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大闹

    俪王府富丽堂皇,连膳房都是清一水的高檐大屋。

    管事李厨郎人称胖李,是经苏珂提拔的,见苏珂比见亲爹还亲,“侍郎您慢着点儿,这地方埋汰,别蹭脏了您的衣裳鞋袜。”

    苏珂见众人纷纷撂下手里的活计见礼,忙吩咐道:“你们忙你们的。”说完又转头问胖李,“给卓侍郎炖的补汤在哪儿?”

    “在里间。”李厨郎亲手打帘儿请苏珂进屋,苏珂先闻到股扑鼻的香味儿,随即就瞅见了对面灶上的砂锅。

    他郑重其事道:“卓侍郎怀的是王主第一个后嗣,须格外用心伺候,以后凡揽月楼的吃食都要再三查验才准送过去。”

    “奴才明白!”李厨郎点头哈腰,“您只管放心,这话刚刚菱角小哥已叮嘱过,奴才晓得轻重,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珂秀眉一蹙,“菱角来过?”

    “是,走了也就半刻钟。”

    苏珂因怀揣心事,未曾多想,给莲蓬递个眼色,莲蓬会意,领着看火的小幺们退去门外。

    屋里只剩苏珂与李厨郎。

    苏珂瞬间沉了脸,低声数落道:“还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那点小事都办不好!”

    李厨郎神情忐忑,圆嘟嘟的下巴微微打颤,“苏主儿息怒,卓侍郎每回侍寝,奴才真都在补汤里下了浣花草,奴才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罢了。”事已至此,苏珂只觉天意难违,重重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那件事不准再提!还有,卓侍郎的吃食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唯你是问!”

    “是是是!”李厨郎面色惶恐,然心头的大石却砰得落地,那种害人落胎的歹毒伎俩,他还真做不出来。

    见苏珂去掀砂锅盖子,他赶忙亲手盛了碗汤,“这是按麟趾殿公公给的方子炖的,大补!侍郎打理王府操心劳力,赶紧尝尝。”

    苏珂尝了一口,鲜美甘淳,回味无穷,可一想到这汤是给卓念音补身的,即便凤髓龙肝也没了滋味,咣当将碗撂下。

    正打算出去,门外忽传来莲蓬的惊呼,“卓侍郎,您、您怎么来了?”

    卓念音气势汹汹,“苏珂可在里面?”

    莲蓬怯怯点头,声音变得不大利索,“主、主子在交、交待晚宴的事。”见他要往里闯,忙硬着头皮阻拦,“卓侍郎,容奴才给您通报......”

    “滚开!”他猛地一搡,便将莲蓬推倒在案板上。

    “卓侍郎......”莲蓬还没挣扎起身,便被墨望死死按住。

    墨望打小就有股蛮力,自打上次与菱角发生争执挨了刑杖,心里早憋着口气,这回可算逮着用武之地。

    卓念音趁机冲进里间,横眉瞪眼直奔苏珂,劈头盖脸地质问道:“姓苏的,你这道貌岸然、心如蛇蝎的贱人!为何要下药害我!”

    苏珂心里一惊,面上却未显露半分慌乱,义正辞严道:“卓小六,你抽什么疯?别以为怀了身孕,就可以有恃无恐!”

    “我有恃无恐?”卓念音插着腰、涨着脸,脖子梗梗的,“好,就算我有恃无恐,也是让你逼的。我只问一句,你敢不敢发誓从没命人在我补汤里下浣花草?”说着又砰得揪住苏珂衣领,两眼好似能喷出火,“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若敢扯谎,这辈子就断女绝孙!”

    苏珂听到浣花草三字,心里咯噔一声,心说:真真应了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那事除了我、王主、李厨郎,再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眼见李厨郎站在卓念音身后使劲儿挤眉弄眼,便明白李厨郎绝没泄露半句。短短数息,已料定卓念音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用力打掉他的手,“卓小六,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卓念音怒视苏珂,毫不示弱,“我没胡说八道,你不敢发誓就是心里有鬼!”

    苏珂反唇相讥,“你我位分相当,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再说,你分明就是无中生有,胡搅蛮缠!”

    李厨郎定了定神,凑上前打躬作揖,“卓侍郎,请暂息雷霆之怒,依奴才之见,这其中定有误会!”

