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嫌隙

    卓念音所在的客院专供宗室男眷使用,僻静清幽,然此刻既无守卫,也无侍从,十分令人起疑。

    玹铮屏退暗探,攥紧拳头,大步流星朝房门走去。

    屋内,卓念音正揉着红肿的眼眸低声啜泣。

    有人递给他杯热茶,并温言宽慰,“我知你受了委屈,不过得赶快把眼泪收收,免得待会儿叫奴才们看见。”

    他应声点头,可金豆子还是一个劲儿往下掉,“求、求您千万别说出去,要让人知道,我就没脸活了......”

    那人信誓旦旦,“放心,我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的。”

    然话音未落,忽听门咣铛作响,紧接着有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卓小六!”

    “啊?”他见是玹铮,吓得猛一哆嗦,茶盏登时扣在身上,随即又被烫得哎呦蹿起,脚磕中凳腿不算,腰还险些闪到。

    小向氏手疾眼快扶住他,“卓君你没事吧?”

    “没、没事......”他强忍疼痛,咬着嘴唇望向玹铮,然目光触碰的刹那又忙不迭垂头,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王、王主,您、您怎么来了?”

    “哼,本王当然是来找你的。”电光火石之间,玹铮已迅速看清这四方之地,室内摆设简单,一览无余,根本无法藏人。

    那么承玹鏡跑哪儿去了?

    按捺住心头疑惑,玹铮恢复了往常神色,对小向氏躬身施礼,“本王不知太女君在此,没惊着您吧?”

    “没有。”小向氏盈盈还礼,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俪王前来,想必是要给卓君个惊喜对吧?”见玹铮未置可否,又对卓念音笑道:“卓弟弟真是好福气!”

    卓念音不敢接话,玹铮进门时怒气冲天,他再笨也看得出。玹铮绝非来接他的,倒像是兴师问罪,倘若此刻在屋内的是承玹鏡,天啊,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稍微定了定神,偷眼去瞧小向氏,带着几分感激与哀求,小向氏则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心。

    玹铮瞅他二人眼神交递,便知其中有鬼,于是问小向氏道:“太女君怎会跟念音在一起,也太巧了吧?”

    小向氏极为坦然,“本君三日前便入寺为陛下祈福,今日闻听卓君到此敬香,特来探望。”

    “太女君真是有心了。”玹铮边说边走到卓念音面前,抬手抚上他面颊,“瞧你这眼睛跟兔子似的,难不成有人欺负你?”

    “没、没有......”他心砰砰乱跳,下意思向后退,头埋得更低。

    玹铮将他扯回来,“别怕,说实话。”

    “我、我说的是实话......”他嘴上这样讲,脸却涨得通红,愈发不知所措。

    小向氏赶紧打圆场,“这屋里只有本君与卓君两人,俪王总不会认为是本君欺负他吧?”

    “怎会?”玹铮笑着揶揄,“谁不知太女君出身名门,贤良淑德,又岂会干那种龌龊勾当?”

    小向氏将话中讥讽之意只当耳边风,反语重心长道:“孕夫多思,卓君有些心绪不宁,俪王可要好好开导。”

    “多谢太女君提醒。”玹铮转向卓念音,不经意瞥见他腰间梅鹿献芝的羊脂玉佩,随手扯下来端详,“不是说丢了吗?在哪儿找到的?”

    他支支吾吾,“是、是僧人捡到,给、给了太女君身边的公公,太女君方、方才还我的。”

    玹铮对小向氏点头致意,“真是有劳。”

    “俪王客气。”小向氏温婉端方,“本君与卓君本就是连襟,更拿他当亲弟弟看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玹铮心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随后将玉佩举到卓念音眼前晃悠,“拿好,别再丢了。”

    “是。”他伸手去接,却忽见玹铮瞪起两眼,目光凛冽,顿时怔住,玉佩擦着指尖掉落在地,啪的碎了。

    小向氏一惊,手滞在半空。

    而他面对玹铮得逞的笑,瞬间就明白玹铮是存心作弄,眼泪哗得喷涌而出。

    玹铮轻柔地替他拭泪,“哭什么,这东西已被玷污,失了灵性,摔就摔了,又不可惜。”

