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绛心愣了半晌,猛回过神儿,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大人,允心年幼,尚不懂如何侍奉床笫......”
“不懂可以慢慢学嘛!”风七七早料到他搪塞,呷了口碧螺春,皮笑肉不笑,“放心,魏婕已养了四、五个侍童,都是十一、二岁的,知道怎么调.教人。”
他听见调.教二字,愈发肉跳神惊。侍童因均未成年,被玩弄后.庭者居多,而据说要养出销魂身段与绝佳妙穴,方法极其残忍。想不到魏婕竟有此等嗜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弟弟往火坑里推。
“大人,允心粗笨,素日没规矩惯了,恐有负大人美意......”
“放屁!”风七七啪的撂下杯盏,眼睛瞪得浑圆,“连王主都夸他聪明伶俐,你骗鬼呢!”
他激灵打了个寒颤,一时不敢言语。
风七七嗤笑,“别以为本官不晓得你那龌龊心思,想用弟弟换自个儿的前程,算盘倒打得挺响。”
这话似利刃生生剜开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抢白道:“大人明鉴,奴才从没那么想过,否则立马不得好死!”
风七七冷哼,“林允心借送食盒勾搭王主的事早传遍了,若没你指使,他能有那个胆子?”
他羞愤难当,连声喊冤,“大人,那是误会!真是误会!”
风七七撇嘴,“罢了,本官不管他是经你授意,还是自个儿犯贱,总之你俩都断了那等痴心妄想!”
他自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眶,娇柔之态似梨蕊裹雨,芙蓉泣露,分外惹人怜惜。
风七七咳嗽了两声,缓了语气,“你也不必哭,我知你心大,福园恐留不住你,等你走后,林允心需有番着落才是。王主既瞧不上他,他与其被赶回教坊司,还不如跟着魏婕。”
见他边哭边摇头,又规劝道:“还有,你既要走,总得有钱财傍身。别的暂且不论,那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你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起泪眼,义正言辞道:“奴才虽身份卑贱,却也懂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岂能拿手足兄弟换取不义之财!”
风七七勃然大怒,“林绛心,你这是给脸不要脸!还敢跟本官讲礼义廉耻,七夕那晚你跟谁花前月下、搂搂抱抱的,可别让本官说出更好听的来!”
因早早打发了侍从,又关着门,风七七并无半分顾忌,满腔怒火宣泄而出,“本官问你,你吃谁的,穿谁的,住谁的房子?花谁的银子?王主好性儿,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可本官眼里却不揉沙子!当初若非王主帮衬,姓凌的能救得了你?若无王主,你还奢望出教坊司,怕是此刻早给人睡烂了!”
这通劈头盖脸的奚落好似耳光,声声响亮,臊得他面皮紫涨,抖若筛糠,俯首半晌才呐呐道:“王、王主的恩德...奴、奴才从不敢忘......”
“不敢忘就好!不敢忘说明你还有良心!”风七七鄙夷地睨着他,“虽说你不识好歹,但到底是王主的人,不归本官处置。本官只告诉你一句,林允心这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扯住风七七衣摆,苦苦哀求,“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只要您肯放过允心,奴才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风七七并不买账,狠狠一脚将他踹翻,“本官可没福气叫林公子当牛做马!常言道甘蔗没有两头甜,既当淫.夫又立牌坊的事想都别想!既决定要走,索性撩开手。反正左右不过几日了,届时你拿着银票跟姓凌的双宿双飞,何必再管林允心死活!”
他听了这话,咬紧嘴唇扬起脸,显出少有的倔强,“大人也说赌期未满,既如此,强人所难也好,兴师问罪也罢,都少不得要再等几天。”
说着两手撑地,摇摇晃晃起身,不卑不亢地施礼,“奴才身体不适,就不送大人了,这些‘聘礼’还请大人如数带回。”
风七七从没见他如此硬气过,不免多打量了几眼,“成,带回就带回,不过本官也把话撂这儿,除非你能护林允心一辈子,否则......”话未讲完,便冷笑着拂袖离去。
转眼到了晌午,林绛心正对着菱花镜里的愁容发呆,听侍从呼唤,忙拭去残泪,用脂粉遮住眼角的红肿,强打精神去陪林允心用饭。
林允心试探着问,“哥,风同知一大早前来为了何事?”
“哦,她路过,顺便替表哥来瞧瞧。”
“真的?”
