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胁.迫

    凉亭地势高,夜隐出手既狠又准,玹铮才喊出当心二字,便眼瞅着黄玉重重砸在阿玖的额头之上。

    阿玖一声痛呼,仰面向后栽去。

    苏珂忙拉扯他,但力气不够,反被他拽倒。

    怜心、怜意、莲蓬、菱角等侍从都大惊失色,纷纷跑向各自的主子。

    紧接着,不知是谁喊了句,“不好了,顾公子流血了!”

    玹铮闻听飞身冲出凉亭,纵下石阶,“小渊!”

    夜隐亦紧随其后,此刻他懊悔不迭,万没想到一时冲动,竟闯出祸来。

    阿玖由怜心扶着,手捂额头,恹恹地瘫坐在地。

    苏珂焦急地吩咐莲蓬,“传府医!快传府医!”正说着,抬眼瞅见玹铮,忙匆匆施礼,“王主,您快瞧瞧顾公子吧。”

    玹铮蹲下身躯,掰开阿玖的手。

    他掌心、指缝染满黏稠的血渍,左侧额头更是一片殷红,血珠子不停地渗,看起来触目惊心。

    玹铮倒吸了口凉气,忙不迭替他止血包扎。

    怜意瞪了眼夜隐,抹了把眼泪,捧着已碎成两半的黄玉跪地哀求,“王主,公子就是被这东西砸伤的,您得替他做主!”

    话音未落,便有数道目光投在夜隐身上。

    苏珂唯恐事态闹大令玹铮为难,正想打圆场,却已听玹铮说道:“是本王不好,方才与淮安县君争执了几句,一赌气就把玉扔了,没想到误伤小渊。”

    众人听她竟将罪责揽于几身,皆面面相觑。

    苏珂瞅瞅夜隐,又看看阿玖,顿时明白了玹铮的苦心。

    夜隐未料玹铮竟会如此维护自己,心绪翻滚,颇有几分动容,“铮、铮姐姐......”

    玹铮没言语,而是给了夜隐一个安心的眼神。

    怜意忿忿不平,抢白道:“王主,奴才瞧得真真的,分明是淮......”

    “住口!”玹铮厉声打断了他,随后歉疚地望着阿玖,还带了些许恳求之色,“小渊,对不起,这真是个意外,你千万别怪表姐。”

    这话语意双关,阿玖没吱声,而是抬头向夜隐望去。

    恰巧夜隐复杂的眸光落在他脸上。

    师兄弟四目相对,心潮都在激烈地翻涌。

    一个咬唇,一个蹙眉,一个五味杂陈,一个百感交加,一个眼中埋着深深的恨,一个心底藏着浓浓的情。

    阿玖觉得这短短数息,真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他多想立即冲过去说出当年的真相,但他不能!

    他咬了咬牙,定了定神,转头对玹铮露出善解人意的浅笑,“不怪表姐,正如你所说,这是意外。”

    既然玹铮想息事宁人,他就顺水推舟,趁机叫玹铮欠自己个人情,以便顺利实施下一步。

    玹铮松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眉目间愈发多了几分关切呵护,“走,表姐送你回去。”

    苏珂跟着走了几步,见夜隐仍愣愣地杵在原地,便转回身安慰道:“县君无需担忧,王主定会妥善照料顾公子的。”

    这话不说还好,夜隐闻听心如刀割,愈发难受。

    他暗暗嗤笑,是了,即便我知晓纪玖真实身份又如何?在众人眼里,在铮姐姐眼里,他不就是如假包换的我吗?

    苏珂打量他双眸含悲,以为他是因自责而难过,又见于归并不在侧,于是吩咐菱角,“你送县君回明心斋,好生伺候。”

    菱角陪夜隐走了一路,谦卑恭敬地施礼告退,可才出明心斋的门就变了脸色,腹诽道:侍郎真是偏心,时时刻刻将莲蓬带在身边,却净打发我办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人人都说淮安县君大方,可我溜溜跑了一路,好话说了一笸箩,嗓子眼儿都冒烟了,没见到赏钱不说,连口茶也没喝上。

    心里憋屈,索性也懒得回星阑阁,便在园子里闲逛。

    凑巧吴氏领着墨诗迎面走来,他不想打招呼,便快步躲去树后。

    墨诗并未察觉有人,自顾自地同吴氏抱怨,“王主劝过公子好几回,可公子仍不知节制,原先一天三顿外加宵夜,如今还要额外再添两顿。您不知道,奴才早起收拾床铺,发现好些点心渣子,肯定是公子半夜偷吃。”

    吴氏咯咯笑了起来,“能吃好,能吃是福!”

