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卓念音将顾渊扶进后殿,苏珂便吩咐小幺去备软轿,可谁知话音刚落,殿内就传出骇人的惨呼。
他匆匆进去察看,只见顾渊倒地抱头,蜷缩颤抖,卓念音则叉着腰,抡着鸡毛掸子,拼命地抽。
“住手!快住手!”他大惊失色,箭步冲向卓念音,奋力去抢夺掸子,岂料反被推了个跟头。
“主子!”莲蓬吓得连音儿都变了,慌忙去搀他,“您、您没摔坏吧?”
他五官扭曲,却顾不上疼,而是高声喝道:“来人,快、快拦住卓侍郎!”
四、五名小幺直奔卓念音跑去,然就听“哎呀妈呀”一通乱嚎,纷纷败下阵来。
卓念音将掸子舞得虎虎生风,大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倒要看看,谁还不知死活!”
他这口恶气已憋了许久,敬茶时之所以隐忍不发,礼数周全,那完全是为了玹铮脸面。
墨诗深知他的脾气,缩头缩脑地躲去角落里,而众侍从皆挂了彩,再不敢上前阻拦。
苏珂见顾渊胳膊上道道血凛触目惊心,又急又恼,“卓侍郎,你、你怎能下此重手!”
他瞪着眼睛,鼓着腮帮,义正辞严,“顾渊把王主坑害得那么惨,我打他几下怎么了!”
苏珂先是一噎,继而嗔责道:“顾公子在慎刑司已吃了不少苦,今日入府又连遭磋磨,你如何忍心?”
他瞥了眼顾渊,微受触动,然想起玹铮受杖后昏迷不醒的惨状,登时又怒火满腔,“那压根儿就是他罪有应得!”
苏珂多少知晓些内情,“你听我讲,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哼,你甭管我怎么想,就回答我一句,王主是不是他害的!”
苏珂不好当众争辩,婉言相劝道:“你消消气,顾公子不是故意的,这事不能怪他......”
“不怪他,难道还怪王主?”卓念音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因为他,让人血淋淋抬了回来,不仅丢了半条命,连名声也毁了。你告诉我,这事怪谁?怪谁!”
苏珂知他犯了拧,不好硬碰硬,“事情都过去了,常言道,家和万事兴,顾公子本就是王主表弟,如今又已入府,我们应该与他和睦相处。”
他不依不饶,“我可没你大度,今儿甭管是谁,想在俪王府安身立命,就得先把账算清楚!”
“怎么算?”
“简单!”他点指顾渊,“王主替他挨了四十刑杖,我如今抽他四十掸子,这事就算揭过。否则,别说他是王主表弟,就是凤子龙孙,我也跟他没完!”
苏珂暗暗攥拳,忍了又忍,“行为处世,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顾公子乃王府内眷,即便责罚也该王主说了算!”
“哼,顾渊乃贱.侍,我为侍郎,难道打他不得?”
苏珂最恨仗势欺人,不免高声指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亲王侍郎,这般恃强凌弱,不怕被人笑话吗?”
他反唇相讥,“就算我恃强凌弱,也胜你百倍!王主宠了你七年,却宠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
“你、你胡吣什么!”苏珂只觉受了奇耻大辱,“我对王主之心天地可鉴,王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呸!什么天地可鉴,分明就是虚情假意!枉你口口声声爱重王主,却袒护害她之人,只为博取贤良名声!”
苏珂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栗,“卓小六,你、你血口喷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咆哮道:“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今儿还就不可理喻了!”说完抡起掸子,又朝顾渊狠狠抽去。
顾渊疼得就地翻滚,死去活来,苏珂见状,登时急了眼,奋不顾身迎头一撞,将卓念音撞了个趔趄。
卓念音撸胳膊挽袖口,“姓苏的,你再阻拦试试,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都到了这步田地,苏珂岂肯退让,“姓卓的,你有本事就先打死我,但凡我还有口气,就不能任你胡来!”
