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的第三日午后,雨过天晴,阿玖伫立窗前,正望着遍地落英发呆,不妨被玹铮从身后轻柔拥住。
“看什么这般入神,也同我说说。”
“没、没什么......”他慌乱之际,感受到玹铮喷吐的热气,脸越发红了,“王主怎么来了?您的伤需卧床静养......”
“成天躺着难受,再者,我也不放心你......”玹铮说着忽然蹙眉,“你刚刚喊我什么?”
他一噎,呐呐道:“奴才...喊您王主......”
玹铮猛地扳过他身子,眸中掠过深深的刺痛,“什么王主、奴才,你这是存心呕我!”
他不敢抬头,轻声辩解,“不是的,入府前陛下有旨,说尊卑有别,警告奴才需恪守规矩,否则严惩不贷!”
玹铮打量他那委屈之色,既心疼又恼火,“又是陛下......”
他生怕玹铮冲动,忙微错身形,忍痛跪倒,“自古圣命难违,王主万不可再因奴才徒惹是非。”
入府当日,玹铮不仅打了管教公公,还命人开了缠龙锁,交由孟晴带回。“这两天宫里始终没有消息,奴才担心......”
“有何担心的?若重明卫指挥史的分量不够,大不了就把这亲王之位也还给陛下好了。”
玹铮双手相搀,可他却执拗地不肯起身,并深切自责道:“都怪奴才,倘若奴才不回凤都,也不会连累您。”
“别说傻话!”玹铮用力将他抱起,“其实是我不好,净夸海口,真出了事却没办法护你......”
“不,您为奴才做的已经够多了,是奴才命运不济。其实奴才不委屈,往好处想,奴才至少还能伺候您......”
玹铮听着他这番卑微之词,心里实在难受,恳言道:“小渊,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儿只有咱俩,你就别再伤我心了成吗?”
他咬唇默了片刻,抬起盈盈秋水,露出淡淡的笑意,多了分轻松与亲密,“表姐......”
“哎!”玹铮欣喜之余,竟激动得差点儿落泪,倾力相拥道:“小渊,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啊!”
十年分别两茫茫,多少次午夜梦回,总能想起儿时相伴的时光。“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阿玖想起顾渊昔年夙愿,眼中亦波光闪动,哽咽道:“好!山无棱,江水为竭,乃敢与卿绝!”
玹铮拉他坐到榻边,“等过些日子,我们伤都好利索了,就去二舅舅...不,去公公坟前拜祭,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嗯,我爹若在天有灵,也定会为我们高兴。”
玹铮想起当初的试探,仍满腹愧疚,“表姐不该冒充顾溪手下对你严刑逼供,更不该轻薄凌.辱你......”
他覆住玹铮的唇,“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先前我也有错,做事应同你商量,不该赌气......”
玹铮就势握住他柔荑,洒下记啄吻,深情款款道:“小渊,虽说时过境迁,可我待你之心从未变过,你要相信我!”
“嗯,我信!”他望着玹铮诚挚的目光,竭力做出幸福的模样,可心底却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除纪雨卿之外,还从没哪个女子这般真心实意地待过他,纪雨卿弥补了他童年失恃失怙(hu)的缺憾,而玹铮则给了他实实在在的依靠。
他从顾渊口中听多了“铮表姐”的好,没来凤都之前,内心就生出莫名的期盼。如今历经波折,愈发觉得玹铮值得托付终身。
七年来,他用冷酷伪装自己,用杀.人麻痹自己,可再坚强的外表其实都抵不过一个关切的眼神。
尽管他很清楚,玹铮爱的并不是他,是顾渊,但却舍不得这聊以慰藉平生苦楚的温暖。
记得他曾问过,“师尊,弟子要如何让承玹铮爱上我?”
女子笑了笑,答道:“只要让她觉得...你爱她。”
所谓魅术,便是如此。他自恃做的天衣无缝,可到头来却发现,受迷惑的不仅仅是对方。
试问,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如何抵挡一份真情?当玹铮奋不顾身替他承受刑责时,他瞬间就醒悟了。
小渊,对不起,我顶替了你,窃取了这原本属于你的幸福,可我无法放手,因为、因为我已深陷其中。
内心的纠结伴随着愧疚、不甘以及渴望与憧憬,他泪如泉涌。
玹铮不知所措,“小渊你怎么了?是不是表姐又惹你伤心了?”
