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霜刀雪剑严相逼

    当林允心落寞离去后,玹铮高声喊喝,“阳儿,别藏了!”

    孤鸾闪出身形,促狭道:“王主好狠的心,竟白白辜负人家小郎情意。”

    玹铮回眸之际,见他一袭粉青锦袍,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美得令人目眩,忙快步迎上去,“没辜负你的不就成了?”

    他沉浸在玹铮温柔缱绻的眸光里,双颊微红,垂头道:“其实我还是蛮喜欢林允心的,聪慧伶俐,活泼可爱。”

    玹铮呵呵笑了起来,“敢情你是来当说客的?”

    他微晕唇线,拂向桃腮,宛若娇花初绽,“非也,我只是觉得,鱼与熊掌未尝不可兼得。”

    玹铮携他之手进了海棠亭,指着广阔的湖面,“弱水三千,能饮几瓢?做人不能太贪。”

    他倚着美人靠,“话虽如此,可林氏兄弟各有千秋。弟弟虽容貌稍逊,然直爽乐观,哥哥倒是国色天香,却胆小柔弱。”

    玹铮与他并肩而坐,悠然长叹,“林绛心历经磨难,以致忍气吞声、唯命是从,他的苦楚你不该不懂。”

    这话勾起他伤心往事,“的确,我与他同病相怜,据说他曾目睹父亲惨死,我又何尝不是?”

    玹铮听他提起宁家官人,想到翻阅过的卷宗,正想岔开话题,却不妨他已淌下两行清泪。

    “我爹因受不了娘行刑的惨状,当晚就在牢中自缢。我疯了似的不让狱卒拖走他的尸体,结果惨遭毒打,小叔为救我,失了清白。”

    那一年,宁汝桦刚满十六的庶弟为救外甥,被个又老又丑的看守夺去元贞,还沦为狱卒的玩.物。

    “后来发配去茂州卫的路上,我又亲眼见到小叔被兵卒轮番施.暴,小叔投河前,一句话也没留下。”想到相继惨死的亲人,他扑进玹铮怀里,哭得肝肠寸断,“都死了,除了我,全族都死了,什么都没了......”

    玹铮警惕地向四周张望,轻轻拍打他脊背,“过去了,都过去了,你有师傅,有宗门,如今还有本王!”

    他意识到失态,渐渐止住哀声,“我能有今日全仗师傅,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的魂儿。我刚到天涯宗时噩梦缠身,听见咳嗽都会打哆嗦,全靠她夜以继日地加以照料。”

    玹铮对凌秋漪亦心存感激,“等有机会,本王陪你回天涯宗拜望她,给她行徒媳之礼。”

    他拭去残泪,与玹铮十指交握,“师傅乃我命中贵人,得她护持何其幸哉!”

    玹铮唏嘘道:“是啊,你当年有师傅,本王有父君与婆婆,但林绛心却无依无靠,还要拉扯两个弟弟。教坊司的郎倌自尽会牵连全族,他当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孤鸾重重哀叹,“所以他才会变得谨小慎微,逆来顺受。”

    玹铮不以为然,“你可千万别小瞧他,当初卓小六分明已妥协,但他还是挑满了一百桶水。他看似胆小,却能不顾安危去闯兵马司;看似柔弱,‘锡龙缠身’竟也不曾攀诬本王。”

    “要这么说,他倒是很有股子韧劲儿。”

    玹铮一笑,“正所谓疾风骤雨摧春.色,残红落尽犹吐芳嘛!”

    孤鸾细细打量玹铮的神情,“看起来,王主很欣赏林公子。”

    玹铮点头,“他温柔谦顺,亦能抱德守贞,实在难得。”

    “您这话真该当他的面说,否则他如何知晓您的心意,也省得回回见您,都跟耗子遇猫似的。”

    玹铮无奈道:“他不怕本王就怪了,本王在教坊司要过他的命,后来又把他送进诫奴院,害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可即便如此,您能令他免受风尘之苦,是莫大的恩情。”

    “但本王终究不是他心目中的良人,他向往的该是林芝月、裘惠那般举案齐眉的日子。”玹铮想起赌约,阵阵心烦,“本王不该过于自信,更不该低估凌陌晓对他的情意。”

    孤鸾亦苦笑,“别说您了,我也没料到师姐那等风流性子竟会为他抗命拒婚,信誓旦旦非他不娶。”

    玹铮一瞬不瞬地望着孤鸾,“如果你是林绛心,会怎么选?”

