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十三年仲春的夜晚,月亮钻出薄如蝉翼的云,如出水芙蓉般透明,洒下淡淡柔光,将东宫马厩的砖墙映出朦胧的晕。
玹铮抱着草料,仰起头,呆呆地望着高悬的蟾宫。
忽然,背后伸出双微凉小手,蓦地掩住她双眸,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猜-猜-我-是-谁?”
她扑哧乐了,“阳少爷,别闹了成吗?”
宁沐阳松开手,郁闷地撇嘴,“这也能猜到啊?”
她走到马槽旁,边添草料边笑,“除了你,哪家有头有脸的少爷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里瞎逛?”
“我睡不着,明儿就要回府了,再见你就得端午了。”珺烨为彰显对宁汝桦这位恩师的敬重,花朝、端午、重阳都会邀请宁府内眷到东宫同乐,宁大官人通常会带儿子来东宫小住,少则三五日,多则十余天。
玹铮见他倚着围栏,两手托腮,闷闷不悦,便笑道:“端午就端午,记得给我带粽子吃!”
到底是孩子,提到吃食,他顿时起了兴致,“好啊,你想吃什么口味的?豆沙红枣,还是猪肉火腿?”
玹铮忙着扫地,连头都没抬,“能吃饱就得,哪还敢计较口味?”
他瞅着玹铮破旧衣衫上的补丁,冲动之言脱口而出,“要不然我去求母亲,叫她跟太女讨了你吧?”
玹铮握扫帚的手猛然一紧,断然拒绝道:“不行!”
“为何不行?反正东宫马奴有的是,又不差你一个。”他自顾自说着,丝毫未察觉出玹铮的异样,“你放心,等去了宁府,我让姐姐收你在身边,教你读书识字,将来给你份好前程......”
话音未落,玹铮已涨红了脸,两眼瞪着他,凶巴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要是敢跟你娘提,我、我就再也不搭理你!”
说完将扫帚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他追了几步没撵上,眼圈泛红,喃喃自语,“我、我是好心,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默立良久,心想玹铮是真生了气,今夜恐不会再回来,于是返回马槽,弯腰拾起扫帚,却不料指尖一痛,原来锋利的倒刺扎破了娇嫩的玉指。
望着那涌出的殷红血珠,他心里泛酸,泪水不争气地滚落。
背后忽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向你道歉。”
他一愣,忙转过身,见玹铮乌黑明亮的瞳仁凝望着自己,心里的委屈顿如滔滔江水般狂涌而出,猛扑进她怀里,呜呜大哭。
玹铮双颊绯红,急忙推搡,“别、别抱我,我衣服脏......”
他却将手臂搂得更紧,“不许推我,再推我,我也不要搭理你了!”
端阳节,因宁大官人临盆在即,宁沐阳便随祖父前来东宫赴宴。
深夜,玹铮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知是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带了两大包袱吃食,有烧鹅、咸蛋、粽子,还有五毒饼。
玹铮见他剥好粽子,献宝似的递到自己嘴边,于是咬了一口。哪知就这一口,腹内馋虫大动,欲罢不能,夺过粽子三下五除二吞进了肚。
他笑得前仰后合,“你慢点吃,当心噎着!”
玹铮赞不绝口,“简直太好吃了!是你家做的?”
“当然!”他甚是得意,“我家厨子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五福粽子乃她看家本领。”
“五福粽子,什么名堂?”
“名堂可大着呢!告诉你,做这粽子,需用上好的江米、肥嫩的苇叶,夹一勺豆沙、掐一块酥糖、剥一颗桂圆,再裹半两脂油丁、二两火肉丁,配各色果子,掺玫瑰露、桂花渍,做锭包好,上笼屉蒸。”他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火候必须把握好,大了怕烂,小了又怕生,定要不紧不慢的文武火,且片刻离不了人。”
玹铮啧啧不已,“真了不得,最难得是那份心思!”
他望着玹铮娇笑,“喜欢吃吗?”
“喜欢!”
“那明年我还给你送!”他不会告诉玹铮,这五福粽子是费了多少心血才做出来的,只要玹铮高兴,便是搭进再多的私房银子都值。
堤岸上暖风阵阵,绿柳的丝绦轻轻拍打在身上,犹如情人的手在温柔爱.抚。
玹铮猛然回神,见孤鸾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流露出些许尴尬,轻嗽两声,“她在何处...真那么重要吗?”
孤鸾唯恐她多心,忙解释道:“您别误会,我只想弄清她的下落。”
“然后呢?”
“如果可以,我想替她赎身。”
“赎身?”
“是。”孤鸾叹了口气,“我不想她成天挨饿受冻,任人欺凌,赎身后,我想资助她些银两,送她归乡。”
“你怎么不说再帮她置几亩田,盖几间房,娶个相公?”玹铮嗤笑,“你们非亲非故,贸然相助,不怕引人怀疑吗?”
孤鸾一愣,“我、我没想那么多。”
玹铮面容严肃,叮嘱道:“切记,你是杨沐,江南凌员外的养子,今年正月才初次来到凤都,与东宫绝无任何瓜葛。”
说完牵了梅花兽沿河岸而行,孤鸾忙趋步跟上,讪讪道:“王主教训的对,是我不曾思虑周全。”随后又咬紧嘴唇,柔声恳求,“可我还是想知道她的近况,您就告诉我吧!”