    “狗屁误会!”卓念音点指李厨郎鼻尖,将其蹬蹬蹬逼退好几步,“汤是你们膳房送的,苏珂要是主谋,你就是帮凶!告诉你,这事儿没完,等王主回来,我定要请她主持公道!”

    话音未落,苏珂已冷笑,“好啊,就请王主秉公裁夺,你说我与李管事串通下药害你,那我问你,你可知浣花草是干什么用的?”

    “当然知道,那是宅门里致人不孕的阴私手段!”

    苏珂斜眼瞟他小腹,“既致人不孕,那你又怎么怀上的?”

    “我?”他捂了捂肚子,义愤填膺,“我是吉人自有天相,你自以为□□无缝,可补汤送去的第一天就被我乳公察觉了!”

    “是吗?”苏珂弄清原委,心里越发有了底,“既然察觉有异,就该立即禀报王主彻查。”

    “哼,你当我傻?当初若禀报王主,你肯定会找个人出来顶罪,然后再想别的法子害我!”

    苏珂怒极反笑,“卓小六,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害你?”

    他忿忿攥着拳头,眸中染满恨意,“我虽没亲眼看见,但心里明镜儿似的,你这人虚伪透顶,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你不就恨我抢了你宠爱吗?所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心积虑不想叫我怀胎!”

    “你、你血口喷人!”苏珂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偏偏下药之事牵扯玹铮,根本无从分辩,“我跟了王主七年,绝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李厨郎见卓念音撇嘴,再次打圆场道:“卓侍郎您真误会了,苏侍郎方才还千叮万嘱,叫奴才们妥善预备您的补汤,决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那是惺惺作态!”卓念音嗤之以鼻,“他表面贤淑,背地却阴险。”说完又瞅了眼灶台上的瓷碗,讥讽道:“这汤熬得再好我也不敢喝,谁知你们方才背着人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苏珂见李厨郎要抢白,举手一拦,冷哼着端起汤碗,“说话别含沙射影,你不就是怀疑这汤不干净吗?好,我喝给你看!”

    说着众目睽睽,仰头喝个精光,紧接着又盛了碗,也不顾烫嘴,堵着气咕咚咕咚灌下肚。

    因心里憋屈得紧,喝完汤后,拧着眉头黑着脸道:“卓小六,我敬你是卓府嫡出公子,可你却没半点世家风范,终日惹是生非,闯了祸就装模作样摇尾乞怜,简直丢尽了卓大人的脸!”

    卓念音挨了他这顿排头,本就肆虐的怒火愈发乱蹿,“我再怎么不好,也是娘生爹养,行得正坐得端,不像某些人来路不明,只会耍阴私手段!”

    “你说谁来路不明?”长久以来,出身一直是苏珂的心病,如今被公然奚落,哪还压得住脾气,“当初林公子是被谁磋磨得死去活来?你手段倒不阴私,却阴狠!听说那主意还是你爹出的,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是家传渊源的好教养、好气度!”

    “你、你竟敢拐着弯骂我爹!”

    苏珂挺着胸脯,“我骂了又如何!我不仅骂他,还要向他请教,内宅夫侍不顾体面跑到厨房惹是生非,是不是卓府一贯的规矩?”

    “你!”卓念音被噎得语塞,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姓苏的,别以为认了苏大人做娘,你出身就清白了!说到底,你分明就是你爹跟野.女人生的贱.种!”

    这话真真诛心。

    苏珂面皮紫涨,青筋曝露,若非李厨郎搀扶,立马就能气晕过去,“卓小六,你、你说什么!你、你有种再说一次!”

    “哼!说多少次都行,你是贱.种!贱.种!”

    苏珂悲愤满腔,两眼盈泪,冲动之下,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卓小六,你可以骂我,但不许侮辱我爹!”

