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铮露出诧异之色,“陛下何以这样问?臣倒巴不得早点认识她,那样便能将她直接领到您跟前告状,也省得秋闱当日闹得不可收拾。”
承珺煜本就是随口,见她坦荡,即刻释怀,拍着她肩膀道:“你很懂分寸,玹珅若像你这般识大体就好了。”
她一笑,“正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慎王姐也是为朝廷与百姓着想。”
“哼,大兴牢狱,有违天和,拿贪税案做幌子,实则铲除异己、托公报私,以为朕看不出她那点龌龊心思?”想起方才冷海琼还对顾溪穷追猛打,承珺煜愈发气恼,“朕打小就教导她要敬重太女,将来做忠臣、能臣,却不料她自恃为长,图谋甚大。”
这话分明是斥责慎亲王有夺嫡之心。
玹铮见成功地祸水东引,私下暗喜,面上却很惶恐,“陛下怕是多虑了,慎王姐没那么大胆子。”
“历朝历代,皇室宗亲兵戈相向的还少吗?朕倒希望是多虑。”承珺煜重重叹息,负手前行,然就在此刻,忽有只五彩鞠球穿过树丛凌空而降,直奔她砸来。
“陛下留神!”玹铮手疾眼快,抢步将球接住,随即高声断喝,“圣驾在此,何人如此放肆!”
不多时,岳青莲领着四皇子、六皇子及数名宫侍前来请罪,乌压压跪了一片,“臣侍与两位皇子玩耍,不慎冲撞陛下,真真罪该万死!”
承珺煜打量他那身红艳艳的箭袖袍及油亮的青丝辫,阴郁的面容缓和了几分,“球是你踢的?”
“是,臣侍学艺不精,让陛下见笑。”因当年太.祖喜好蹴鞠,因此宫中设有齐云馆,坊间亦有圆社,不光女子,男子亦可玩耍。
四皇子承逸涵见他将罪责尽数揽于己身,忙不迭去捅跪在身边的六皇子,并使眼色道:“逸骏......”
六皇子转过煞白的小脸,神色满是哀求,像是怕极了,“四、四哥......”
承逸涵十分瞧不上他那怯懦模样,但又瞅他可怜,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肚里。
岳青莲听到动静,冲他俩使劲儿摇头,又听承珺煜轻嗽,赶紧端正跪好。
承珺煜本不打算追究,但瞧这三人的举动,顿时有了计较,故意训斥道:“岳氏,尔身为君卿,当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御前失仪,不成体统,即刻禁足,不得出席万寿盛典,并罚抄男戒百遍。”
“啊?”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岳青莲也未料到会受如此重罚,红扑扑的脸颊登时泛白,“陛、陛下......”
“怎么,觉得委屈?”
“罪、罪侍不敢。”他不顾四皇子的拉扯毅然叩首,“罪侍...领旨谢恩。”
待承珺煜与玹铮等人离去,秋池边扶他起身边埋怨,“贵人为何不告诉陛下实情?这、这罚得也忒重了......”
“住口!”他打断了秋池,转身看向两个孩子,不仅毫无怨怼,反温婉和善,“别怕,没事了。”
承逸涵满怀同情与愧疚,“贵人,是我们缠着您蹴鞠,结果却连累了您。”
他摸着承逸涵的头淡然一笑,“陛下罚的没错,那球的确是我踢的。”
“可、可若非六弟撞了您......”承逸涵说着瞪了眼六皇子,“都怪你!还不敢承认,你个胆小鬼!”
六皇子挨了责骂,哇的哭起来。
岳青莲忙蹲身去抱,“逸骏不哭,不怪你,怪那鞠球不听话!等我解了禁足,咱们踢毽子玩儿。”
六皇子望着他那和颜悦色的脸,仿佛见到了疼爱自己的殷贵卿,哭得越发凶了,而他亦想起儿时在一起玩球嬉闹的众兄弟,眼里也渐渐浮起泪花。
宫韶华远远瞧着,扭头对唐纾道:“陛下岂会看不出另有隐情?然小题大做,分明就是在试探岳氏是否真心维护两位皇子,同时也考验她自己的儿子。”
唐纾与他相视而笑,“顺贵人真不简单,臣侍初入宫时,可没他这份担当。”
宫韶华紧了紧沉香色暗花斗篷,迎着寒风,仰望湛蓝的天际,“多少男儿梦寐以求进宫伴驾,却不知这其中的艰难。”
唐纾莞尔,“您不觉得岳氏乐在其中吗?”
