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可人神情微滞,“顾公子这话奴才听不懂。”
“就知道你会嘴硬。”阿玖不慌不忙从袖口里掏出件东西,唇角漾着讥笑,“你说我要是把这张人.皮.面具交给俪王......”
他骤惊,伸手便抢,却被阿玖死死扼住腕骨,“你若不怕闹出动静,我奉陪到底。”
两厢较力,他发现阿玖的内劲已完全恢复,登时做小伏低,“烦请顾公子高抬贵手,您想问什么,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玖将他领到僻静处,沉着脸质问,“是谁准许你擅自对卓念音与苏珂下手的?”
他心底不忿,面上却恭敬无比,“渊少息怒,阴长老有命,要属下想方设法挑起俪王内宅不睦,以便协助您早日获取恩宠。”
阿玖听他搬出阴无忌,冷笑道:“即便如此,也该事先禀报。”说着又假装恼羞成怒,“枯叶,要么是你忘了自个儿身份,要么就是你压根儿没把本少这七尾凤使放在眼里!”
他深知无论地位、武功,阿玖都远胜自己,忙卑躬屈膝,“您千万别误会!属下未提前禀报,并非存心不敬,而是昨天实在仓促,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阿玖嗤之以鼻,“谁信你的鬼话,那些红花难道不是你事先预备的?”
他否认道:“菱角的姐姐患了疮疾,那些红花是他前日从府医大徒弟处讨来准备送出府的。”
阿玖上下瞅了他几眼,“你是偶然听说的?”
他一笑,“菱角乃苏珂亲信,属下自打入府就开始留心。王府人多嘴杂,想探听什么并不难。况且像属下这种宠侍公子身边的红人,平素又老实,大多数都不会防范。”
阿玖摸着下巴沉吟,“让本少猜猜,你发现菱角手里有红花粉后,便千方百计怂恿他。”
“不错。可惜他胆子太小,不肯为属下所用,属下便只好擒住他藏在杂院枯井里,再假扮他去膳房下药。”
“你何时杀他灭口的?”
“昨儿半夜。”他怕阿玖不放心,又补充道:“属下封了他穴道,他手脚并无捆绑痕迹,又的确是溺水而亡,即便仵作验尸,也只会认定乃畏罪自尽。”
阿玖暗自唏嘘,苏珂阴错阳差替卓念音挡了劫数,却不想反坐实了菱角的罪名。然转念细忖,又讥诮道:“苏珂喝了补汤,说明他事先毫不知情,菱角既未受主子指使,谋害卓念音的缘由何在?”
他振振有词,“很简单,他是为了与莲蓬争锋。”
星阑阁正厅内,玹铮端坐,孤鸾陪坐,小侍云霓跪在当中。
他穿着洒扫侍从的服色,眉目怯怯的,垂头禀奏着,“菱角每每受了闲气,都、都会去外院找奴才抱怨,他说自打莲蓬进了星阑阁,苏侍郎便对他日渐疏远,他知道那、那都是莲蓬暗地挑唆的。”
玹铮冷眼睨着他,“你昨日何时见到菱角的?”
“大、大约还不到寅时,当时奴才正在花园干活儿,是、是他过来找奴才的,看样子甚是得意。”
“他都说了什么?”
“说、说终于立了大功,这回定能稳压莲蓬一头,还、还说......”
孤鸾见他吞吞吐吐,与玹铮交递了眼神后猛拍桌案,“大胆刁奴,王主面前也敢不尽不实,想挨板子不成!”
他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隐瞒,“他、他还说等挤走了莲蓬,就会想办法叫奴才回星阑阁伺候。”
玹铮长眉紧蹙,“就这些?”
“是,就这些!”他带着哭腔,连连叩首,“王主明察,奴才绝不敢扯谎,还有,奴才当日承蒙您格外开恩,一直安分守己,绝无半点痴心妄想!”
玹铮如寒刃般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游移,“你见到菱角时,他穿什么衣裳?”
“天青色外衣,蜜合色裤子,还、还有苏侍郎赏给他的苏绣缎靴,那是他...常爱显摆的东西。”
玹铮听他所述与仵作查验菱角尸身穿戴相符,暗暗点头,又责备道:“你既早见了菱角,为何现在才禀报?”
他苦着脸分辩,“奴、奴才住在外院,并不清楚内院出了何事,今早听管事说苏侍郎伤了玉体,菱角投湖自尽,回想起昨日情形,这才......”话到此处又哭出声,“菱角实在太糊涂了,就算想在主子跟前露脸,也不该用那种下作手段!”