他听着那焦急的呼唤,泪水愈发流之不竭。
王主,若您有朝一日得知我是冒名顶替,还会对我这般好吗?
想到此处,他心头涌起强烈的怯意,紧紧抱住玹铮。
玹铮并不知他内心的千回百转,而是托起他的脸,拭去他眼角残泪,“来,喊声妻主听听。”
“妻、妻主......”他虽羞臊,却情不自禁地笑了,只因这称呼不是替顾渊喊的,而是出自他的真心。
玹铮勾起嘴角,双眼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两人凝眸相望,气氛登时说不出的暧昧。
他穿着银白色缂丝锦袍,青丝如瀑,妩媚却不失英气,尤其眼角的泪痣别具风情。
玹铮环住他脖颈,巧笑嫣然,“小渊,我想亲你!”
话音未落,霸道的吻像暴风雨般席卷了他的唇,他那对翦瞳甚至都来不及闭合,呼吸便已被夺去。
香津润滑着齿贝,两条灵舌来回纠缠。他胸口像揣了根鼓槌,砰砰敲得厉害,整个人则晕晕乎乎,如腾云驾雾。
就在他憋得喘不过气来时,怜意挑帘进来,“公子,该吃药了......”
他一惊,慌忙推开玹铮,而怜意则闷了个大红脸,撂下药碗,掉头就跑。
恰巧怜心捧着蜜饯走到门口,差点儿被撞了个跟头,“作死呀你,毛毛躁躁的,难不成屋里还有老虎?”
见怜意点头,刚想笑,就听见玹铮的轻嗽,“都进来吧。”
怜心想起玹铮属虎,脸登时白了,进屋扑通跪倒,“王主恕罪,奴才不知您驾临,言语间多有冒犯......”
玹铮却不以为意,“行了,把东西放下,再去趟长信殿,让碧色送些上等的血燕过来。”
待怜心怜意告退,玹铮亲手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阿玖嘴边,“喝吧,我喂你。”
阿玖的双颊再度浮起两团瑰丽的云霞,“还是我自己来。”
玹铮不依,笑着打趣儿,“脸红什么?妻主喂夫郎吃药,本就天经地义。”
他含娇带媚,就着玹铮的手吃了一口。
这药虽苦,却是此生尝过的最甜的味道。
秋雨过后,天空湛蓝,殿宇明净,琉璃瓦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岳青莲亲手捧了痰盂伺候贤君漱口,“君上的气色好了很多,太医方才也说凤胎无碍,您大可放心了。”
贤君苦笑,“安胎药喝多了,气色还能差到哪儿去?”又打量他低眉顺眼,不由唏嘘,“如今翊坤宫门可罗雀,也就你还肯日日来,也不怕沾染晦气。”
他姿态越发恭敬,“君上哪里话?您位分尊贵,为陛下诞育四皇子,如今又怀有身孕,乃是后宫最有福气的。”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六皇子的呼嚎,“我要找父君!我要找父君!”自打殷贵卿获罪,他就被送到贤君身边,然终日哭闹不休。
贤君深感头痛,吩咐巧言,“你去告诉那些不中用的奴才,若再哄不好逸骏,就通通滚去慎刑司!”
岳青莲自告奋勇,“君上息怒,臣侍在家也哄过弟妹,不如让臣侍去试试?”
贤君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命他自去,可没想到,不过片刻,殿外哭声就止住了。
巧言乐呵呵进来禀报,“顺贵人真有一套,三言两语就逗笑了六皇子,如今已领六皇子歇觉去了。”
贤君闻言,越发对岳青莲赞赏有加,“本君果然没看错人,最难得的是,他如今圣眷正浓,却能不骄不躁、雪中送炭,这份情翊坤宫记下了。”
岳青莲辞出翊坤宫后,碰巧遇到了岳滟秋,“呦,这不是岳奉仪吗?”
殿选尘埃落定,岳滟秋身为权门嫡子,却只被册封为六品奉仪,低了岳青莲整整两个品级。
望着岳青莲素雅却华贵的服色,他虽又妒又恨,然只能屈膝,“贵人金安。”
岳青莲抿嘴轻笑,“让哥哥给我行礼,真是委屈你了,对了,我那些赏赐哥哥可还喜欢?”