    他抹了把唇角渗出的血渍,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姓苏的,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苏珂见他疯魔似的扑来,下意识抄起砂锅盖子就砸。

    他一躲,李厨郎手疾眼快,横在他与苏珂中间,“吵架无好言!卓侍郎千万息怒!就算您不顾自己,也得顾及腹中胎儿。”

    “你滚开!”他已急红了眼,脑袋乱嗡嗡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见李厨郎始终挡在面前,不管不顾地抓起灶上的瓷碗,啪的就砸了下去。

    李厨郎一声惨嚎,鲜血登时糊了满脸,身躯不由自主瘫软倒地。

    苏珂失声惊叫,还来不及去扶李厨郎,就已被卓念音揪住了衣襟。

    李厨郎眼见两人纠缠,忙使劲儿叫嚷,“来人啊!快来人啊!”可殊不知此时外间早已短兵相接,揽月楼与星阑阁的侍从们亦打得天昏地暗。

    墨望听到李厨郎的喊声,刚想往里冲,迎面飞来张热乎乎的烙饼,正扣在脸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而莲蓬见状还没笑两声,头上、脸上就被砸了好几只鸡子,卵黄顺着面颊、发梢往下流,别提多狼狈。

    其余的小幺们就更不必提,有的满身面粉,有的被泼了酱油,有的眼角乌青,有的头发被揪掉两绺。

    厨郎们劝也劝不住,眼见锅翻了,案板掀了,杯盘碗碟磕的磕、碎的碎,满地狼藉。

    玹铮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就是那样一番沸反盈天的景象。

    她周身被阴霾笼罩,厉声断喝,“都给本王住手!”

    一嗓门下去,真好比凤凰入林百鸟压音,膳房内外,众人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玹铮凛冽的目光扫过墨望与莲蓬,“你们主子呢?”

    音犹在耳,里间忽传出卓念音凄惨的叫声。

    玹铮大惊,疾步冲进去。

    只见卓念音披头散发瘫坐在地,捂着肚子,神情痛楚,而苏珂只手撑着炉灶,衣衫不整,脸色发白,止不住的喘息与咳嗽。

    玹铮率先朝卓念音跑过去,“卓小六,你怎么样?”

    卓念音瞅见玹铮,登时小嘴一瘪,哇的大哭起来,“王主,苏珂他推我,我肚子疼,您要替我做主!”

    苏珂见他恶人先告状,忙强撑不适双膝跪倒,扯着衣领,露出颈间尚未消退的红痕,“王主明察,卓念音动手行凶,下侍迫不得已才推了他,谁知他却被绊倒。”说完又指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李厨郎道:“您瞧瞧,这也是他干的!”

    玹铮倒吸了口凉气,回头瞪着卓念音,“卓小六,你疯了!聚众闹事,出手伤人,真无法无天了你!”

    他委屈得大颗大颗掉眼泪,“我怎么就无法无天了!您不知道,苏珂串通膳房在我补汤里下浣花草,他存心害我!”

    玹铮听他提到浣花草,心一紧,“无凭无据,不许乱说!”

    “我没乱说!”他涕泪横流,“我亲耳听吴公公和墨诗说的,若非吴公公及时发觉,我就真遭了毒手!”

    说罢又紧紧抱住玹铮,哭得死去活来,“王主,您要给我做主,严惩这个贱.夫!”

    玹铮如何能让苏珂替自己背黑锅,“卓小六,你听本王说,事情并非是......”

    “王主!”苏珂嘶声制止了她,可还要再说些什么时,身形晃了几晃,手脚抖了几抖,两眼一黑,咚得歪倒在地。

    殷殷的血水好似火红的赤团花(曼珠沙华),染红了他脐下衣袍。

    掌灯时分,刑堂内,所有参与打斗的侍从都被绑成一排,处刑杖五十。

    玹铮面沉似水地观刑,孤鸾走到她身边,“王主,唐太医说,补汤里被下了大量的红花,据厨郎们指证,在苏侍郎之前菱角去过,他掀开过砂锅盖子。”

    “菱角人在哪儿?”

    “还没找到,我已吩咐各处搜查,一经发现,立即锁拿。”

    “卓小六动了胎气,阿珂又......”玹铮回想起唐姒刚才说过的话,心若刀割,“明早派人接淮安县君回来想想办法。”

    次日,夜隐回府的同时,菱角的尸身被人从日月池中打捞出来,王府内一时流言四起,都说菱角谋害卓念音未遂却误害苏珂,因此畏罪自尽。

    庄可人听完侍从们的议论,暗暗勾起抹得意的笑,可一转头,却见阿玖就站在身后,将他堵了个正着。

    他盈盈福身,“顾公子金安。”

    阿玖目光凛凛的盯着他,“想不到,你还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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