敛沉稳。”承珺煜边说边走到他跟前,托起他下颌,面容看似和煦,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冷酷威严,“别忘了咱们不仅都姓承,身上还都流着殷家的血,皇贵太君乃父后手足,朕向来拿你跟三弟同等看待,你可千万不要令朕失望。”

    他听承珺煜提起小殷氏,心里咯噔一声,但仍怀揣侥幸道:“漠北为景齊门户,陛下重之、慎之,乃为君之道,然依臣弟愚见,武成王忠于社稷,深明大义,对朝廷并无异志......”

    “哼,钟离霆的确忠于社稷,但却未必忠于朕,这些话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牢记,等到了漠北,把看见的、听见的都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呈报给朕。”承珺煜说着将密折匣子塞进他手里,见他仍面带踌躇,便沉颜威吓道:“以后朕每收你一份密折,就会送一封皇贵太君的手书给你,若连续三个月收不到任何消息,你也就不用指望再见到他了。”

    安泰殿偏殿内,小殷氏虽看似平静地喝茶,然内心深处却早已五味杂陈。

    相依为命十余载的儿子今日出嫁,他难舍难离又无可奈何。钟离珝虽堪称良配,但漠北乃是非之地,因此这段姻缘尚不知是祸是福。

    正烦乱之际,承瑾瑄众星捧月般疾步而入,哭拜在他身前,“父君,孩儿不孝,再不能承欢膝下,惟愿您平安康健,福寿绵长!”

    “好孩子,起来,快起来!”他伸手搀起承瑾瑄,父子俩抱头痛哭,惹得宫韶华、唐纾等人亦纷纷落泪。

    唐纾哽咽劝道:“时辰不早,皇贵太君若还有什么话就请赶紧说吧,免得误了吉时。”

    他强忍伤悲,紧紧攥着承瑾瑄的手叮嘱道:“夫顺者,顺于舅姑,和于室人,你既出嫁,就得恪守夫道,不可妄逞郡君之尊,懂吗?”

    “嗯,孩儿会听从父君教诲,必不坠皇室风范!”

    他欣慰颔首,长吁了口气,“还有,漠北与凤都相隔千里,勿要以父君为念,切记保重自身,早日为妻家开枝散叶。”

    承瑾瑄想起承珺煜方才的胁迫,眼眶忍不住又红了,但深知不能告知父亲实情,便殷切道:“父君放心,孩儿无论身在何方,心里始终牵挂着您,您勿需担忧孩儿,孩儿会常给您写信,一旦有机会便回京省亲。”

    他含泪唤过郑氏,“瑄儿远嫁,人生地疏,初为人夫,多有不惯,打今儿起,你就跟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提点。”

    “是,奴才谨遵皇贵太君懿旨,定妥善看顾小主子。”郑氏自幼跟随于他,患难与共三十载,再明白他心意不过,于是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礼,陪同承瑾瑄登轿离去。

    宫韶华目送花轿消失,身上的重担登时卸去大半,连日来殚精竭虑、疲惫不堪,方才还硬撑着,此刻只觉头痛难耐,身形不由自主摇晃起来。

    唐纾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君上您没事吧?”

    “没事。”他揉着额角站稳,快速拂开唐纾,“淑君还是管好自己吧,本君的死活用不着你操心。”

    唐纾已连续挨他几日冷遇,瞅奴才们都离得远,便把心一横,低声道:“臣侍年轻不省事,若有行差踏错之处,君上只管教训,切勿就此疏远。”

    他打量唐纾恭谨的面目冷嗤,“清明深湛为淑,贤良柔嘉为淑,淑君位列从一品,当对得起自己的封号才是。”

    唐纾甚为惶恐,“君上这话臣侍不明白......”

