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替罪

    卓念音被勒得两眼翻白,意志丧失,渐渐不再挣扎。承逸潇死死扒着月亮门,额头、胸背全是冷汗。

    眼见曹氏就要得手,忽然,两支雕翎羽箭同时破空飞来,一支射中了他肩胛,另一支则穿透了他脑袋。

    他吭都没吭,尸身扑通倒地。

    承逸潇大惊失色,紧紧捂住嘴,竭力将叫声咽了回去。

    墙头纵下十余人,为首女子身穿大红织金飞鱼曳撒,手持龙舌弓,正是重明卫同知风七七。

    承逸潇见她疾步奔向卓念音施救,惶恐不安,下意识掉头便跑。

    然没跑几步,正前方忽亮起数展灯笼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明黄凤袍在众人簇拥之下分外醒目,他脊背寒凉,双腿酸软,声音颤抖,“母、母皇......”

    承珺煜额角青筋曝露,怒不可遏,狠狠一巴掌将他煽倒在地,咆哮道:“丧心病狂,罔顾人伦,你这个不孝孽障!”

    他捂着高高肿起的面颊,呜呜大哭,“母皇,儿臣冤枉!”

    “冤枉?”承珺煜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事已至此,还有脸喊冤,朕都替你羞愧!”

    他伸手去抱承珺煜双腿,仰着螓首,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还请母皇容儿臣申辩。”

    唐纾见人多眼杂,柔声劝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二皇子既有话讲,不如换个地方细细盘问。”

    圣驾移至玉华殿明间,承珺煜正襟危坐,唐纾、孟晴等人侍立两侧,承逸潇则伏跪在地,低声啜泣。

    唐纾奉旨对质,让斐陌取出腰牌,“二皇子请看,这是曹氏将卓侍郎从宣室殿带走时掉落的。”

    承逸潇见腰牌果真是玉华殿之物,心头发慌,闷声不语。

    唐纾又肃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曹氏自以为行踪隐秘,却未料被六皇子看个正着。”

    若非殷贵卿深夜携子告发,也不至于惊动承珺煜。

    承逸潇认为曹氏已死,死无对证,于是嘴硬道:“曹公公...不,曹氏所为,我一无所知。”

    唐纾冷嗤,“若你所言属实,大半夜前往杂院作甚?”

    “我、我睡不着,到院中散步,发现曹氏鬼鬼祟祟,就跟着他,没想到他竟敢杀人行凶。”

    “既如此,为何不阻止?”

    “我、我害怕......”他面露畏怯,手脚并用朝承珺煜爬去,“母皇,曹氏胆敢谋害亲王侍郎,罪大恶极,所幸重明卫及时赶到,将他诛杀。他乃儿臣乳公,儿臣约束不善,甘愿受罚,但真不清楚他的阴谋啊!”

    唐纾义正词严,“你倒会避重就轻,曹氏已死,自然可以推说毫不知情,然天理昭彰,却容不得你抵赖。”

    他望向唐纾,眸中似含了无尽委屈,“淑君,我白日冲撞了你,你生气情有可原,却不该落井下石,胡乱攀诬!”

    唐纾见他伶牙俐齿,唯恐混淆视听,忙旋身跪倒,“陛下,臣侍与二皇子并无宿怨,更希望他未曾涉案,但如今证据确凿......”

    承珺煜示意唐纾平身,沉吟着问道:“卓氏可醒了?”

    风七七进殿禀奏,“陛下,卓侍郎已醒,但身体极为虚弱。”

    “朕...先去瞧瞧卓氏。”承珺煜并不准唐纾跟随,独自去往稍间。少顷,就听她一声厉吼,“这个逆子!”

    承逸潇猛闭上眼。心说:糟糕,定是卓氏亲口告诉母皇说见过我,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即瑟瑟发抖,而唐纾只凝眸冷笑。

    承珺煜怒气冲冲回转,点指着他,疾言厉色道:“枉朕对你寄予厚望,不想你竟如向氏一般蛇蝎心肠,平白玷污了皇子名声!”

    这话不可谓不重。他似五雷轰顶,又知大势已去,连忙叩头,“母皇,儿臣知错,求您恕罪!”

    唐纾疑惑道:“陛下,二皇子少不更事,又与卓侍郎素无瓜葛,总不会无缘无故要他性命。”

    承珺煜深以为然,目光凛凛,高声逼问道:“潇儿,你说实话,是不是向氏唆使你的?”

