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余波

    黑暗中,玹铮像头困兽,横冲直撞。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可身在何处,又往哪儿逃,完全没头绪。

    忽然,四面八方亮起无数火把,喊杀声震耳欲聋。

    千军万马簇拥之下,承珺煜面色狰狞,放声狂笑,“承玹铮,你以为能逃得出朕的掌心吗!”

    玹铮与其对视的瞬间,猛然纵身刺出长剑,可未料半空中砸下只巨大手掌,将她硬生生拍落在地。

    她噗的吐出口血,尚来不及爬起,兵刃已架住脖颈,紧接着被锁了“鬼见愁”,押往诏狱。

    牢房内阴森恐怖,哀嚎阵阵,她望着那一张张熟识的面孔,瞬间被深重的无助与凄哀吞噬。

    目光穿透牢门,她望见宫韶华的尸身高悬在殿梁上;望见唐纾被打的奄奄一息;望见俪王府的内眷皆披枷戴锁,被驱赶进诫奴院;望见风七七、夏婖等人被押赴刑场,身首分离......

    顷刻间,她心痛得无以复加,撕心裂肺地叫嚷起来。

    唐姒吓了一跳,忙大喊,“快,快把王主按住!”原来玹铮受杖之处需剜去烂肉,虽已灌服麻沸散,可到底还是疼醒了。

    风七七、马昕等人登时手忙脚乱。

    玹铮神志不清,浑身巨颤,双臀鲜血淋漓,纵她们这些看惯打打杀杀的重明卫,也觉得胆战心惊。

    唐姒好不容易上完药,汗都顾不得擦,就去开方。

    与此同时,稍间内愁云惨淡,卓念音伏案啜泣,孤鸾扼腕叹息,苏珂红着眼眶催促小幺去打探消息。

    少时,小幺回报,“唐太医说,王主烂肉已除净,接下来两天是关键,她请侍郎备个住处,说要留在王府看护。”

    因夜隐奉诏入麟趾殿,苏珂求之不得,忙吩咐碧色,“你去安排,要好生款待,诊金按三倍给付。”

    碧色前脚刚走,信陵后脚就赶了来,“侍郎,风同知已领人告辞。”言外之意,他们这些内眷能进寝殿了。

    卓念音腾地起身,疾步往外冲,差点儿就将信陵撞倒。苏珂与孤鸾紧随其后,也都是一溜儿小跑。

    寝殿内虽焚着沉香,可仍掩不住浓重的血腥味儿。

    玹铮趴在金丝楠雕鸾拔步床上,双眸紧闭,冷汗涔涔,时不时疼得抽搐两下,发出微弱的呻.吟。

    卓念音扑跪在床头,使劲儿摇晃玹铮手臂,声嘶力竭地哭喊,“王主!王主!”

    吴氏与墨诗生怕玹铮被他弄出个好歹,忙拉扯,“公子别急,王主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苏珂见卓念音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泪水亦如洪流决堤。“莲蓬,备车,我要去法源寺为王主点祈福灯。”

    孤鸾强忍悲愤,“说起祈福,我倒有个主意,可派人以王主名义前往善堂施药,再去南城搭个粥棚,为乞丐施舍米粮。”

    玹铮如今名声受损,俪王府若能多行善举,或可挽回声誉。

    苏珂连连点头,“这主意甚好,一事不烦二主,如此就辛苦杨公子。”

    “侍郎哪里话,为王主何言辛苦?”孤鸾望着玹铮虚弱憔悴的面庞,暗暗攥紧拳头。此时此刻,他深恨自己无能,又觉哭亦无用,迫不及待想为心爱的女子做些什么。

    卓念音冲墨诗嚷嚷,“去把我的银匣子取来,一个粥棚不够,就搭十个,十个不够,就搭一百个!”说完又回头拾起玹铮的手,贴在脸上,“王主,为了您,我把私房钱全搭上了,您可要快点儿好起来呀!”

    说着说着,再度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马昕随风七七出了王府,心有余悸道:“陛下可真够狠的,整整八十刑杖,也就是王主,换别人早死翘翘了。”

    风七七狠狠呸她,“不许说死!真他娘的不知忌讳!”

    她忙陪笑,“卑职错了!王主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长命百岁!”