玹铮沉吟片刻,觉得他并无破绽,继续追问,“你既与菱角交好,可知他能从何人手中得到红花?”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菱角,对不住,是你犯了弥天大罪,不能怪我故意害你名声。于是呐呐道:“府医的大徒弟很、很喜欢他,两人时常私相授受,奴才还曾撞见过两回,至于红花是不是那人给的,不敢浑说。”
玹铮看向孤鸾,“你去查查。”
“是。”孤鸾领命,带云霓自去。
而此刻,阿玖听完庄可人的详述,对他愈发忌惮,嘴上却称赞道:“懂得利用云霓做后手,你还真是滴水不漏!无论卓念音是否小产,只要事发,云霓都是旁证。”
他讪笑,“渊少过奖,属下那点微末伎俩哪敢与您相比?早知您能把宫隐打得落花流水,阴长老根本无需费尽筹谋。”
阿玖眸光一闪,“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意识到失言,立马转圜,“属下是说您手段高超,根本用不着帮衬。”言罢又连忙陪笑,“苏珂毁了身子,卓念音动了胎气,如今俪王肯定特别难过,这可是您安慰她的好机会,奴才就不耽搁您了。至于那张面.具......”
见阿玖没有丝毫归还之意,亦不勉强,“想必为阁主大计,渊少定会好生保管,属下先行告退。”说完福身离去。
阿玖盯着他背影神情凝重,心说:枯叶与阴无忌那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鬼?不成,我得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玹铮走进星阑阁卧寝时,林绛心赶忙起身见礼,“王主......”
“嘘!”玹铮示意他噤声,然后小心翼翼撩开锦帐。
苏珂盖着锦被,阖眼睡着,病躯孱弱,双颊憔悴。
玹铮坐在榻边,心疼地拾起苏珂的手,轻轻揉搓。
就在昨天下晌,她眼睁睁看着苏珂倒在血泊里,脸色惨白得毫无生气,周身冷得像一坨冰。
虽经救治,苏珂止了血,却宫体受损,日后再难有孕。
当她从唐姒口中亲耳听闻这些诛心之言,无异于五雷轰顶。
所有的根由都在她,她若不命苏珂暗地给卓念音避孕,就不会有昨日那场风波,可转念又想,若卓念音喝了补汤小产,苏珂只怕亦会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她在星阑阁守了整夜,清早苏珂醒来后的头一句话竟是,“王主,卓侍郎的胎...无碍吧?”
“无碍。”
听她语气笃定,苏珂如释重负,随即滑下两行清泪,“无碍便好,倘若...因下侍之故...导致王主后嗣有损,下侍...纵死难赎己罪。”
“阿珂!”她紧紧抱着苏珂,眼眸里波光涌动,“你好傻,为何不告诉卓小六事情的真相?”
苏珂带着义无反顾的倔强,“不能说!若说出来,他会恨您的。”
她痛心疾首,“那就让他恨好了,总比你受委屈强啊!”
苏珂摇着头,流着泪,“下侍愿意为您受任何委屈!哪怕卓侍郎恨下侍一辈子,下侍也无怨无悔......”
回想起苏珂那字字句句的深情剖白,玹铮的泪水顷刻间就要决堤。
林绛心见她眼含热泪夺门而出,心里亦不是滋味。
玹铮疾步狂奔至空旷无人处,负手伫立,仰望天空,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好女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身后传来夜隐的轻唤,“铮姐姐......”
她一愣,赶紧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并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转回身问,“有事?”
夜隐见她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缓步走到她身前,劝慰道:“苏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伤心。”
她咳了两声,“我、我没事。”
“还说没事?”夜隐满脸担忧,又带了几分嗔怪,“杨哥哥说你从昨晚到现在没睡觉没吃过东西,铮姐姐,你怎能那样不爱惜自己?”
见她凄哀中夹杂着愧疚,定定望着她,说出了心头大胆的猜测,“浣花草是你命苏哥哥下的吧?”
她震惊地抬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夜隐示意她稍安勿躁,“你忘了,当初卓侍郎被冷氏所伤,体内留有余毒,解药还是我给你的。想必你认为他不宜受孕,所以吩咐苏哥哥暗中替他避孕,岂料却弄巧成拙。”
她叹了口气,随后又自嘲般地笑起来,“可不是弄巧成拙吗?我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早被吴氏察觉。吴氏老练,暗换补汤,隐瞒不报,结果我与阿珂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事已至此,想开些吧。”
她神情落寞,一声长吁,“想得开如何?想不开又如何?”见夜隐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满腹心酸不知不觉就倾诉而出,“在楞伽庵护驾时我没怕过,营救小挚身陷重围时也没怕过,可我昨天好怕,怕阿珂再也醒不过来。阿珂跟了我那么多年,处处为我着想,可我不仅没能保护好他,反而还连累了他。”
夜隐见她再度垂泪,心里亦酸楚无比,信誓旦旦道:“铮姐姐,我定会竭尽全力帮苏哥哥的。”
她躬身一揖,感激涕零,“隐隐,无论成与不成,我承玹铮都当拜谢!”