他呵呵笑起来,“岳氏堪称新晋君卿第一人,将来的造化必不在你我之下,杨千泰即便出身名门,才华横溢,论起宠爱,却无法与之比肩。”
“陛下人到中年,偏爱娇嫩颜色也是有的。”见他数月来首次提起杨千泰,唐纾心念转动,陪笑道:“臣侍听乔侍君说,昭贵人对顾公子始终深感歉疚,总想跟您请罪,但又怕触您霉头。”
他拂落衣袖上沾染的枯叶,“罢了,那是小渊的命,陛下不利用杨氏,也会利用旁人。”
杨千泰做了承珺煜的棋子,良心难安,几乎度日如年。
宫韶华不恨他,反觉他可怜,“昭贵人乃乔侍君后辈,拉拢总比打压强,本君若真跟他计较,遭陛下猜忌不说,更会惹人笑话。”
“君上所言甚是,如今岳青莲投靠贤君,不为咱们掌控,杨千泰心怀亏欠,主动报效,姑且抚之、用之。”见宫韶华颔首,唐纾话锋一转,“听闻向氏近日蠢蠢欲动,想趁万寿盛典重返中宫,君上可有良策应对?”
宫韶华长眉深蹙,“此事甚为棘手,陛下已旁敲侧击地问过,被本君敷衍过去,但不知还能敷衍多久?”
唐纾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真真应了父凭女贵那句话,陛下明明早就厌弃了向氏,却仍要顾及太女颜面。”
“是啊,自贪税案起,参太女的折子便堆积如山,陛下施恩向氏,也是在为太女撑腰,堵百官与天下人的嘴。”
“哼,便宜那贱人了。”唐纾银牙咬碎,又露出几分担忧,“若他重掌权柄,咱们的日子只怕难捱。”
“他禁足之时,咱们的日子就顺心吗?”宫韶华看得明白,亦想的通透,“向氏未废,始终父仪天下,哪有总禁足偏宫的道理?不过你放心,本君也不会坐以待毙,向氏想重掌权柄,没那么容易!”
晌午时分,玹铮陪承珺煜用膳,因承玹璧请见,便主动回避,后得知宫韶华晕倒,匆匆赶往麟趾殿,却未料承珺煜已先到了。
宫韶华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无精打采,承珺煜陪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焦虑且关切。
玹铮全了礼数,迫不及待地问唐姒,“皇贵君怎会突发旧疾?”
唐姒瞅了眼承珺煜,转回头来答道:“皇贵君乃寒气入体,牵动旧患,经臣施针后,已暂无大碍。”
玹铮取过药走到榻边。
承珺煜将宫韶华托起,任他靠在自己怀里,“唐爱卿,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医治好皇贵君。”
唐姒的神情既凝重又踌躇,“臣定当尽力,但皇贵君自打遇刺,身体大不如前,内损不比外患,需慢慢调养。”
玹铮听完这话,啪的将药碗撂在榻上,“无能便说无能,皇贵君这几个月来吃了多少苦药,你倒是给句准话,还要调养到什么时候?”
唐姒见她发火,忙撩袍跪倒,对承珺煜禀奏道:“臣才疏学浅,还望陛下降旨,由太医院会诊,拿个稳妥的章程出来。”
承珺煜屏退唐姒,随后派人去太医院传旨。
宫韶华数落玹铮,“唐太医向来兢兢业业,她是大夫,又不是凶手,你朝她发哪门子脾气?”
这话说的承珺煜心头一紧,眼见玹铮拜倒请罪,忙抬手,“起来吧,你也是关心则乱。”说完又看向宫韶华,眉目间饱含柔情,“女儿孝顺,何必骂她?”
这短短八个字几乎令宫韶华与玹铮同时滚下泪来。
承珺煜边替宫韶华拭泪边嗔怪玹铮,“还愣着干吗?赶紧伺候你父君喝药。”
“是。”玹铮破涕为笑,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又吹,小心翼翼递到宫韶华嘴边。
约莫半个时辰后,承玹璧正想派人去麟趾殿打探,忽瞅见孟晴回转,“总管你可回来了,母皇呢?”