    风七七这才缓了脸色,“行了,赶紧带人巡街去,但凡见到多嘴多舌的,可劲儿收拾,天塌了有本官顶着,懂吗?”

    “懂!”马昕撸胳膊挽袖子,“您就擎好吧!谁要敢对王主不敬,卑职就把她往死里整!”

    风七七眼珠儿转了转,“整归整,但得人证物证俱全,特别是那些跟蔡府沾边儿的,一旦逮住,就绝不能让她们翻身。”

    隔日晌午,卓之杭请风七七喝酒。悦阳楼里人声鼎沸,几名进京秋闱的秀才多喝了几杯,就开始说长道短。

    “虽说英雌难过美人关,可堂堂亲王竟与秀侍私通,无视宫规,不遵礼教,真是令人齿冷!”

    “可不是吗?之前俪王奉旨巡边路过平阳府,在大堂上满口仁义道德,那叫一个威风,却不料竟也是道貌岸然之辈!”

    “哎,我听说是那秀侍主动勾引俪王的?”

    “那不是普通的秀侍,是定襄侯的嫡子,跟俪王两情相悦。”

    “切!什么两情相悦,分明是有人贪图美色,趁机逼.奸,东窗事发后再找借口脱罪,就这点儿伎俩蒙谁呀!”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然笑声未歇,雅间的门被砰的踢开,闯进来许多杀气腾腾的重明卫。

    马昕冷眼环视,“灌了几口黄汤就不知天高地厚,既然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本千户不介意替你们管管。”

    众秀才面面相觑,都露出畏惧之色。有人心眼儿活泛,忙不迭分辩,“大人,这、这是误会!”

    “误会?”马昕晃着手里的簿册,“你们方才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记在上头,想抵赖,门儿都没有!”

    有秀才自恃出身不俗,点指马昕道:“你可别乱来!我们都有功名在身,我娘是蔡相的得意门生......”

    话没讲完,就听咔嘣一声,手指已被掰断。

    马昕无视她杀猪般的嚎叫,紧接着给了她一记老拳。重明卫见状蜂拥而上,众秀才之中有人跪地求饶,有人奋力反抗,还有人从窗户往外跳,摔断了半条腿。

    风七七正与卓之杭对饮,马昕叩门而入,“大人,嫌犯皆已擒获,此乃物证,请您过目。”

    “拿笔来。”风七七看完后在簿册上添了七个字。

    马昕边瞅边念,“有其母...必有其女。”话音刚落,她嘶了一声,挑起大指,“高啊,大人实在是高!”

    卓之杭揶揄道:“这招忒狠了!”

    风七七屏退马昕,似笑非笑,“卓大人不会拆下官的台吧?”

    “怎么会呢?蔡琳落井下石,指使人弹劾俪王主,此仇不报非君子。”卓之杭边斟酒边提醒,“不过蔡公鸡向来护短得紧,你抓了她门生的女儿,她一准儿参你。”

    风七七泰然自若,“不怕她参,只要她敢闹到御前,下官就好好教教她死字怎么写。”

    “哈哈哈哈!”卓之杭朗声大笑,“江山代有才人出,真乃后生可畏,当浮一大白!”

    风七七举杯相敬,“若非卓大人见机行事,秋闱考场也落不到重明卫手里,姜还是老的辣!”

    双人相视而笑,都饮尽琼浆。

    卓之杭关切地问,“王主伤势如何?”本想登门探望,怎奈玹铮需要静养,一律闭门谢客。

    风七七一扫前两日的忧愁,“看着重,但其实没伤着筋骨,今早褪了热,太医说已无大碍,静养个十天八天就能下床。”

    卓之杭的口气意味深长,“就说嘛,毕竟母女连心,陛下还是有分寸的。”

    “狗屁分寸!”风七七满腹牢骚,“真把人打坏了,谁给她当牛做马,干那些杀人埋尸的勾当!”

    卓之杭肃了面容,嗔责道:“有些话心里明白就成了,当心隔墙有耳。”说罢起身开门张望了两眼,转回头一针见血,“王主屡建奇功,楞伽庵救驾,宁夏府大捷,风头无两,陛下能不借着侍选打压吗?”

    “哼,王主为她挡箭奋不顾身,前往漠北舍生忘死,就换来如今这么个结果,实在令人心寒!”