    “可他也太能吃了!新裁的衣裳都还没上身就窄了,不成,您老得劝着他点儿,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否则跟苏侍郎、杨公子一比,王主定会嫌弃他的。”

    “放心吧,王主不仅不会嫌弃他,反而会加倍疼他。”吴氏边笑边轻声嘀咕了两句。

    墨诗大喜,两眼睁得提溜圆,“您说真的?公子有了!”

    吴氏赶紧掩他的嘴,“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说罢瞅瞅四下,又叮嘱道:“这事连公子自己都不晓得呢,你先别声张,我下晌先回卓府给老爷报信,然后让他派个稳妥的医公来。”

    说话间,两人已去得远了。

    菱角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可那句“公子有了”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突突狂跳,迫不及待就往星阑阁跑。

    等他走后,月亮门边闪出抹倩影,嘴角勾起狰狞的冷笑,然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又瞬间变回低眉顺眼、老实巴交的样子。

    掌灯时分,门帘一挑,孤鸾进了明心斋。

    见夜隐失魂落魄地趴在榻上,很是心疼,“于归说你没吃晚饭,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说着扶他起身,并紧挨着他坐下,“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顾公子之间到底有何难解的结?”

    他支吾道:“没、没有......”

    “你胡说!”孤鸾按住他肩膀,凝眸相望,“中秋那晚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顾公子很不对劲。”

    他听孤鸾一口一个顾公子,心里难受得紧,于是低下头,紧紧抿住嘴唇,神情十分委屈。

    孤鸾拾起他冰凉的手,语重心长道:“顾公子受伤,府内传出好些闲话。我知你绝非拈酸吃醋、仗势欺人之辈,可有事就该讲清楚,旁人如何议论都不打紧,关键是别让王主误会。”

    听孤鸾提起玹铮,他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来。他不知该怎样解释与纪玖之间的恩怨?即便说了,谁又会信呢?

    “杨哥哥,你、你别逼我,且容我想想......”

    “好!”孤鸾轻抚他额发,露出兄长般的慈爱,“我虽不逼你,可你得自己考虑清楚,记住,有话绝不能掖着藏着。”

    整整三天,玹铮除了处理公务,闲暇之余都用来陪阿玖,期间派信陵给夜隐送过两回东西,但却没找他询问黄玉的事。

    夜隐思前想后,终于抱定决心告诉玹铮真相,可还没出明心斋,就被怜心堵个正着,“县君,我家公子请您前去一叙。”

    栖云轩内笑声晏晏,夜隐进去时,有个原本坐在阿玖下首的男人立马站起身,垂头敛息,似乎很懂规矩。

    阿玖的额头仍缠着纱布,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盈盈拜倒,笑容亲热,“县君金安。”

    夜隐见他惺惺作态,心里冷嗤,面上淡淡的,“顾公子平身吧,你请本君前来,未知有何指教?”

    阿玖没作答,而是对身边那名男子道:“丰登叔叔,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淮安县君,陛下赐婚给王主的侧君。”

    丰登一愣,忙不迭跪倒磕头,呜呜囔囔,说话很是费劲,且含混不清,似乎是在请安。

    夜隐惊得目瞪口呆,当年自己偷跑到鹣鲽院外,亲眼瞧见丰登咬舌自尽,却没想到十年之后,他竟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虽然他染尽风霜,容颜苍老,未到而立之年便发鬓斑白,但夜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丰登叔叔!丰登叔叔!

    夜隐在心里大声呼唤着,强忍内心的激动伸手相搀,“别多礼,快、快起来吧。”

    丰登未料眼前这位尊贵的县君竟如此和善,受宠若惊之余,夹杂了几许惶恐,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

    阿玖吩咐怜意,“你带丰登叔叔下去安置。”

    怜意领着丰登,与衣锦等人一并告退。

    阿玖见夜隐望着丰登的背影出神,便唏嘘道:“这世上就是有些人福大命大,他当年被丢去乱葬岗,竟还能活下来,不过可惜只剩半条舌头,说话不利索了。”

    夜隐扭头质问,“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有句话叫皇天不负苦心人,县君没听过吗?”阿玖微微笑着,“放心吧,我已禀明表姐接他入府,从今往后会好生看顾他的!”

    夜隐听他咬重看顾二字,心里咯噔一声,却假装事不关己,“你这话好没来由,本君有何不放心的?”

    他凑近夜隐的耳朵,轻笑道:“好师弟,现在就咱们两个,你就别装了,有什么话干脆说清楚吧!”

