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轩愁云惨淡之际,揽月楼却是喜气洋洋。
医公围着眼巴前儿两位金主满面堆笑,“恭喜侍郎!恭喜安老爷,侍郎的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卓念音正往嘴里填桂花糕,闻言登时目瞪口呆,使劲儿咽了几口,也顾不得去掸衣袍上零零碎碎的点心渣子,便眼巴巴瞅着医公,“真的假的?不会验错吧?”
医公把胸脯腆得高高的,“瞧您说的,我可是伺候过后宫君卿的人,看了二十几年胎相,从来就没错过!”
男子怀胎两月时,脐下三寸的孕孔周围就会出现粉红色胎晕,怀孕的时间越长,胎晕的颜色就会越深。
吴氏凑到医公身边,陪着笑脸,“您老经验足,再给断断,侍郎这胎是女是男?”
医公瞅着卓念音的肚子,“侍郎还未显怀,我可不敢乱讲,不过侍郎福泽深厚,定能一举得女!”
安氏只觉这话极为受用,连声吩咐打赏,又朝卓念音得意的笑道:“瞧,爹给你求的符灵验吧!回头我再给你求张平安符,你也得日日戴着!”
卓念音嗯嗯啊啊敷衍了两声,可其实根本没听清安氏说了什么,此时此刻,他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得晕晕乎乎,心思飞去了九霄云外。
天哪!我怀了王主的孩子!
苏珂独宠那么些年都没怀上,竟被我抢了先!
我真是狗屎运!呸呸呸!什么话!我这叫福运当头!
如果王主知道我怀了身孕,肯定特别高兴。我怀的是她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
想到能为心爱的女人开枝散叶,想到将来有个小不点儿跟在屁股后头喊爹,他心里乐开了花,随即腾地起身,拔腿就跑。
安氏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他,急赤白脸地问,“我的小祖宗,你要干吗去?”
“当然是去找王主!”他甩开安氏,揉着胳膊抱怨,“爹你手劲儿真大,疼死我了!”
“不许说死,要懂得忌讳!”安氏戳他额头,“记住,怀了孕得稳当,别再跟皮猴子似的,你如今不再是一个人,肚子里住着我外孙女呢!”
他撇嘴,“你怎能肯定就是外孙女,不兴是外孙吗?”
安氏用力啐他,“坏的不灵好的灵!我告诉你,只要你心诚,每天念叨百八十遍,肯定能生大胖闺女!”
他扑哧乐了,两眼眯成细缝儿,“爹,您当年怀我的时候没少念叨吧?”
安氏瞅他满脸坏笑,“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就是觉得您当时肯定心不诚,否则就有两闺女了!”
安氏见他伸出两根手指不停晃悠,鼻子差点儿没气歪,“好你个臭小子,竟敢编排我!”
“哎哎哎,爹!”他见安氏作势要打,肚子往前一顶,“来呀,您要不怕伤着您外孙女,尽管动手!”
安氏立马怂了,柔声细语地哄道:“傻孩子,爹哪里舍得打你,爹疼你还来不及呢!”
吴氏与墨诗等人见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低头窃笑。
而就在这时,墨望打外头呼哧带喘地跑进来,“主子,出大事了!淮安县君把顾公子给揍了,没想到被王主撞破,如今栖云轩正鸡飞狗跳!”
“真的?”他吃惊之余,眨巴着眼睛问道:“王主在栖云轩?”见墨望点头,二话不说就往外蹿。
安氏在后头紧追,“你给我回来!人家打架,你凑什么热闹?万一有个闪失......”
“不会的!”他回身望着安氏,摇头晃脑地说:“宫隐和顾渊掐架,王主肯定很难过,我要去安慰她,再顺便给她报喜,让她高兴高兴!”见安氏仍要抢白,眼一瞪、嘴一嘟,“爹,您不许再拦着我,告诉您,今儿谁拦我,我跟谁急!”
说完一扭头,屁颠屁颠地跑了。
安氏气得直骂冤孽,却无可奈何,只得命墨诗等人好生伺候。
就在卓念音兴冲冲奔赴栖云轩的途中,衣锦因觉事情棘手,借口给孤鸾报信溜了。
花厅内,信陵苦口婆心地劝着夜隐,“县君,退一步海阔天空,王主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吧,有什么话奴才替您转达。”
夜隐红着眼、含着泪,神情倔强地摇头,“不,我要等铮姐姐出来,亲自跟她解释清楚!”