赏赐二字就像巴掌似的令岳滟秋面红耳赤,他忍了又忍,“多谢贵人,臣侍很喜欢。”
岳青莲貌似亲热,“我就知哥哥定会喜欢,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你平生所愿就是侍奉陛下,所以当初陛下要给你指婚时,是我顾念手足情深,求她将你留在宫里的。”
“你说什么?”岳滟秋身形一晃,震惊之余,还流露出几许愤恨不甘。
岳青莲望着他,笑容满面,“你不必谢我,昔年你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竭力报答。”
“好个竭力报答!”他咬牙切齿地冷笑,“贵人的恩情臣侍铭记于心,他日必双倍奉还!”说完走了两步,又不忿地折返回来,“贵人日日前往翊坤宫服侍,狗都没你忠心,不过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秋池望着岳滟秋远去的背影,恨得牙根儿痒,“主子也忒好性儿,依奴才之见,就该狠狠掌岳奉仪的嘴。”见岳青莲但笑不语,又纳闷道:“贤君殿下失宠,可您正是风头无两,何必还要去他跟前做小伏低?”
岳青莲一笑,“你懂什么?贤君当日提携于我有目共睹,我若因他失宠就趁机疏远,岂不被人看轻?况且殷贵卿虽负罪自裁,可殷三公子被赐婚给淳王世女做正君,可见陛下还是念着父族的,更何况贤君还怀着凤嗣呢!”
秋池谄媚道:“主子真是深谋远虑,奴才万万不及。”见他往麟趾殿的方向走,忙趋步跟上,“您不回宫吗?”
“不急,我要去给皇贵君请安。”
秋池猜不透他的心思,“陛下可好久没去麟趾殿了,听说俪王为顾氏抗旨,惹陛下震怒,连重明卫指挥史的位子都保不住了。”
“谁说的?”岳青莲想起昨晚侍寝时,分明听承珺煜对孟晴道,俪王只是跟朕耍孩子脾气罢了!
“你听听,孩子脾气,陛下把俪王当女儿,又怎会真正怪她?先前陛下不去麟趾殿,只因没合适的情由,如今殿选完毕,不正顺理成章吗?”
果不出岳青莲所料,翌日散朝后,承珺煜直接摆驾麟趾殿。
宫韶华率众跪迎,“罪侍叩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
因禁足待罪,他只穿了件雪青色缂丝宫装,隐隐有些莲花暗纹,玉簪挽发,未施脂粉,说不出的支离憔悴。
承珺煜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抢步伸出手,“起来吧。”
他却没动,“俪王因顾氏失德,赌气胡闹,都怪罪侍素日管教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承珺煜心知失贞案的内情绝对瞒不过他,临来前还发愁如何解释,却未料他竟主动请罪,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心里一阵感动,忙亲手将他搀起,“华儿何罪之有?原是孩子们不懂事,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事情便过去了。”说完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好几遍,“虽说瘦了,气色尚可,身子痊愈了吗?”
他微微错步,躬身施礼,看似恭敬,却透着生疏,“臣侍已无碍,烦劳陛下记挂。”
承珺煜望着他清冷的眉目,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却并不气馁,温言道:“赶紧换身衣裳,朕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愣,“去哪儿?”
“俪王府!”
圣驾出宫,人马浩浩荡荡。
宫韶华正品大装,陪承珺煜共乘御辇。
承珺煜见他闷头不言,便握住他的手,“还在生朕的气吗?”
他一挣,见没挣动,只得勉强挤出丝笑容,“臣侍不敢。”
承珺煜长吁道:“朕知委屈了俪王,可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最可恶的就是顾渊,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哄骗俪王替他欺瞒。”
宫韶华心念转了几转,“世间男子,儿时求的是父母疼爱,长大了就希望终身有靠,小渊这些年漂泊在外,此番归来,或许只是想和俪王再续前缘。”
承珺煜冷嗤,“若真如此,朕也算遂了他心愿,可你不晓得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随便找出一件都是死罪。”见宫韶华神情惶恐,又缓了语气,“他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你替他难过,朕念先帝托付将他赐给俪王,希望他能好自为之。”
宫韶华默了片刻,“臣侍并非只为小渊难过,自打禁足,夜里噩梦缠身,总想起以前的日子,所以提不起精神。”
承珺煜心里咯噔一声,“以前?”
“嗯,就是...臣侍刚生下俪王,被定了淫.夫罪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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