“好好好,这是你自找的!”卓念音怒不可遏直奔苏珂冲去,众侍从刚想劝阻,不妨顾渊已挣扎起身拦在两人中间。
“卓侍郎,冤有头债有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不要迁怒旁人!”顾渊说罢,双膝跪地。
苏珂忙去拽他,“顾公子,你起来,你起来!”
他回眸,神情倔强,“奴才多谢苏侍郎维护,可奴才害了王主,难辞其咎,别说是四十掸子,就是八十、一百,也不冤枉。”
苏珂叹了口气,“你、你这是何苦?”
他双眸饱含泪水,“奴才本就罪孽深重,若再引起纷争,更是罪无可恕,还望苏侍郎成全。”
苏珂见他心意已决,缓缓松开手。
卓念音冷眼打量他,“顾渊,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回头挨完打,又去找王主告刁状!”
他伏低身形,“卓侍郎放心,奴才甘愿受罚,绝不敢在王主面前搬弄是非。”
卓念音不由生出两分钦佩,“好,我敬你是条汉子,绝不多加苛责!方才已打了你八下,如今还剩三十二下,你自己数清楚了!”说罢手起掸落。
只听啪的一声,他脊梁顷刻间塌了下去,浑身颤抖不停,但仍咬紧牙关,竭力不发出喊声。
苏珂不忍直视,掉转身形。众人皆垂头屏息,静谧的殿宇内,只余下掸子的抽.打声与顾渊微弱的闷哼。
孤鸾搀扶玹铮匆忙赶至,正欲呼喝,却被玹铮阻止。就见玹铮身形一晃,刹那间已奔到顾渊身旁,出其不意地趴在他身上。
卓念音猝不及防,掸子狠狠抽中玹铮肩膀。
玹铮扯着脖子一声叫嚷,把在场众人都吓呆了。
顾渊挣扎回身抱住玹铮,满面泪痕,“表姐,您没事吧?表姐!”
玹铮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只手撑地,抬起痛楚的脸,抖着嘴唇道:“卓小六,想不到你挺有劲儿啊!”
卓念音彻底傻了,猛地扔掉掸子,扑通往地上一跪,“王主,我不知道是您,我、我......”话未讲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苏珂怒火中烧,一把将他推到,嘶吼道:“叫你耍浑,这回可满意了!”
玹铮生怕再闹出好歹,忙制止苏珂,“罢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说完又将顾渊搂在怀里,紧紧盯着卓念音,“卓侍郎,你打够了吗?要是还没打够,本王陪小渊一起受罚。”
卓念音本已泣不成声,听了玹铮所言,愈发悔恨交加,痛心疾首,照着自己面颊左右开弓,“我该死!我该死!”
玹铮不得已放开顾渊,转而去拉他,“卓小六,你发什么疯啊!”
他嚎啕大哭,“王主,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扑进玹铮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玹铮见推不开他,忙给孤鸾递眼色,“赶紧送小渊去栖云轩,传召府医诊治。”
孤鸾也知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王主放心,奴才会妥善照料顾公子的。”说完唤过庄可人,搀扶顾渊离去。
长信殿内,苏珂才给玹铮抹好药,就见碧色进来禀报,“王主,卓侍郎跪在院子里脱簪待罪......”
苏珂没好气道:“叫他跪着,最起码也得三天三夜。”想自己伺候玹铮七年,连句顶撞的话都不敢说,可自打卓念音入府,一再惹是生非,如今还伤及玹铮玉.体,真真岂有此理!
“王主,卓氏以下犯上,决不能轻饶!”
玹铮示意他稍安勿躁,吩咐碧色,“传卓氏进来。”
少顷,卓念音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跪于殿中,“王主,卑侍特来领罪。”
苏珂见他可怜兮兮的,讥笑道:“卓侍郎何罪之有?即便有,你认个怂,撒个娇,再哭两嗓子,王主哪还忍心罚你呀?”
他闻言涨红了脸,“我、我是真心实意来请罪的,要不然你打我板子好了......”
苏珂冷嗤,“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动不动就喜欢打人?”
玹铮唯恐两人争执,忙轻嗽一声,“本王今晚想喝阿珂亲手炖的鸡汤,不知有无口福?”