    孤鸾踌躇片刻,反问道:“如果您输了,会放手吗?”

    玹铮紧握围栏,眸光渐冷,“本王不能输,也输不起。”见他投来相询的目光,解释道:“本王原先并不在乎输赢,可自打小渊出事,就明白当初的赌约太任性了。本王如今就像那逃不出佛祖掌心的孙大圣......”

    “您是担心若放走林公子,瞒不过陛下?”

    玹铮颔首,“常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既能将隐月阁查的清清楚楚,必有强横的江湖势力。倘若本王放林绛心走,先不论天涯宗能否护得住他,单就你师姐那鲁莽性子,就未必守得住秘密。”

    私放逆犯后人乃是重罪,若被对手加以利用,足可成为谋逆的实证。“一旦事发,俪王府、天涯宗、林氏余族,谁都承受不起。”

    孤鸾深以为然,神色凝重,“要不我去劝师姐放弃......”

    “万万不可!凌陌晓死脑筋,你劝她,她不仅不会听从,还极有可能惹是生非。”

    “那要不我去找林公子?”

    “阳儿,这是本王的私事,你不便插手,况且以你的身份,亦不便劝林绛心侍奉本王。”

    “那、那怎么办?”他急得来回踱步,“三十日之期将近,师姐已获芳心,占尽先机,区区一日,您如何扭转乾坤?”

    玹铮掩去寒眸里最后的暖意,“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得狠下心肠。”

    他一愣,随即倒吸了口气,“您、您打算用强?”

    玹铮未置可否,“林绛心既不把本王当良人,那就当主子好了。他既是太女送给本王的宠奴,就该尽尽本分。”

    他大致猜出玹铮的意图,惊得半晌没言语。湖面的风夹杂着寒气袭来,吹得他一个哆嗦。“王主竟不打算给林公子留半分退路......”

    “伺候好本王,就是他的退路。”

    “可若用此法,赢得赌局容易,日后若想得到林公子真心就难了。”

    玹铮望着水面的涟漪,沉默许久后方道:“那就暂且不要真心,只要忠心,反正他有两个弟弟,容易拿捏......”

    “这么说,王主心意已决?”

    “除此之外,再无稳妥之法。”

    他心底凄哀,深吸了口气,“既如此,我想求王主件事。”

    玹铮一声长吁,“不必说了,本王都明白,日后...会善待林氏的。”

    当晚,风七七请花无心去悦阳楼喝酒,递给她张精细的地图,“花老板,事关重大,就拜托您了。”

    花无心细细观瞧,“这就是曾经的林府?”

    “是,林家被抄后宅院充公,蔡琳以权谋私,用低价占为己有,充作别院。”名义上是蔡府别院,但其实没怎么修缮,荒废了大半,蔡琳也不常去,偶尔以躲清静为名去小住几日,皆会遭到屠氏抱怨。

    屠氏膈应那宅子住过裘惠,自然视其为眼中钉,因风七七派的人肯出高价,巴不得赶紧售卖,却不料蔡琳得知后大发雷霆。

    “你不知蔡琳有多惧内,这些年被屠氏弄死的侍夫庶嗣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从不敢过问,如今却为个破宅子,声称不撕毁契约便要休夫。”

    花无心了然道:“所以王主怀疑一直以来要找的黄册就藏在里面?”

    “对!”风七七手指地图,“你看,这三处院落都是蔡琳住过的,兴许有暗道密室之类。王主特意叮嘱,蔡琳请了许多江湖高手看家护院,又擅长机关陷阱,还请花老板格外留神。”

    花无心仰头饮进杯中琼浆,笑得云淡风轻,“多谢王主提点,请转告她,我三天后必有佳音。”说完揣好地图,告辞而去。

    风七七亲自将她送出酒楼,一回头,正瞅见夏妤与魏婕躲在角落里不知说些什么。

    回衙的路上,她故意跟夏妤唠嗑,并远远落在众人后头,“哎,方才魏婕鬼鬼祟祟塞给你个匣子,不会是你俩背地里的昧心钱吧?”