    “不!”他瞪大眼睛,使劲摇头,拼命去扯承珺煜衣摆,“母皇,不干父后的事,他是遭人陷害!儿臣不忍他含冤,这、这才一时糊涂......”

    “糊涂?朕看你是无可救药!”承珺煜重重将他踹翻,面容抽搐,震怒不已,“事到如今,还敢砌词狡辩!卓氏亲口所述,昨夜追赶可疑黑影,被打晕后就身陷暗房。你们父子若无勾结,曹氏何以会在重明卫搜查宣室殿之前就将他带走?”

    因气得两肋生疼,用力抚了两下,又痛心疾首道:“你可真是向氏的好儿子,他谋害君卿,绑架宗室,你就帮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不!不是的!儿臣并未与父后串谋,父后从始至终都是冤枉的!”承逸潇极力辩解,泣不成声。

    承珺煜不愿再多看他一眼,神色决绝,“将二皇子打入慎刑司,严加审问。”所谓严加审问,便是必要时准许动刑。

    付才郎与郑寅隼站在门外,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承逸潇则吓得魂飞魄散,被架走时浑身战栗,都忘了求饶。

    承玹璧难以成眠,四更才阖上眼,就被大力的叩门声惊醒,“太女,陛下传您即刻入宫!”

    她一骨碌爬起身,额头冒出层细密冷汗,“出了何事?”

    侍卫支支吾吾,“属下问了,来人不说,只催促您尽快,说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向五郎迷迷瞪瞪,满腹牢骚地嘀咕,“莫非是皇贵君不成了?陛下也是,传太女干吗,太女又不会救命!”

    他怀孕三月,正是最娇气之时,被搅扰清梦,怨气冲顶,难免口不择言。

    承玹璧气结,抬手就是一巴掌,斥骂道:“混账东西!这话能乱讲吗?若传到母皇耳中,你还要不要命!”

    虽被连夜叫起,却毫无埋怨,反暗自庆幸,“母皇传召,必事关重大。父后身负嫌疑,母皇还肯传召本宫,说明尚存看顾之心,否则,这东宫只怕住不久矣!”

    说完更衣匆匆离去,空留向五郎在榻上哭到天明。

    太女君听说向五郎挨了责打,幸灾乐祸道:“贱.侍轻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传本君钧旨,罚他去佛堂为皇贵君诵经祈福。”

    待侍从离去,又将亲信唤至跟前,“近日必有大风波,太女顾不得那贱.人,所幸趁机永绝后患。”

    要论起来,这口恶气自赏春宴起已憋了整整三个月,无论如何,都不能任凭向五郎诞下皇嗣。

    晌午时分,宫韶华悠悠苏醒,只觉浑身巨痛,头晕脑胀,稍微动弹,便忍不住放声呻.吟。

    承珺煜赶紧喂了他两口参汤,并轻唤道:“华儿!华儿!”

    “陛、陛下......”他渐渐有了丝气力,欲挣扎起身,却被承珺煜轻柔地按住。

    “别动,当心伤口崩开。”承珺煜望着他那近乎于宣纸般惨白的面颊,眼圈泛红,声音哽咽,“你可把朕...吓了个半死。”

    他眼中亦莹光闪烁,“臣侍以为...再、再也见不到您了......”卓念音离去后,他随司瑶藏在前殿供案底下,渐渐失去了意识。“对了,司瑶与卓氏......?”

    “放心吧,他们都平安。”承珺煜边说边紧握他的手,“华儿,答应朕,以后都要好好的,咱们还得白头偕老呢!”

    “陛下......”承珺煜的眸光像幽深的旋涡,摄着他的魂魄。那其中失而复得的喜悦、弥足珍贵的呵护,都是珺烨缺乏的。

    灿烂的日光将殿宇映得亮亮堂堂,床帐上那金线绣成的鸳鸯,床棱处金粉涂抹的双蝶,令人炫目。

    承珺煜盯着他,好像看不够似的,“等你好了,朕陪你回沉香殿去住些日子,散散心。”

    他阖上眼,昏睡前几不可闻地应了句,“好。”

    不消半个时辰,宫韶华醒转的喜讯就传遍六宫。

    斐陌见午膳已冷,吩咐满星重新预备,并对唐纾笑道:“皇贵君化险为夷,主子总算能吃口安心饭了!”

    唐纾双掌合十,“多谢佛祖保佑!”