    那玉佩沾染着承玹鏡素日偏爱的香气,自己绝不会闻错,玹铮想着承玹鏡把玩玉佩时的猥琐模样,就恨不得再踩上几脚。

    “你这身衣裳......?”玉佩挂过的地方,玹铮也是越看越不顺眼,“湿了也不换换,若着了凉,本王会心疼的。”

    玹铮的语调温柔并充满关切,然眸中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他胸口。

    此时,东宫仆役与俪王府侍从都已候在门外。

    玹铮唤进墨诗,劈头盖脸的训斥道:“混账奴才!虽说太女君与侧君在说体己话,可你等也该守着,还不赶紧伺候侧君更衣,若他有个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墨诗等人连连告罪,战战兢兢地扶卓念音去了偏房。

    小向氏呷了口茶,抿嘴笑道:“俪王还真是宠爱卓君,容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玹铮但笑不语,避至屋外,待卓念音换好衣袍,便提出告辞。

    小向氏依依不舍,临走时紧紧握了握卓念音的手。

    卓念音随玹铮离去,怯怯地大气不敢出。

    众目睽睽之下,玹铮牵他出寺,可谓关怀备至,然上了马车,立即撒开手,板起脸,“卓小六,你今儿必须把话给本王说清楚,否则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不消两刻,法源寺附近一座茶楼雅间内,承玹璧便得到禀报,“太女,太女君说卓氏已然入瓮,请您放心。”

    承玹璧笑着挥了挥手,转而看向承玹鏡,“此番全靠康郡王鼎力相助,辛苦你了。”

    “为太女效力是我的本分,不敢道辛苦。”承玹鏡陪着笑脸,“容我多句嘴,您费尽周折,总不会只打算挑起俪王与卓君的嫌隙吧?”

    承玹璧眸中寒光湛湛,“康郡王,你好奇心太重了,需知人生在世,只有管住自己的口舌与心思,才能活得更长久、更安稳。”

    “是是是!”承玹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讪讪道:“我这回算把俪王得罪惨了,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还望太女庇佑。”

    “你不用怕,母皇已准你去为先帝守灵,本宫调了黑甲军保护你,待会儿就可以动身。”

    “真的?”她见承玹璧颔首,忙撩袍跪倒,感激涕零,“多谢太女成全,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承玹璧打量她这般卑微之态,勾起嘴角,“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做条忠心的狗,本宫总会给你机会的。”

    她一愣,随即堆起谄媚笑容,并汪汪叫了两声,“我甘为太女驱策,即便为您当牛做马。”

    承玹璧哈哈大笑,摸着她的头道:“你的心意本宫领了,本宫不会白使唤你,俪王曾加诸给你的痛苦,必替你加倍讨还。”

    掌灯时分,林绛心进长信殿奉茶,轻声道:“王主,卓侧君在院子里站了将近两个时辰,怎么劝也不走,再这样下去,万一动了胎气......”

    正说着,就听外头传来墨诗的惊呼,“主子!”

    玹铮心一紧,大步流星冲出暖阁。

    卓念音本恹恹地歪在墨诗怀里,瞅见玹铮忙挣扎跪地,顶着泪眼,可怜兮兮地唤道:“王主......”

    玹铮有心搀他,可又恼他不肯招认实情,便缩回手,“信陵,送卓君回揽月楼,请府医给他诊脉。”

    他见玹铮要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膝行几步死死扯住玹铮衣摆,“王主,您相信我,我没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

    玹铮负手,深深吸了口气,“好,那就你告诉本王,今儿去法源寺敬香到底见到了谁?”

    “见、见到了太女君......”

    “还有呢?”

    “方、方丈和寺、寺内僧众......”

    玹铮见他避重就轻,顿时火冒三丈,回身斥责道:“卓小六,你少跟本王瞎扯,再敢不尽不实,就滚出长信殿去!”