    夏妤一拍大腿,“哎呦我的风姐,您可冤枉死我了!那不是银子,是魏婕托我给林允心的首饰。”

    “林允心?真的假的?”

    “我哪敢骗您啊!不信您看!”夏妤老老实实奉上银匣,里头是根猫眼金簪并一对珍珠押发。“魏婕自从在诫奴院见过林允心,也不知怎么就惦记上了,隔三差五总打听福园的事。”

    “她干吗不亲自送?”

    “您以为她没送过?王主奉旨巡边时她没少去福园,如今王主回京,她再那么明目张胆,不是扎眼吗?对了,我还听说她算过和林允心的生辰八字......”

    “看样子是动真格的了!”风七七将簪子举到眼前端详,“的确是真金,但那小子一心想攀高枝,替他哥哥分忧呢。”

    夏妤嘿嘿乐了两声,“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王主根本不买账。您还不晓得吧,今儿那小子出王府时哭哭啼啼,跟丢了魂儿似的。”

    风七七心念微动,“你没心慈手软吧?”

    “哪能啊?”她腆着胸脯道:“我办事,您放心!”

    “他伤势如何?”

    “既没伤筋动骨,也没破相,不过肯定得躺几日,足够他那位不识好歹的哥哥哭上三天三夜了。”

    归鸿楼卧寝内,林绛心果真哭得泣不成声,“那些人下手忒狠,不成,这事不能算完。允心,你等着,哥这就去俪王府替你讨公道!”

    “哥!”林允心见林绛心要走,忙挣扎起身拉扯,却嘶得一声又跌躺回去。

    林绛心赶紧坐回榻边,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他趁机拉住林绛心的手,“哥,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你千万不能去啊!”

    林绛心望着他脸上、手臂上的红肿淤青,泪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受多少委屈都不打紧,但绝不能任由你被人欺负!”

    他边摇头边垂泪,“可就算去告状,又能告谁呢!”当时巷子里空荡荡的,他正闷头难过,就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堵住嘴,套进麻袋。

    为首之人气势汹汹,“这小贱人竟敢勾引王主,给我狠狠地揍!”

    于是当车娘拉肚子回来,就看见一群王府侍从打扮的人围着他拳打脚踢,还骂他不知廉耻。

    林绛心愤愤难平,“我就不信指认不出真凶!”

    他神色黯然,“车娘哪有胆子指认?搞不好,咱们还得担个造谣诬蔑的罪名。”

    “那你这顿打就白挨了不成?”

    他强忍委屈,反过来劝道:“那些人暗地下黑手,无非是嫉妒我在王主跟前得脸,以后我防着就是了。”

    林绛心轻抚他淤肿的面颊,心疼地无以复加,“都是哥不好,哥不该让你去送食盒......”

    他偏过头,泪盈于睫,声如蚊吟,“不,怪我自个儿,那些人骂得对,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绛心听不清他嘀咕什么,见他哭得伤心,也不好再细问。当晚因牵挂他伤势,辗转反侧,三更天就起身去瞧他,结果又听见他在房里哭。

    “月仙啊月仙,王主那么好,为何哥哥偏偏不喜欢她呢?我倒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她问来问去都是哥哥爱什么厌什么,我知她心里是有哥哥的......”

    林绛心闻言头嗡的一声,心登时狠狠揪起来。

    只听他又道:“月仙明鉴,我不敢妒忌哥哥,只恨自己没福。若哥哥真跟凌娘子走了,我也不求继续留在福园,还请月仙送我回教坊司,助我成为一品公子,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伺候王主。”

    林绛心听完这话,心如刀割,使劲儿捂住嘴,泪水难以抑制地奔涌而出。他心说,允心啊允心,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两日后,风七七意外登门。林绛心望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谦卑施礼,“奴才当不得同知大人赏赐。”

    “诶,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林允心的,而且也并非赏赐,是聘礼。”

    “什么?”他一惊,身形晃了两晃。

    风七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本官就开门见山好了,魏千户你是认识的,她看上你弟弟了,虽说你弟弟尚未成年,但她就喜欢十二、三岁的。她是重明卫千户,下个月就升佥事,前途不可限量。教坊司那边的包身银子你不用管,除此之外,本官会叫她再备上一万两,作为你含辛茹苦把林允心拉扯大的补偿。怎么样,没亏待你们兄弟吧?如今就等你一句话,是应还是不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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