孟晴示意她稍安勿躁,“太女,陛下有旨,命您早些出宫。”
“总管,本宫还有些话没跟母皇说......”
“陛下知道您想说什么,她让奴才转告您,君后的事容后再议。”见她要抢白,孟晴又劝道:“皇贵君旧疾复发,您若想去探病,奴才不拦着,可您若打算去替君后求情,恐不合时宜。您是聪明人,更是孝顺女儿,别令陛下为难才是。”
待她闷闷不乐地出了安泰殿宫门,小向氏领着贴身侍从忙迎上去,“太女,您不等陛下回来了吗?那父后的事......”
她将小向氏单独拉到僻静之处,颓然且痛心,“皇贵君与俪王从中作梗,母皇不肯宽恕父后,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
“啊?”小向氏倒吸了口凉气,“您、您要三思,逸潇可是您亲弟弟......”
“这不用你来提醒!”她挥拳砸在宫墙上,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本宫与逸潇自幼感情深厚,你以为本宫舍得吗?但他已成废子,如今唯一的用处,就是助父后重返中宫。”
“即便如此,您可以好好同他商量,用不着非要骗他。”
“糊涂!不骗他,他能甘心赴死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为对付玹铮,承玹璧唯有狠下心肠,“阿楠,你就帮帮本宫,逸潇素来信任你,你的话他不会怀疑的。”
“可、可是......”
“不要再犹豫了!你想想,逸潇沦为罪奴,生不如死,你是在帮他解脱。”见小向氏仍不肯松口,她又改作利诱,“阿楠,等本宫登上皇位,你就是君后,咱们的女儿就是太女。本宫发誓,只要活着,就永不负你。咱们妻夫同心,你务必得在关键时刻助本宫一臂之力啊!”
掌灯后,岳青莲正在景仁宫南薰殿的暖阁内罚抄男戒,忽听背后传来承珺煜的朗朗笑声,“朕还以为你受了委屈,会趴在床上哭鼻子呢?”
他又惊又喜,忙撂下笔,回身叩拜,“罪侍恭请陛下圣安。”
承珺煜屏退侍从,亲手将他搀起。
他许是跪久了,站立不稳,跌进承珺煜怀里,满身幽香令承珺煜登时神魂一荡。
承珺煜牵着他坐下,嗔责道:“若非小四来跟朕认错,你还打算瞒朕多久?其实小四也没说实话,朕知道他在维护逸骏。”
他惊讶地望向承珺煜,眼中满是崇敬之情,“陛下莫非是神仙,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您?”
承珺煜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随后又板起脸,“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跟朕耍心眼儿,不怕朕狠狠处罚吗?”
他惶恐跪倒,“陛下,您怎么罚臣侍都行,可千万别生两位皇子的气。四皇子爱弟心切,而六皇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生父,着实可怜。”
承珺煜打量他着急的模样,扑哧乐了,“起来吧,朕九五之尊,岂会跟两个孩子置气?小四勇于担当,朕心甚慰,而你更是纯良温厚,没辜负朕赐的封号。”
他被大力拽起,顺势滚进承珺煜怀里,娇羞无限,“陛下谬赞,臣侍无才无德,您不嫌弃罢了。”
承珺煜打量他桃花玉面,芳容明眸,越发怜爱,“朕会赐你金步摇,万寿盛典时佩戴。”
他欢喜地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臣侍哪敢与皇贵君、淑君比肩,再说陛下亲口说不准臣侍出席盛典,岂能朝令夕改?臣侍想在万寿节当日前往钦安殿为您诵经祈福,还望您恩准。”
“准了。”承珺煜见他不恃宠生娇,极为赞赏,“听说你这些日子常替贤君照顾逸骏,辛苦了。”
他笑意盈盈,“不辛苦,臣侍很喜欢小孩子。”
“是吗?”承珺煜吃了口他唇瓣的胭脂,慢慢将他压倒,“旁人的总比不上亲生的,朕今晚不走了,你的肚子也得加把劲儿。”
还不到入夜,岳青莲被临幸的消息就传遍后宫。一日之内大落大起,多少人为此艳羡,又有多少人妒恨不已。
次日清早,岳青莲正伺候承珺煜更衣,忽听门外传来嘈杂之声,紧接着孟晴面容悲切地闯进来,扑通跪地,“陛下,大事不好,承、承庶人...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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