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噩梦一样,卓念音感到有根细长的尾巴划过脚面。此时此刻,他早没了搭救宫韶华时的胆色,骨寒毛竖,瑟瑟发抖。
他被人打昏,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不知能否得救,而宫韶华、司瑶,还有墨诗,不知是否还活着?
惊惧、焦虑,以及潮水般的无助与绝望吞噬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扑簌而落,他好怕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具枯骨,真的好怕。
几只老鼠不畏人似的,争相围拢过来,更有甚者蹿上他的腿,窸窸窣窣往他肚子上爬。
黑暗中,鼠目发着绿幽幽的凶光,他挣了两挣,唔唔叫了两声,头一歪,彻底吓昏过去。
天光大亮时,慎刑司管事付才郎急匆匆赶来麟趾殿,见唐纾站在廊下,忙躬身施礼,“君上金安。”
唐纾强打精神问道:“案子有眉目了吗?”宫韶华遇刺,他代掌六宫,更肩负查案重任。
付才郎禀奏道:“离尘宫看守俱已招认,自冷氏幽禁,君后身边的贾善接连几日给他送过饭。”
“送饭?”唐纾重重冷哼,“非亲非故,干吗那么好心?”宫人惯会捧高踩低,更何况贾善这种天生势利之徒。
唐姒快步而来,面容冷峻,“淑君殿下安好,臣奉旨替冷氏验尸,发现他身中剧.毒,因此才会心智迷乱,宛若行尸。”
付才郎想起搜查离尘宫时,冷氏房中留有残羹剩饭,“或许毒.药就下在饭食内,还要烦请唐太医查验。”
“不必了,方才郑公公已请本官验过,饭菜的确有毒。”郑寅隼受命于贤君,自然巴不得贾善早点倒霉。
付才郎正中下怀,“如此说来,贾善嫌疑重大,应立即捉拿审问,说不定卓侍郎失踪也与他有关。”
唐纾沉吟道:“言之有理,不过他乃君后亲信,若要抓人,恐得请旨。”话音未落,暖阁内忽传出宫韶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大惊失色,疾步冲了进去。只见宫韶华趴在榻上,后背血肉模糊,面如银箔,手脚抽搐。
承珺煜心痛得无以复加,抱着心爱之人极力安抚。
方墨跪奏道:“陛下,若不将溃烂之处剔净,恐危及皇贵君性命啊!”
承珺煜虽不忍宫韶华遭罪,却也知迫不得已,于是轻柔地掰开他苍白的唇,将丝绢塞了进去,又按住他双手,温言道:“好华儿,你且忍忍,朕就在你身边,朕会陪着你的!”
宫韶华神志昏沉,也不知到底听懂没有,只微微呻.吟了一声。
承珺煜硬下心肠,咬紧牙关,“剔!”
唐纾见方墨举刀,忙转头捂住了嘴,顷刻间珠泪迸溅。
宫韶华这回的叫声轻微了许多,待方墨上完药,又陷入昏迷,然承珺煜的手背却多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孟晴惊呼,“陛下,您、您受伤了!”
承珺煜瞪了他一眼,嫌他大惊小怪,随后慢慢掏出堵嘴的丝绢,又亲手替宫韶华擦拭粘腻的汗渍。
方墨见她那副精心呵护的样子,颇为动容,“陛下请宽心,溃烂已清,臣担保皇贵君会在二十四个时辰内清醒。”
承珺煜吩咐孟晴,“传旨,罢朝两日,政务暂由太女打理。”抬眼见唐纾默默拭泪,唤他近前,“先君后祭礼,命贤君主持。皇贵君需要静养,除你之外,后宫君卿一律不得前来打扰。”
“是。”唐纾呈上离尘宫看守的供词及验尸记录,“接下来如何行事,重明卫与慎刑司皆恭请圣裁。”
承珺煜见到贾善的名字,啪的一拍桌案,勃然震怒道:“这个混账东西!”
宫韶华遇刺,她早就疑心向荣泽。“立即抓捕贾氏,搜查静宁宫,胆敢阻拦者,直接发落去慎刑司!”
倘若证据确凿,别说是太女,谁的情面也不讲!
静宁宫内,贾善被押跪在地,唐纾威仪赫赫,厉声质问道:“说,到底把卓侍郎藏哪儿去了?”