    他贴近唐纾耳朵,“那本君就索性把话挑明,淑君以后要格外当心,再不可将贴身之物丢在不该丢的地方,免得害人害己。当然,本君已教训过俪王,想必你也不会再有下次了。”说完不容分辩,拂袖而去。

    唐纾直愣愣望着他背影,头顶明明晴空万里,却连响了几道炸雷似的,喉头一阵腥甜,幸好斐陌赶过来搀扶,否则定支撑不住。

    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唐纾在衍庆宫失魂落魄垂泪之际,身在钟离府参加喜宴的卓念音亦唉声叹气。

    孤鸾等人的相继离去并未令玹铮对他回心转意,玹铮不是陪苏珂,就是招幸林绛心,揽月楼依旧是清冷寂寥。

    他正立在池塘边发呆,就听背后传来小向氏的笑声,“原来卓君在这里躲清净,倒叫本君好找!”

    “太女君金安。”

    “快快免礼。”小向氏见他万福,亲热地拉起他上下打量,却吓了一跳,“呦,好端端怎的哭了?”

    他忙不迭擦拭泪痕,“我没哭,只是不小心被沙子眯了眼。”

    小向氏知他嘴硬,环视四下后露出温雅端方的笑容,“这儿讲话不方便,走,随本君去喝杯热茶,反正花轿掌灯才到。”

    莲蓬见他与小向氏渐行渐远,纳闷地挠头,“主子,这卓君何时与太女君如此亲近?”

    苏珂没吱声,当日卓念音从法源寺回来,王府里就传出些风言风语,如今见小向氏主动示好,疑虑更重,“派人盯紧卓小六,任何风吹草动速报本君知晓。”

    卓念音随小向氏进了休憩的暖阁,小向氏屏退侍从后定定望着他,“康郡王的事你没告诉俪王吧?”

    “我哪敢!”玹铮如今的态度他都难以承受,唯恐道出实情后会被赶出王府,“太女君,我心里真的...真的好憋屈!”

    “本君明白。”小向氏拍着他的手柔声宽慰,“为人夫侍不易,事事都得看妻主脸色,可你记住,再苦再难也得咬牙忍着,如今你腹中骨肉就是最大依仗,只要顺利生下来,无论女男,都是俪王第一个孩子,她必会与你和好如初。”

    “嗯。”他深以为然,但也颇为担忧,“淮安县君说我胎象不稳,有早产之兆,本来有他在我还放心些,可惜他回江南备嫁去了......”

    小向氏听闻早产之兆四字心中窃喜,然却显得十分关切,“本君认识个产公,接生二十几年从未失过手,还最擅长保胎,你回头请安老爷掌掌眼,看看是否堪用?”

    他面带踌躇,“皇贵君说会替我安排接生公公......”

    小向氏笑得云淡风轻,“皇贵君安排的人必定稳妥,可男人临盆就好像走了趟鬼门关,多些人帮衬才好,当然,本君出身向家,你有顾虑亦情有可原,权当本君没提过好了。”

    他见小向氏光明磊落,反觉不好意思,“太女君赤诚相待,我又岂能小人之心?当初在法源寺就全都仰仗于您,我实在感激不尽。”

    “诶,你这话就见外了,太女与俪王姐妹情深,咱们做连襟的自然要相互扶持,本君怀胎时也与太女闹过别扭,所以对你的苦衷感同身受,你将来若有为难之处尽管开口,本君定义不容辞。”

    此后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掌灯方各自散去,卓念音听到响亮的唢呐声与热闹的鞭炮声,正想领墨诗前去观礼,却不妨被苏珂堵个正着。

    自打重阳风波之后,两人连话都没说过,他因怀有恨意,言辞便格外刻薄,“好狗不挡路,这是钟离府,不是你撒泼耍浑的地方。”

    苏珂听他恶人先告状,冷嗤道:“我只是提醒你,君后素来与皇贵君不睦,向家的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宜。”

    “哼,别以为当了侧君就可以教训我,太女君待我亲如兄弟,鬼才信你挑拨!”

    苏珂见他要走,伸手阻拦,“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向氏绝非看起来那样简单,你当心受骗,况且,王主不会允许你同向家人来往......”

    “有本事就去跟王主告状啊!”他听苏珂提起玹铮,越发气恼与委屈,“就算向家人再不好,也不会背地给我下浣花草,更不会为争宠谋害我腹中孩儿!姓苏的,少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叫本君看着恶心!”