“王主这会子只怕顾不上您。”信陵瞟了眼卧寝的方向,“顾公子刚醒,王主正给他上药呢,听奴才的话,您先回去。”
“我不回去!”夜隐吼了一嗓子,撩衣袍扑通跪地,“见不着铮姐姐,我哪儿也不去!大不了跪死在这儿!”
“千万别介!”信陵大惊失色,因搀他不动,只好陪着跪下,“县君,您得保重贵体,再说让人瞧着也不好......”扭头一看,果然见许多小侍向内探头探脑,于是厉声喝骂,“混账东西!都皮痒了是吧?该干吗干吗去!”
小侍们见他动怒,顿作鸟兽散。
他转回头还想再劝,却见夜隐两手撑地,肩膀耸动,眼泪大颗大颗滴着,模样别提多可怜。
“唉!”他万没料到这位平日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小公子脾气竟比驴还倔,心知多说无益,暗自咬牙,起身进去报信。
玹铮听完他的禀奏,手举药膏滞在半空,迟迟没言语。
阿玖轻轻推了玹铮一把,“表姐......”
“嗯?”玹铮猛然回神,为掩饰尴尬微微笑道:“来,继续上药。”
等抹完药,玹铮又端起燕窝,阿玖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便劝解道:“您还是出去看看吧,县君身子弱,恐经不起久跪。”
“又不是我让他跪的。”玹铮心疼地抚摸阿玖的脸,“你都被他打成这副样子,还替他说情。”
阿玖两汪秋水波光闪动,声音也略带哽咽,“是我对不起他在先,我、我本以为他死了,没想到...没想到老天还能安排我与他重逢,别说让他打几下,就是...就是把命赔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见玹铮沉吟不语,又扯着她衣袖哀求,“师兄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他对我误会颇深,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化解的,表姐若真为我好,请千万别苛责他。”
玹铮重重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们之间竟有那么深的积怨,难怪总觉得你们有隔阂。”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两行清泪自阿玖双颊徐徐流淌,“表姐,求您了,帮我解开这个结,行吗?”
夜隐正闷头啜泣,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忙抬起哭花的脸,“铮、铮姐姐......”
他青丝凌乱,双眸红肿,身形愈发显得单薄瘦削,神色既难过又委屈,看起来楚楚可怜。
玹铮默默一叹,怒意随之消去大半,亲手搀扶他,“起来吧,我又没罚你,跪着不像样子!”
他就势扑进玹铮怀里,呜呜咽咽失声痛哭,“铮姐姐,你打我骂我都使得,就是...就是别不理我!”
刚才玹铮那道冷冷的背影,真真令他心痛欲绝。
他反复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能再中阿玖的奸计,于是做小伏低,“我、我错了,无论怎样,我都不该打顾哥哥......”
玹铮拉着他的手坐下,虽仍阴着脸,但语调已缓了七、八分,“你还叫小渊哥哥,你不是他师兄吗?”见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又坦言道:“他已经把你们当年在隐月阁的事全部告诉我了。”
夜隐此刻终于明白了阿玖的如意算盘,他满腔愤懑,真恨不得立即说出真相,可想到丰登,想到阿玖那些威胁之词,到底生生忍住了。“他、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对不起你,但当年并非故意走漏消息,而是被人下了套。”玹铮攥着夜隐冰凉且颤抖的手,语重心长,“隐隐,你遭了那么多罪,恨他情有可原,然时过境迁,你不能总活在旧日的恩怨里,听我的话,与他冰释前嫌好吗?”
夜隐死死咬着嘴唇,半晌后情绪有些激动,“铮姐姐,我只问你,覆水可以收回吗?破镜能够重圆吗?”
“隐隐,小渊年幼失怙,不懂人心险恶,当年也是受人蒙骗。”
夜隐怨愤的眼神中夹杂着深切的悲痛,“是啊,人心的确险恶,我把他当亲兄弟,可他却骗了我!”
“隐隐,你给小渊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日后你们同住王府,应该彼此照应,而不该相互记恨。”
夜隐定定望着玹铮,抽.动着鼻翼,“铮姐姐,我知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可以跟我讲!”