他使劲儿摇晃脑袋,“奴才冤枉!奴才纵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绑架卓侍郎,更不敢指使冷氏行刺皇贵君!”说着朝向荣泽喊道:“君后,这是有人处心积虑,妄图借奴才害您啊!”
向荣泽步步逼近唐纾,咬牙切齿道:“是你!还有宫氏那贱.人!是你们合谋陷害本后!”
唐纾正色道:“臣侍向来恪守宫规,哪敢行刺杀人?”说着又扯动嘴角,语意讥讽,“至于皇贵君,身中九刀,险遭不测,难道他会用性命来陷害您?”
“九刀?”向荣泽难以置信,眸光怨毒且激愤,“中九刀竟还不死,为何、为何连老天都偏帮他!”
唐纾好整以暇道:“皇贵君蒙陛下福泽庇佑,自然逢凶化吉,这等福祉可不是人人都享得起的。”
他面容扭曲,桀桀怪笑,“是啊,宫氏不仅有福,手段还高的很,一夜偷.欢,就私怀孽.种。”
唐纾陡然变色,“君后慎言!”
“哼!不叫本后说,本后偏要说!”他狂笑不止,“陛下与亲姐夫苟且,还有了私.生女,景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唐纾见他越发不成体统,厉声喝道:“来人!君后犯了疯症,赶紧扶他回卧寝休息!”
“不!不!”他大力推开侍从,边叫嚷边向外冲,“本后要见陛下!本后是冤枉的,本后要见陛下!”
唐纾急了眼,怒吼道:“拦住他!”
重明卫将殿门堵得水泄不通,他大力撞在重明卫身上,反跌坐在地,随即被赶上来的侍从死死按住。
他奋力挣扎,哭闹不休。“放开我!放开我!”
唐纾义正辞严,“陛下有命,阻挠搜宫者,按违旨论处,君后难道想去慎刑司待罪不成?”
话音刚落,殿外猛然传来声清脆响亮的厉喝,“放肆!”
唐纾微愣,命重明卫闪开身形。
二皇子承逸潇大步流星进殿,理直气壮地斥责道:“淑君无视尊卑,胆敢以慎刑司胁迫父后,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说罢不容唐纾辩解,旋身跪于向荣泽身前,紧紧将他抱住,语气坚定,“父后,有潇儿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负您!”
向荣泽看清来人是亲生儿子,满腹委屈如洪水决堤,涕泪横流,“潇儿,你母皇罔顾多年妻夫情分,竟听信谗言,任我含冤莫白......”
承逸潇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母皇只是暂时受奸佞蒙蔽。”边说边又狠狠瞪向唐纾,“卑侍就是卑侍,即便位居一品又如何?父后乃母皇原配,太女生父,岂容你冒犯?”
唐纾恼他盛气凌人,却碍于名分不便计较,“二皇子误会了,本君奉旨搜宫,职责所在,并不敢对君后不敬。”
承逸潇冷嗤,“不敢就好。”说完又亲手搀起向荣泽,“父后放心,太女姐姐绝不会对您的冤屈坐视不理!”
他两次提到太女,众人都不约而同生出几分忌惮之意。
唐纾听风七七在殿外轻嗽,屈膝行礼,“君后身体不适,臣侍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向荣泽不甘心贾善被重明卫押走,还想阻止,却被承逸潇扯住衣袖。
承逸潇压低声音,“父后,您越这样,越会加重母皇疑心。太女姐姐叫我转告您,惟今之计,只有丢卒保车。”
他此番前来,一方面是出于关心,一方面也是替承玹璧传话。
向荣泽愤懑难平,“我就是听信你皇姐之言,忍气吞声,才会落到今时今日之地步!”
身为太女生父,被褫夺.权柄,禁足偏宫,已受尽屈辱,却不想仍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承逸潇屏退侍从,凝眸相望,“您实话告诉我,皇贵君遇刺,卓氏失踪,真与您毫无瓜葛?”
他捶胸顿足,“潇儿,连你也不信我吗?”激愤之下,竟一口血喷出,直挺挺栽倒在地。
静宁宫门口,唐纾深感失望,“搜了三遍,竟未搜到......”
风七七并不觉意外,“静宁宫虽非冷宫,却毕竟乃囚禁之所,人多眼杂,不好掌控,我若是君后,会将人关在更易藏匿的地方,比如宣室殿......”