“当然。”他不想林允心担惊受怕,索性拿裘珵做说辞,“表哥听闻你挨打,着急得很,可又不便前来,便托风大人带话叫你好生将养。”说着递了箸胭脂鹅脯,“来,多吃些,这样伤才好得快。”
林允心听他所言滴水不漏,虽满腹狐疑,却不好再问,只叮嘱道:“哥,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也老大不小了,有事你可不许瞒我。”
“哪能啊?”他朱唇微挑,漾起几分安抚的暖意,“都说病中忧思,可见你想多了。”边说边又慈爱地抚其额头,唏嘘道:“果然出落成大人了,当年也就...也就这么大吧......”
林允心见他双手比划着,不由扭捏起来,往他怀里钻,“好哥哥,我不管多大,永远都是你弟弟。”
这话触动了他肝肠,珠泪顷刻间汪满眼眶,并不由自主搂紧了双臂。
遥想当年他带着林初心、林允心进教坊司时,明明才六岁,却要担负起兄长之责。这些年,为这两兄弟能平安长大,忍辱负重,几乎吃尽了苦。
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间,两个弟弟都出落得亭亭玉立。特别是林允心不仅俊秀貌美,且至情至性,大难当头,竟能对他不离不弃,实在令他感动。
他早知孙氏盯上了林允心,却不料半路又杀出个魏婕,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无路。若自己离开福园的代价是眼睁睁看着林允心沦为玩物,那他后半辈子的良心何安?
定更后,哄林允心睡下,他已是身心俱疲。风七七白日的斥骂之声犹在耳畔,令他越想越无地自容。
环视这座玹铮所赐的华堂锦阁,望着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图》,他暗自苦笑,这便是自己的命数,又哪来的许多不甘呢?
淡淡的月光洒透窗纱,忽然,一抹小小剪影覆在上头,摆出个施礼的姿势,“敢问房内的公子是否有心事?在下能否为你解忧?”
“凌姐姐......”他听到凌陌晓的声音,忙疾步走到窗畔,隔窗问道:“你怎么来了?”
窗纱上那抹剪影来回走了两步,伴着凌陌晓温柔的笑声,“绛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了。”
他脸一红,忙瞥了眼卧寝的门,“今晚不方便,允心睡在我房里。”
“允心恢复得如何了?我给的伤药还好用吧?”
“好多了,药很有效,谢谢你。”
“谢什么,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客气就见外了。”凌陌晓说着将窗户掀开道缝儿,把皮影子递进去,“这是按我模样做的,你收好,还有一个是你的模样,我压在枕头底下了,什么时候想你就拿出来瞧。”
他越发羞涩,又见皮影小人儿雕镂精细,色彩艳丽,果然与凌陌晓有几分相像,情不自禁弯起嘴角,“这是找谁做的?”
“天桥的一个皮影班子。”凌陌晓掐指算来,“再过两天就是八月初一,莲花池的中秋夜市开张,不如我带你去逛逛。”
两人相处这些天,林绛心从未踏出福园半步,凌陌晓本无太多期望,谁知片刻后竟听到他应承,“你说的,那就一言为定。”
莲花池位于凤都城南,长堤横架,玉石堆岸,芙蕖遍布,杨柳垂丝。中秋夜市便设在此间,每年自八月初一至八月十五,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湖中大小船只数十舫,有游客乘坐的百花船、七宝船,也有售卖月饼、羹汤、时令果酒的货船。堤坝上亦各色摊贩云集,凤都风俗,凡摆摊的,皆得车盖鲜艳,器皿精巧,以炫人耳目,弘盛世气象。
凌陌晓与林绛心品桂酒,吃月饼,玩灯猜谜,不亦乐乎。
残月如钩,夜风轻拂,两人并肩驻足,倚着拱桥围栏醒酒。凌陌晓递给林绛心一个苏绣香袋儿,温柔缱绻,“里头是檀香,安神的。”
他接过笑了起来,“我听乳公说,当年我娘中秋游湖,经过桥洞,不妨被我爹掉落的香袋砸到,结果就一见钟情......”
话音未落,凌陌晓已纵身跃起,扑通跳入池中。
他变了脸色,正欲呼救,却见凌陌晓已钻出头,抹了把脸,对他笑嚷道:“快,拿香袋砸我啊!”