“事到如今,我再讲什么你都不会信!”夜隐心里堵的难受,泪水再次决堤,“劳烦你替我转告顾公子,请他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掉头就跑,好悬没跟卓念音撞个正着。
墨诗等人皆吓得不轻,卓念音却没计较,而是奔向玹铮,砰得抱住玹铮的腰,大声喊道:“王主!”
玹铮想追夜隐,却被他阻拦,不由拉长了脸,“卓小六,别胡闹!大白天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见玹铮生气,吐了吐舌头,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珠,极尽讨好之色,“王主,我有了!”
玹铮眼瞅夜隐离去,心烦意乱之际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气哼哼道:“什么有的没的?本王看你是有病!”
他嘴一瘪,跳脚嚷起来,“谁有病啊!人家是有身孕了!”
“什么?”玹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眉瞪眼瞅着他,“卓小六,话可不能乱说。”
他举起右手,信誓旦旦,“我要胡说,就叫我烂舌头!”见玹铮仍难以置信,便拉扯玹铮的手去摸自己肚子,“我真没说谎,不信您摸,我肚子比之前圆多了!”
墨诗心道:公子,您可还没显怀,那是胖的!
想笑不敢笑,又见玹铮望向自己,忙屈膝禀奏,“王主,侍郎说的都是实情,医公才验过,说侍郎已怀胎两个多月,胎孕十分明显。”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哎呦一声痛呼,紧接着又听到莲蓬焦急地询问,“主子,您没崴脚吧?”
“没事,别大惊小怪。”苏珂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赶紧抢步走到玹铮身前盈盈万福,“王主金安,下侍恭喜王主!”说完又看向卓念音,强忍心中的酸楚,挤出丝笑容,“卓侍郎真是好福气!”
卓念音挽着玹铮手臂,眉飞色舞,颇为得意,“自打我入府,承蒙苏侍郎关照,以后还要劳你多费心。”
苏珂听了这话,笑容愈发勉强。菱角瞧在眼里,暗自冷哼,主子,您可别怪奴才知情不报,奴才本打算跟您回禀,可您拉着莲蓬说长道短,眼里完全没有奴才,奴才实在不想拿热脸贴您的冷屁股。
正想着,卓念音于众目睽睽摇晃玹铮,眼巴巴地问道:“王主,我怀孕您到底开不开心?”
“当然开心!”玹铮虽觉意外,但还是实打实的欢喜,况且卓念音这样一闹,冲散了她内心深处的烦闷,情不自禁就大笑起来。“实在太好了!卓小六,本王给你记一功!”
卓念音越发得瑟起来,娇声娇气道:“您不晓得,我赶着来给您报信,腿都累酸了,还有,人家现在得敞开肚子吃,您不许再念叨我胖!”
玹铮抱着他转了一圈,朗声笑道:“成,还没胖到抱不动!”说着又将他打横抱起,“走,本王抱你回去,累着谁也不能累着你呀!”
他两手搂着玹铮脖颈,笑声好像银铃儿似的。苏珂只觉格外刺耳,悄悄藏到众人身后,眼底一片湿润。
玹铮没瞅见苏珂,便吩咐信陵,“快进宫报信,让父君也高兴高兴!”
掌灯时分,宫韶华的赏赐就到了。司瑶亲自查验完卓念音的胎晕,笑得合不拢嘴,“君上说了,请侍郎好生安胎,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提,回头君上会派妥帖的接生公公来,请王主和侍郎放心。”
玹铮如何不明白司瑶话里的意思,“有劳父君费心,原本还打算重阳节带着阿珂与念音进宫请安,不想念音有孕,恐怕要耽搁些日子,等他胎相稳固之后再去麟趾殿磕头。”
司瑶走后,卓念音把屁股挪到玹铮身边,忽闪着细密的睫羽,“王主,您刚才喊我什么?”
“卓小六啊!”
“不对不对!你刚刚跟司总管明明不是这么喊的!”
玹铮见他鼓着腮帮,两手在胸前来回搅弄,在红烛的映衬下格外娇羞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念音!”
他眼里闪着幸福与甜蜜的神采,“您、您以后都这么叫我好不好?”
“那要看你乖不乖。”
“乖!肯定乖!”他再次抓着玹铮的手按在肚子上,“为了她,我肯定乖乖听话,我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来!”
与此同时,南城花家私宅内,侍从匆匆忙忙禀报花无心,“家主,赶紧请大夫吧,公子动了胎气,估摸着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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