唐纾恍然,“不错,那里闲置已久,留守的也净是伺候过君后的人。”说完心急如焚,“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请旨。”
风七七示意他稍安勿躁,“方才搜捡静宁宫时,下官已派人去讨圣谕,想必如今都开搜了。”
两人抵达宣室殿后,有重明卫呈上块腰牌,“大人,没找到卓侍郎,但在后墙发现这个。”
风七七拿过细看,眉头蹙起,“玉华殿?”
唐纾微感诧异,“玉华殿乃二皇子居所,莫非卓侍郎失踪与他有关?”承逸潇虽仗着嫡出身份目中无人,却并非工于心计之辈。
风七七将腰牌揣进怀里,叮嘱道:“先不要轻举妄动,派人盯紧玉华殿,任何风吹草动速速禀报。”
唐纾因迟迟寻不到卓念音,内心挫败,又觉得迷雾重重,“风大人,倘若找不到卓侍郎如何是好?”
风七七强压内心的焦虑,“定会找到的,生要见人,死要......”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不,卓侍郎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无事!”
昭元君后祭礼完毕已近掌灯,殷贵卿陪贤君回转寝宫。
见巧言领着侍从回避,他恭维道:“哥哥神机妙算,二皇子的乳公果然从宣室殿带走了卓氏。”
贤君轻轻用银勺搅着缠枝花卉粉彩碗中的极品血燕,“他不带走,难道任凭重明卫把人搜出来吗?”
要说起来,没有自己派人暗中相助,引开把守的侍卫,承逸潇的乳公也不会那么顺利。
殷贵卿浅笑,“其实搜出来又能怎样?只要咬定是旁人陷害,陛下碍于太女情面也不好定罪,但如今......”
承逸潇年仅十五,自视过高,遇事难免冲动,“也不知他看到卓氏后,会不会杀人灭口?”
贤君冷嗤,“事到如今,从玉华殿抬出的是活人还是尸体有何分别?”说着又流露出狠戾之色,“他承逸潇仗着嫡出身份没少欺负涵儿,这回,本君就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深夜,玉华殿偏僻的杂院内,乳公曹氏打开暗房的门。承逸潇掩住口鼻,借着灯笼瞧见了绳捆索绑的卓念音。
卓念音本迷迷糊糊,听到声响,微微动了动,竭力睁开酸涩的眼皮,并虚弱地呜咽了两声。
承逸潇不敢再看,砰得合上铁门,掉头便走。
曹氏追着他回转寝殿,“老奴是在宣室殿暗房找到卓氏的,幸亏您多了个心眼儿,不然重明卫就发现他了......”
承逸潇攥紧拳头,“这必是有人栽赃陷害。”眼见向荣泽吐血,他相信父亲是冤枉的。
曹氏提醒道:“殿下,卓氏关在暗房不是长久之计,重明卫今儿搜了静宁宫与宣室殿,难保明儿不会搜到玉华殿来?”
他心里咯噔一声,本打算明早等承玹璧入宫再商议对策,但恐怕来不及了。“依公公之见,如何处置?”
曹氏做了个杀头的姿势,“一不做二不休。”见他犹豫,又怂恿道:“卓氏方才已瞅见殿下,绝不能再让他苟活,不如勒死他,连夜丢进渠池......”
他闻言心阵阵发紧,手脚冰凉,“就、就没有其他办法......”牺牲贾善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曹氏扑通跪倒,“殿下,事已至此,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君后着想,难道您要眼睁睁看君后蒙冤被废吗?”
宫韶华在承珺煜心目中的分量有目共睹,一旦向荣泽被认定是幕后主使,极有可能会遭废黜。
承逸潇想起前往静宁宫之前承玹璧交待的话,“此事与父后无关最好,若有关,须得死无对证。”
他当时以为承玹璧指的是贾善,却原来卓念音才是关键,唯有他死了,向荣泽才能保全。
沉默片刻后,他亲手搀起曹氏,狠心道:“有劳公公。”
三更时分,卓念音被拖出暗房。
曹氏将他身上的绳索紧了又紧,面露凶光,“卓侍郎,别怪我,怪只怪你命运不济。”
说罢用绳索勒住他脖颈。
他顿时呼吸急促,两脚扑腾,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