    斐陌替他打着白绢绣孔雀象牙柄团扇,低声问道:“您说陛下会如何处置君后与二皇子?”

    他转着腕间的和田玉贵君镯,不答反问,“太女在麟趾殿宫门跪了几个时辰了?”

    “约摸...四个时辰。”

    “付才郎还没消息?”

    “是,您也知道,二皇子身份特殊,慎刑司不敢过分用刑。”虽说承逸潇是墙倒众人推,但他姐姐毕竟还是太女。

    殷贵卿陪贤君行至麟趾殿外,远远瞅见毒辣的日头下跪得直挺挺的承玹璧,嗤笑道:“最好陛下迁怒太女,也狠狠甩她几耳光。”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真要打了太女的脸,这仇会记得更深。“郑寅隼真是没用,慎刑司什么手段没有,竟搞不定个半大孩子。”

    贤君比他沉稳淡定得多,“听说冷海琼率全族上下跪在宫外,已一天一夜。”

    “是啊,冷氏的母父、姐妹、兄弟都已服毒自尽,如今尸首还在宫门外停着。”

    贤君阴恻恻笑道:“你说,要是冷家知晓冷氏乃中毒受人操控,幕后之人却依旧逍遥法外,会怎么样?”

    殷贵卿心领神会,“哥哥放心,我这就去办。”

    不到掌灯时分,成堆的弹劾折子便呈送进安泰殿,承玹璧被架至凤案前时,衣衫早已湿透,且累得近乎虚脱。

    可她明白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于是强忍膝盖剧痛与种种不适哀哀叩首,“母皇,儿臣特来请罪!”

    头顶半晌没有动静,她正忐忑,忽听到承珺煜冷硬的质问声,“昨日潇儿前去静宁宫之前可找过你?”

    她心狠狠揪起,原来到底被怀疑了。虽惶恐,却不敢扯谎,“的确找过,但儿臣只是让他去劝慰父后,再无其他。”

    承珺煜似有不信之意,“那你说说,怎的那么巧,他见完你之后,曹氏便去了宣室殿?”

    “母皇!”她被这话吓得肝胆俱裂,“儿臣发誓,绝未参与行刺皇贵君、谋害卓侍郎之阴谋!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说罢又声泪俱下,“儿臣自幼蒙您教诲,虽不堪大用,却尚能分清是非善恶。儿臣向来尊敬皇贵君,和睦俪王姐,又岂会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行?”

    承珺煜打量她不似作伪,语气稍缓,但仍透着严厉,“皇贵君身中九刀,寿安宫一十七条人命,可不是两名贱侍的性命就能交待过去的。”

    胳膊一扫,将数本奏折拂落在地,“自个儿瞧瞧,这里头有多少是弹劾向氏与潇儿,又有多少是弹劾你的!”

    她磕头如捣蒜,“儿臣并非替父后辩解,但曹氏已死,贾善畏罪自尽,实无证据证实父后乃幕后主使。”

    “你放心,潇儿迟早会招供的。”

    她静默须臾,心肠狠了又狠,“母皇,您想过没有,或许是因父后迁宫,潇儿对皇贵君不满,所以才受到贾善、曹氏鼓惑,一时糊涂。”

    跪在麟趾殿外时,她已打定主意,为保向氏后位,就必须牺牲承逸潇这个亲生弟弟。

    “潇儿毕竟年幼,涉世未深,平素又娇纵坏了。儿臣身为长姐,没能管教好他,难辞其咎,还请母皇重重责罚。”

    这话令承珺煜沉默下来,若定了向氏的罪,太女的确难以自处。过了许久,她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儿臣听凭母皇圣裁。”毕竟是亲生儿子,只要宫韶华还活着,承珺煜总不至于用皇子的命去抵偿宫侍的命。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眼去瞧承珺煜的神色,“儿臣愿亲赴麟趾殿,给皇贵君磕头谢罪。至于那些枉死的宫众,儿臣会多出抚恤银两,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

    三日后,承珺煜废二皇子承逸潇为庶人,处行杖五十,囚于永巷,并令向荣泽迁往与离尘宫仅一墙之隔的虞渊宫,只给其六品才人的待遇。

    又因宫韶华遇刺,侍选推后。

    再过了七、八天,承玹璧出宫时,见宫门外急速来了一哨人马,为首之人风尘仆仆、气势汹汹,正是玹铮。

    承玹璧不知所措之际,玹铮胯.下坐骑已至她跟前。她只见马蹄高高抬起,吓得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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