“你、你快上来!”他又惊又急,哭笑不得,待凌陌晓上岸后,冲过去嗔道:“你这是干吗?不要命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旱鸭子。”凌陌晓虽浑身湿透,可笑得格外开心,“绛心,你吼我,说明在乎我!”
“你呀!”他拎起粉拳想捶凌陌晓胸口,可众目睽睽,又害臊地放下手。
凌陌晓至僻静处拧了衣裳,回来时见他立在垂柳旁,望着临岸的彩舫黯然神伤。
柔婉凄凉的唱腔徐徐飘出彩舫,“海天悠,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谁窃药把嫦娥奉?西风吹梦,人去难逢,心坎里,别是番疼痛。”
“绛心......”凌陌晓知他心病,拾起他的手,“我寻思了,我们得把允心也带走,不能叫他留下来受苦。”
他一怔,随即叹了口气,“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办。”凌陌晓已下定决心,“我会去求俪王,大不了替她再卖回命,总之,只要能使你们兄弟在一起,我做什么都乐意。”
他心里感激,不知不觉湿了眼底,“凌姐姐,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傻瓜,我喜欢你,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呢?”
眼见这两人在柳荫遮挡之下渐渐依偎,风七七气得一甩布帘,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下车,“等我亲自去捉了这对奸.妇淫.夫!”
“诶!风姐...风姐!”夏妤正吃栗子,拉扯之间好悬没噎着,“您生哪门子气呀?王主都说了,今儿是赌期倒数第二天,林氏想怎么快活都随他。”
“他倒快活了,可咱们为他这笔风流账,大半夜得顶兵马司的差事。”
“放心吧,他跑不了,他要敢私.奔,林家族人都得砍头,他舍得别人,舍得那两亲弟弟吗?”
“话虽这么说,可我就是看不惯他这淫.夫做派!”风七七掀起车帘,眼中饱含凛冽,暗道若不狠狠替玹铮治林绛心一回,她名字就翻个儿写。
二更后,凌陌晓将林绛心送到归鸿楼外,“绛心,明儿是第三十天,我不能来见你,但后一早就会来,到时无论你如何决定,我都听你的。”
“好。”他回身才迈了一步,就又听见凌陌晓呼唤,回头温婉展颜,“凌姐姐,今晚谢谢你,赶紧回吧,路上当心。”
“嗯。”凌陌晓望着他那灿烂的笑容,只觉胜过世间所有,纵身而去。
他望着凌陌晓消失的方向,再也忍不住,泪水唰得滚落。
凌姐姐,对不起,我到底还是要辜负你了。
次日清早,他还迷瞪着,就听到楼外人声嘈杂。
房门一响,福全笑吟吟进屋,“给公子道喜,苏侍郎派人传话,王主今晚宿在福园,长信殿的信陵、孟尝两位掌事现已在外厅。”
“什么?”他大惊之下挣扎起身,连鞋也顾不得穿,就赤脚奔到福全面前,“你、你再说一遍!”
福全满面春风,“王主召您侍寝,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身形摇晃,蹬蹬连退两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他想过各种与玹铮见面的情形,唯独没料到玹铮会直接命他侍寝。
这般不留余地,果然是“厉王”的手段,但他偏偏又反抗不得。
罢罢罢,做了二十九天的美梦,该醒了!
福全见他竟滚下泪来,心里纳闷,却少不得替他遮掩,“来人哪,赶紧伺候公子梳洗,他都欢喜的傻了。”
说话间,归鸿楼里里外外都已热热闹闹布置起来,而他仿佛牵线木偶被人伺候着,才换好衣裳,孙氏就领人来了。
福全盯着孙氏身后那几抬箱笼,“这是什么?”
孙氏瞅了眼林绛心,笑里藏刀,“林公子,大喜啊!这箱子里都是你在牡丹院用惯的贴身之物,风大人特意命我送来的。”
他听到贴身之物四字,吓得一颤,当即双腿发软。
孙氏手疾眼快架住他,状似亲热,“按初夜的规矩,今晚你还得给俪王主献出好戏,不如公公替你拿主意吧?”
掌灯后,归鸿楼前已搭好戏台,玹铮由风七七陪同落座,台幕徐徐拉开,锣鼓点儿一响,胡琴儿一拉,林绛心罪囚装扮,披枷戴锁,迈着台步款款而出。
“忽听提堂魂飞魄散,刀斧手吓得我胆战心寒,苏三此去好有一比,鱼儿落网有去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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