“诶,使不得!”夜隐伸手相搀,“你这么客套,分明拿我当外人,或者还在生我的气。”
“怎会?”她将夜隐揽入怀中,感受着其身上那种既熟悉又安稳的气息,“我从没把你当外人,也从没真生过你的气。”
夜隐一阵激动,用力回抱住她,“铮姐姐,有你这话,再大的难关我也陪你闯!”
阿玖远远瞧着这二人,眼圈渐渐红了。
正准备离去,忽见碧色迎面匆匆跑来,“顾公子,您瞧见王主了吗?”
阿玖一惊,“何事如此慌张?”
碧色喘着粗气,焦眉苦脸道:“卓、卓侍郎受了安老爷挑唆,要进宫找皇贵君告状!”
玹铮追出府门时,卓念音正要上安氏的马车。
她高声呼喊,“卓小六!”趁卓念音愣神的工夫,已疾步跑了过去,眉目殷切地伸出手,柔声道:“跟本王回去。”
安氏见卓念音神情踌躇,就知儿子心软了,于是皮笑肉不笑道:“俪王殿下,卓府老太爷想念音想得紧,我带他回去住两天。”
玹铮明知安氏扯谎,可却不好撕破脸,“他胎像不稳,还是先好生静养,等过些日子再说吧。”言罢又看向卓念音,温言哄道:“卓小六,听话。”
安氏唯恐儿子不争气,使劲儿咳嗽了一声。
卓念音看看父亲,又看看玹铮,咬了咬嘴唇,“王主,只要您答应处置苏珂,我就跟您回府。”
玹铮最恨受人胁迫,更别提大庭广众被个男人要挟,虽未发作,口气也不免生硬了两分,“你先回府,本王自会同你解释。”
他显然不满意玹铮的态度,“我要的不是解释,是公道!”
玹铮不愿与他争执,“只要你肯回去,本王自有交待。”
安氏阴阳怪气阳地插嘴,“王主打算如何交待?莫非是用那菱角顶罪?您虽说宠爱苏氏,可也不能太偏心了!”
玹铮强压怒火,“王府内务不劳大官人费心!”
安氏却仗着长辈身份不依不饶,“我是念音的父亲,见他受了欺负,难道不闻不问?”
玹铮被接连顶撞,勃然大怒,“本王看在卓大人面上,三番两次礼让,大官人不要得寸进尺!”说完又看向卓念音,“卓小六,不要受挑唆,跟本王回去!”
卓念音瞅着安氏紫涨的面皮,又想起连日来的委屈,满腔悲愤难以抑制,“我不回去!我要进宫找皇贵君评理!”
玹铮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被激得火冒三丈,大吼道:“不许去!”
他梗着脖子,义愤填膺,“凭什么!”
“就凭你嫁入王府,是本王的男人。就凭妻为夫纲,本王说不许,就是不许!”
他咧嘴哭起来,“承玹铮,你、你欺负人!”
玹铮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情知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索性一把将他从安氏身边扯过来,抱起就走。
安氏急红了眼,连哭带吼,可因遭侍卫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府门关闭。
卓念音是一路连哭带嚎进的揽月楼。
玹铮将他放在榻上,想替他擦眼泪,却被他打掉了手,于是耐着性子赔礼,“卓小六,本王是不该凶你,但你相信本王,阿珂真没害你!”见他扭头不言语,又道:“你想想,阿珂若是派菱角下药,他又怎么会喝补汤呢?”
他忿忿转过头,“好,就算是菱角自作主张,但苏珂命人在我补汤里下浣花草那笔账怎么算?”
玹铮明白事到如今,只要话不说开,他与苏珂的仇怨永远都不能化解,于是坦言道:“你听清楚,浣花草是本王命人下的,不关阿珂的事。”
“您说什么?”他先是一怔,随即难以置信地嚷起来,“您胡说!为保苏珂那贱人,您竟然骗我!”
“本王没骗你!”玹铮定定盯着他,“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本王何时骗过你?”
他闻言如遭雷击,头嗡嗡作响,双耳明明已麻木,却能清楚地听到心里某处砰地碎了。
少顷,揽月楼内传出他撕心裂肺的吼声,“为什么!为什么!”随后又传出玹铮焦急的喊声,“快,快请淮安县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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