    卓之杭叹了口气,“做人得往开处想,谁还没点儿风流韵事?”

    风七七撇嘴,“不在事儿大小,关键是心里憋屈!就好像你眼瞅着是火坑,还非得跳,对那个把你推进去的人,还得感恩戴德,谢谢人家高抬贵手。”

    卓之杭洞若观火,“陛下就是要所有人都明白,她高高在上,能定人生死,也能令人生不如死。”

    风七七义愤填膺,“可就为了她那疑心病,害王主丢了半条命,还毁了两个好男儿的名声,真是不值!”

    卓之杭语重心长,“说不值,其实也值,至少帮王主下了决心。况且名声这东西,全凭一张嘴,既能说东,也能说西。”说罢,听着门外隐隐约约的卖唱声,又笑问,“昨儿联锦班演了出新戏,讲得是亲王巡边,与将军之子共退敌兵喜结连理,那可是出自风大人的手笔呀?”

    风七七转着杯盏,“是时酒的主意,她还找人编了评书快板儿,请书局印了画本子,打算为钟离公子扳回一局。”

    卓之杭称赞道:“懂得造势、借势,这时娘子真是个人才!”

    风七七颔首,“可不是吗!她是读书人,又干过典史,可算文武双全。”说完又凑近卓之杭,抱腕拱手,“秋闱在即,姑苏县那头儿,还要仰仗大人。”

    “好说,无需客气。”卓之杭呷了口酒,将话茬儿转回到钟离挚身上,“我估摸着,武成王孙身份贵重,陛下不会不给交代的。”

    话音未落,马昕蹬蹬上楼,啪啪叩门,“大人,陛下传您即刻入宫!”

    寝殿内,殷贵卿吃着冰碗,唇边挂着讥笑,“都说陛下宠爱皇贵君,可我瞧也就那么回事儿。这次侍选真够热闹的,皇贵君瞧上的那两个,不是身患隐疾,就是名誉扫地,看来眼光不怎么样啊!”

    笑声未止,殿外一阵嘈杂,紧接着,风七七率领重明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他又惊又怒,“此乃内宫,谁给你们的狗胆乱闯!”

    风七七不慌不忙,晃了晃圣谕,“下官奉旨搜宫,得罪之处,还望贵卿海涵!”

    不多时,便有人从他妆奁里搜出了钟离挚的验身簿。

    风七七翻看后嗤嗤笑道:“看来证据确凿啊!”

    他脸色煞白,“这、这不可能!这是栽赃!”说着就往殿外冲,“你们闪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风七七哪容得他放肆,厉声喝令,“绑了!”

    他被绳捆索绑,死死按跪在地,却不甘心地嘶吼,“我是后宫君卿,六皇子生父,没有陛下的圣旨,谁也不能动我!”

    风七七取出第二道圣旨,朗声宣道:“殷帆妖言惑众,诋毁武成王孙清誉,今贬为庶人,打入诏狱,钦此!”

    安泰殿内,贤君跪在凤案前痛哭流涕,“陛下,都怪臣侍没管教好帆弟,以致他鬼迷心窍,铸成大错。”

    承珺煜睨着狭长的凤眸,轻笑道:“这么说,他的所作所为,你毫不知情了?”

    贤君不敢正视承珺煜的凛冽眸光,垂头啜泣,“臣侍倘若知情,定不会允许他胡作非为,还望陛下明察。”

    承珺煜打量他那楚楚可怜,心中冷嗤,嘴上却道:“朕也知你向来克谨柔仪,率循懿范,断不会与殷帆同流合污。”

    他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做出副兄弟情深的模样,“虽说帆弟有罪,但他毕竟侍奉陛下多年,又诞育六皇子,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承珺煜亲手将他搀起,“良儿,殷帆的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打今儿起,你就安心养胎吧。”

    他心里咯噔一声,“陛下,臣侍不辛苦,臣侍乐意替您分忧。”

    “不必了,朕已下旨将淑君赦出静宁宫,命他戴罪立功。”

    唐纾未料承珺煜交办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慎刑司给顾渊宣旨。

    斐陌见他神色凝重,忐忑地问道:“主子,圣旨到底怎么说的?”

    他没有作答,只是在心里悲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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