苏珂明知玹铮是故意支开自己,却不便违逆,“王主稍后,下侍这就去做。”说罢施礼告退,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了卓念音一眼。
玹铮打量卓念音蔫头耷拉脑的样子,轻声唤道:“过来。”等了片刻,见他没动,于是计上心来,大声哎呦。
这回,他手脚并用爬到拔步床边,竟比兔子还快,“王主,您哪儿疼啊?”
“这儿,还有这儿!”玹铮装模作样地指了指肩膀与额头。
他忙不迭去揉,讨好地问,“这力道还成吧?”
玹铮轻笑,“成,想不到你手法还挺好。”
“那是。”他没心没肺似的嘿嘿一乐,“此乃看家本领!以前在卓府,只要我爹生气,我就给他揉,然后保管他就高兴了。”
玹铮猛然侧身,挡开他的手,“卓小六,敢情你是拿对付你爹那套来对付本王是吧?”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瞧您说的,您哪有我爹好糊弄啊!”
“好哇你,竟打算糊弄本王!”玹铮横眉立目,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吓得猛一闭眼,心怦怦乱跳。
可玹铮并没煽他,而是化掌为指,使劲儿戳他额头,“瞧你这怂样儿,方才的威风都跑哪去了?”
他垂下头,金豆子吧嗒吧嗒湿了前襟儿,“王主,我真知道错了......”
“那你说说,哪儿错了?”
“我、我冒犯了您......”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他支支吾吾,“我、我不该欺负顾公子......”这话是临来前吴氏千叮万嘱的,但却并非他的本意。
玹铮看出他不情不愿,就猜他还有后话。
果然,他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您别怪我讲话不中听,顾公子虽是您表弟,自幼同您青梅竹马,可也该洁身自爱......”
玹铮郑重其事道:“小渊从没勾.引过本王!”
“不可能!外头可都传遍了......”
“卓小六,本王骗过你吗?”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玹铮,忽然倒吸了口凉气,“如果不是顾渊勾引您,难道是您把他给......?”
话未讲完,玹铮狠狠给了他一记爆栗子,“少胡说!本王是那种人吗?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本王和小渊是给人陷害的。”
“啊?”他目瞪口呆,“谁、谁那么大胆敢陷害您呀?”
玹铮不便讲述来龙去脉,“你别问了,总之,本王这回跟头栽大了。”说罢又狠狠瞪他,数落道:“你呀,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小渊出气,他含冤受屈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落井下石你!”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冤枉的呀!”卓念音这回是诚心诚意觉得错了,满脸羞愧,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院子里,孤鸾听着殿内隐约传出的哭声,对苏珂道:“王主当时明明可以呵斥卓侍郎,但却情愿挨上那一掸子,真可谓用心良苦。”
苏珂经孤鸾劝解,大抵也明白了玹铮的用意,“唉!我只怕朽木不可雕,白白糟践了王主的好心!”
正说着,就见卓念音一溜小跑儿从寝殿出来,连招呼都没打,就跑没影儿了。
苏珂紧蹙眉头,“他这心急火燎的干吗去呀?”
孤鸾朗声笑道:“肯定是苦肉计大功告成,他上赶着去栖云轩赔礼呗!”
栖云轩内,顾渊打发怜心怜意出去,单独留下庄可人,“你本事不小,何时混进王府的?”
庄可人见已被识破,索性大大方方施礼,“属下是奉阴长老之命,于俪王出巡之际接近杨沐的。先前渊少进府,属下担心暴露,没敢前去拜见。”
顾渊冷嗤,“说到底,师傅与阴长老对我还是不放心啊!”
“怎么会呢?若不放心,阁主何以对渊少委以重任?”
“行了,你退下吧,记住,没我的允许,不得对俪王动手。”
待庄可人走后,顾渊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发呆,渐渐就昏睡过去。三更时分,他正噩梦缠身,忽闻到沁脾的幽香,骤然惊醒。
“师、师尊......”
女子坐在榻边,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残泪,“你刚才一直喊俪王的名字,告诉本尊,是不是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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