    “王主......”他望着玹铮震怒的脸,泪水哗哗地淌,有心哭诉被承玹鏡轻薄的经过,却又不敢。

    小向氏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好弟弟,女人最好颜面,倘若俪王得知康郡王对你不轨,定会迁怒于你。再说,她俩都是皇贵君的女儿,闹起来,皇贵君的脸面又往哪儿搁?我要是你,就会把委屈烂在肚子里。你不说,俪王没证据,最多冷你几天,可你若说了,这辈子就毁了。”

    他本来还拿不定主意,然亲眼瞧见玹铮摔了玉佩,撕了他换下的衣袍,唯恐玹铮一旦得知真相,再不理他,再不碰他。“王主,我、我今日敬完香后,一直陪太女君闲聊,您不信可以问他。”

    “卓小六,你可真是冥顽不灵,本王白疼你了!”玹铮气得青筋曝露,高高扬起手。

    他吓得闭了眼,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而是听到砰的一声,原来玹铮化掌为拳,狠狠砸在廊柱上,将红漆都砸掉了。

    林绛心、信陵等人皆面如土色,纷纷跪倒,“王主息怒!王主息怒!”

    玹铮余怒未消,还想再数落卓念音几句,却见碧色匆匆来报,“王主,太女君的乳公来了,说是来给卓君送补品的。”

    “好啊,小向氏真是待你不薄,都等不到明天,就派人来给你撑腰了!”玹铮点指着他,怒不可遏,“你现在就滚回揽月楼,找你的靠山去,滚!”

    “王主!王主!”他委屈地连喊了几声,见玹铮头也不回进了暖阁,砰得撞上槅扇,一时急火攻心,头昏眼黑,晕死过去。

    十月初七,慎亲王回京交旨,承珺煜听完她的禀奏,半天没言语。

    案情远比想象的复杂,不仅整个南直隶,湖北、江西、福建也有官员涉案,加上户部,牵连的官员竟多达千人。

    “那个刘八郎可查实了?”

    “查实了,早在数年前,顾侯就将姑苏县九成田产连同山林、田庄一并变卖给她,在她家中搜出了地契、房契。”

    “可已抓捕归案?”

    “儿臣无用,被她逃了,不过已责令州府县衙下达海捕文书。”

    承珺煜沉吟片刻,“既如此,派人撤了定襄侯府的守卫。”

    冷海琼很不甘心,“陛下,刘八郎在逃,怎么着也得将她抓住,三头对案,才能彻底证明顾侯的清白。”

    承珺煜嗤之以鼻,“顾溪乃朝廷重臣,军中亦威望极高,这些日子已有多名将领上奏为她喊冤,你倒是给朕说说,多长时间能抓住刘八郎?三五日,还是十来天?是不是刘八郎一天不到案,顾溪就洗刷不了冤屈?倘若刘八郎这辈子都抓不到呢?又或是拒捕时被乱刃分尸了呢?”

    见冷海琼被逼问得哑口无言,承珺煜转而对慎亲王道:“说顾溪贪税并无真凭实据,她顶多就是个失察之罪,降一级留用,罚俸三年,也就够了。至于如何惩处那些涉案官吏,回头你与太女、俪王共同起个章程,再拿给朕看。还有,蔡琳伏诛,陈灵云不能总是署理户部,就提拔她做尚书吧。”

    这话分明就是用户部尚书之位换取慎亲王等人的退让。

    慎亲王与冷海琼交换了眼色,遵旨告退。

    承珺煜心绪烦闷,出了安泰殿正要往后宫去,却见玹铮迎面而来,便挤出个笑脸,“你可是打你父君那儿来?”

    “正是。”玹铮请了安,陪她朝上林苑走,孟晴则领着内侍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见玹铮欲言又止,停下脚步,“怎么,有事儿?”

    玹铮面露难色,“时酒的爹给父君献了琼花种子,父君乐坏了,给臣找了个不大好办的差事。”

    “什么差事?”

    “父君说,时酒不畏强权,是个人才,让臣求陛下给她恢复秀才功名。”

    “胡闹!”因案件牵连甚广,她对时酒颇有微词,“即便其告发有功,但扰乱乡试,不知轻重,不罚,亦不能赏。”

    玹铮打量她神色,陪笑道:“您别生气,父君念旧,得了花种,不过想施些恩典。臣有个主意,或许能两全其美。”

    “哦?说来听听。”

    “重明卫里全是大老粗,时酒识文断字,听说文章也写的不错,不如陛下将她赏给臣。”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玹铮,眸光审视,“俪王,你和那个时酒是不是早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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