    他说完狠狠搡了苏珂一把,扬长而去。

    苏珂被他推了个趔趄,正欲追赶,耳畔却传来钟离挚的声音,“省省吧,他对你成见甚深,若能听你的话才怪。”

    “原来是钟离公子。”苏珂转身,讪讪施礼,“我失仪了,让您见笑。”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凑巧路过,并非故意偷听,苏侧君莫嫌我多事。”钟离挚说完正想请苏珂就近坐坐,却不料瞅见纯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便笑问,“这般猴儿急,莫非花轿到了?”

    “花轿是到了,堂也拜了,不过......”纯钧喘着粗气,扑通跪倒在钟离挚面前,声音哽咽,“才拜完堂,王府就、就来人了,可穿的都是丧服,说、说世女她......”

    “她怎么了?”钟离挚如遭雷击,砰得揪住纯钧衣领,“你倒是快说啊!”

    纯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世、世女殁了!公子您、您要节哀!”

    “什么?不可能,绝不可能!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钟离挚松开纯钧,顾不得避忌,撒腿就往正堂跑。

    此时此刻,正堂之上已哀哭成片,承瑾瑄掀了盖头,跪在钟离珝身边陪她落泪,钟离挚望着那些披麻戴孝的报信仆从,身子一晃,直挺挺瘫跪在地。

    这本应是鸾凤和鸣的黄道吉日,却因钟离灏的死讯,令整座钟离府都陷入了深深的哀痛之中。

    玹铮陪钟离珝入宫面圣,送她回来时见到了满身素缟的钟离挚。

    钟离珝屏退仆从,自己也远远避开。钟离挚当着满堂宾客说要回漠北守孝,承珺煜已然恩准,离别在即,她知道无论如何得让弟弟和心爱的女子道个别。

    钟离挚走出垂花门,来到玹铮面前,凄哀中带着歉疚,“对不起,守孝的事我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

    玹铮望着他憔悴的脸、红肿的眼,又如何说得出责备的话,“灏姨去世我也很难过,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他眼中渐渐蓄满泪,无限唏嘘道:“我十年前开始怨恨我娘,以为会一直恨下去,可听说她过世的那刻,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我怪她不再疼我、亲近我,却根本没想过身为儿子该关心她、照顾她,我嫌她推开了我,可我同时也推开了她。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她曾是我儿时所有的依靠,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能!”玹铮紧搂他在怀,抚摸他青丝,“我知你此刻既悲伤又愧疚,但逝者已矣,你得学会放下。”

    “谈何容易。”他凝泪眸相望,“其实我舍不得走,但必须要对自己有所交代,承玹铮,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当然!”玹铮重重点头,并执起他的手,“别说一年,就是三年五载我也等你。我不在你身边,你千万保重。”

    “嗯,你也是,答应我要好好的,还有,明早不要去送我,我怕见到你就不想走了。”

    次日清早,玹铮站在城墙之上,目送钟离珝姐弟的车驾远去,承瑾瑄既已拜堂成亲,自然以钟离家男眷的身份随行。

    灵韵缓步走到玹铮身边,“王主,公子说他会通过奴才给您传信,您若有任何信件也可交给奴才,奴才会一直留在凤都,直到公子回来成亲。”

    “有劳。”玹铮望着他易过容的面庞,“过些日子皇贵君或许会召见你,千万别露马脚。”

    “奴才省得。”灵韵说完陪玹铮离去,待她俩走后,城楼重檐歇山顶处显出两个人的身影。

    明媚吸了口清新的寒气,对孤鸾道:“你说临走之前想再见俪王一面,如今心愿已了,可以启程了吧?”

    孤鸾目不转睛地望着玹铮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收回眸光,“前辈要带晚辈去哪儿?”

    “帝龙城,听过吗?”

    “听过,师傅说那里龙蛇混杂。”

    “那你师傅有没有告诉你,她和白檀就是在那儿认识的。”见孤鸾一愣,明媚笑了起来,“越是那样的地方,越适合隐藏行踪。走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地下鬼域,什么又是南海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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