    花厅门窗紧闭,衣锦被怜意喊去吃茶,其余侍从也都被打发得远远的。

    夜隐身躯绷直,双拳紧攥,眼中燃着熊熊怒火,“纪玖,你终于承认了!”

    “哼,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阿玖的心在滴血,却不得不做出対恃的姿态,“你没死,还真是命大。”

    “你当然巴不得我死,可惜老天有眼,叫我从新回到铮姐姐身边,来揭穿你这骗子的真面目!”

    夜隐说罢掉头便走,却不妨身后传来阿玖的嗤笑声,“你只管去告状,可丰登就休想再活。”

    “你说什么!”夜隐猛然驻足,回眸愤愤瞪着他。

    他施施然走到夜隐跟前,唇边溢出残忍的冷笑,“县君息怒,奴才手中若无筹码,又怎会把话说破?丰登被我下了蛊,你若敢轻举妄动,他便会全身溃烂而死。他当年为主尽忠已死过一回,你打算再让他死第二回吗?”

    “你、你卑鄙!”夜隐砰得揪住他衣领,眉毛根根竖起,额角青筋曝露,“纪玖,你这寡廉鲜耻的畜.生!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现在认清我也不算晚!”他似被骂的恼羞成怒,奋力甩开夜隐的手,“你根本不懂我的苦衷!”

    “苦衷?你认贼为师,出卖兄弟,分明良心叫狗吃了!”

    “顾渊,你给我听清楚,当年我根本就......”没有害你四字涌到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好吧,算我欠你的,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夜隐悲愤填膺,怒极反笑,“这话说的真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望着夜隐那颤抖的双肩、痛苦的神情,外表的面具顷刻间就要破碎,可耳畔却再度响起蒙面女子的声音,你以为付恩宜会允许真正的顾渊活在世上吗?

    小渊,你不会明白,师兄这是在保护你!师兄不能让你对俪王说出真相,那样付恩宜会要你的命!

    想到此处,他再度硬下心肠,皮笑肉不笑道:“县君,听我一句劝,你做你的宫隐,我做我的顾渊,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夜隐嗤之以鼻,“说得好听!付恩宜派你冒名混入俪王府,绝没存什么好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伤害铮姐姐的!”

    他撇嘴笑道:“俪王供我锦衣玉食,让我使奴唤侍,还对我宠爱有加,她是我最大的靠山,我为何要害她?这些年我吃苦受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摆脱隐月阁替师傅报仇。你放心,等隐月阁覆灭之后,就算你让我冒充,我还不稀罕呢!”

    夜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以为这些花言巧语能欺骗我吗?”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我的身份都是假的,只要你敢揭穿我,我就揭穿你,到时除了丰登,宫家、寒江川也会跟着陪葬,对了,皇贵君包庇于你,同样犯了欺君之罪,你说陛下会怎么处置他呢?”

    “你!”夜隐听了这番要挟之词,愤懑欲绝,怒不可遏,狠狠煽了他一巴掌。

    他趔趄了两步,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忽然笑了起来,“县君息怒,不劳您动手,奴才自个儿掌嘴给您出气。”

    说罢左右开弓,只打得啪啪作响,两边嘴角不停淌血。

    夜隐又惊又疑,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就在此刻,院中传来怜心的喊声,“王主金安!”

    夜隐心头一跳,暗道中计,然想走却已不能。

    说时迟那时快,阿玖扯掉发冠,撕开衣领,咚得扑跪在夜隐脚下,扯住他衣摆,高声哭喊道:“县君,奴才...奴才承认曾对不起您,可当年全是误会,求您原谅奴才!”

    夜隐奋力挣扎,却摆脱不掉,只得厉声呵斥,“你干什么!快放手!放手!”

    玹铮听见花厅里传出争执声,疾步推门而入。

    阿玖在心里默念了句对不起,狠狠掐了夜隐小腿一把。

    夜隐吃痛,抬腿猛踢。

    阿玖顺势捂着小腹在地上滚了两滚,哎呦哎呦地叫得十分凄惨。

    玹铮大惊失色,疾步朝他奔去,“小渊!”

    他被玹铮搂在怀里,可依旧眼巴巴望着夜隐,悲悲切切,涕泪横流,“县君,奴才如今卑如草芥,再不敢与您相争,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求您高抬贵手,赏奴才块栖身之所,奴才只求能留在表姐...不,能留在王主身边,奴才求您!求您了!”

    说着不顾玹铮阻拦,连磕了几个头,又因情绪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彻底昏倒在玹铮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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