玹铮停下脚步,定定望着他,“求人得有诚意,这样吧,本王饿了,想吃你亲手包的五福粽子。”
“啊?”他未料玹铮会冒出这样一句,神情震惊无比,“您、您怎会知晓五福粽子?”
当年,他送去东宫的粽子本名叫如意粽,是他选取五福俱全之意,改名为五福粽的。
他满面狐疑,“王主您...见过她对吗?”
玹铮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对,不仅见过,还审过,她起初不肯招认当年的事,本王还命重明卫用刑来着。”
他吓得倒吸了口凉气,惊惶道:“您、您怎能把她抓进诏狱?”
玹铮咯咯乐了起来,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傻瓜,本王开玩笑的,瞧你这副心疼的模样!”
“王主!”他又急又气,狠狠一跺脚,掉头就跑。少顷,玹铮骑马追了上来,拦住他去路,“好了好了,是本王的错,不该逗你。”
说着伸出手,“上来吧,带你遛马去。”
他既羞恼又憋屈,别过头,“不去!”
“真的不去?”玹铮的凤眸中透着狡黠,“你若肯陪本王遛马,本王就把那人招进王府,给她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一言为定!”他就着玹铮的手上马,生怕玹铮反悔似的。
玹铮贴近他耳根道:“你要找的人当年被撵出东宫,差点没活下来,不过现在过得挺好,且放心吧。”
“嗯。”他轻声应着,却忽然在玹铮手背上狠掐了一把,埋怨道:“王主,您不信我!”说完又扭头瞪眼,“您对我有救命之恩,且是母亲为我定的妻主,我既跟了您,就绝不会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玹铮听了这番剖白,那还顾得上疼,兴高采烈地亲了他一口。
他羞得面皮通红,嗔怪道:“王主您真是坏透了!”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嘛!”玹铮紧搂着他,“小鸾,以后那五福粽子只能做给本王吃,知道吗?”
他默了片刻,“知道了。”
玹铮哈哈大笑,快活得如同飞上云霄,策马扬鞭道:“答应了就不兴反悔,走,回镇抚司吃粽子去!”
相比之下,武成王现在的心情极为烦躁。她离开金波湖后并未回府,而是前往海宝塔寺找静依师太。
静依师太望着案头的卦象,眉头深锁,“此卦乾上坎下,为离宫游魂卦。上乾为刚,下坎为险,一方刚强,一方阴险,必起纷争,需谨防陷阱。”
武成王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昨晚梦魇未曾好眠,今日龙舟倾覆,阿珝还差点被毒蛇所伤,实非吉兆。”
静依师太亦觉蹊跷,“那竹叶青生在长江以南,怎会出现在宁夏府?莫非是长翅膀飞来的?”
“据说是耍蛇艺人豢养的,却不知怎会偷跑到树上去。”武成王忧心忡忡,“非是本王疑神疑鬼,卦象不吉,究竟该如何化解,还望师太指点迷津。”
静依师太沉吟片刻后另起一卦,“王主请看,此卦似有转机。”
“水天需”的意思就是要待时而行。以刚逢险,宜居安思危,审时度势,还需临危不惧,才能化险为夷。
武成王微微颔首,正欲启口,门外忽传来亲随急切的禀奏声,“王主,大事不好,凉州卫遇袭!”
凉州卫,属陕西都司统辖。五日前,鞑靼五万大军经白亭海,过合黎山,突袭凉州卫。守军猝不及防,又因将领指挥不利,竟致上万守军覆没。
鞑靼军队紧接着袭击了永昌卫、庄浪卫、陕西都司紧急调军,却仍节节败退,不得已向宁夏府求援。
武成王赶至都司衙门时,大堂上正七嘴八舌,“陕西兵力总共加起来能达十万,怎么连五万鞑子都应付不了?”
“我听说这次统领鞑子军的是达延汗,他可不好对付!”
“不会吧?达延汗一直盯着河套,怎会绕大弯跑去凉州卫,不会是敌军散步的谣言吧?”
武成王一声咳嗽打断了众将的议论,“真也好,假也罢,陕西告急,需即刻派人前去增援。”
钟离珝年轻气盛,当仁不让,“祖母,孙女愿领兵前往。”
话音未落,几名将军争先恐后地阻拦,“不可,少将军马上就要娶夫郎,打鞑子的事还是交给我们。”
武成王权衡再三,派了老成持重的将领冯胜率五万兵马前往增援陕西。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冯胜刚去点兵,又有急报,盘踞河套的朵颜三卫起了内讧,武成王不得不委派亲信将领傅有德,领兵五万前去平乱。
这样算下来,宁夏府守军只剩了不到五万人。
因遇紧急军务,当晚,王府夜宴取消,然玹铮仍与钟离霆、钟离珝密谈了许久,回转镇抚司时已至二更。
听见槅扇门响,灵韵挣了两挣,发出连串轻微且痛楚的嘤咛。经过将近三个时辰的折磨,他大汗淋漓,神志恍惚,没剩下多少气力了。
玹铮知他着急,却故意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一扯绳子,满意地听到他凄惨的呻.吟声。
“唔!唔!......”他被四马倒攒蹄般捆吊着,粗糙的绳索深陷皮肉,勒出道道青紫淤痕,而双.股间满是凝固的红蜡,星星点点,如雪中绽放的朵朵梅花。
玹铮扳起他下巴,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冷嗤道:“本王答应小挚不会打你,但也有的是法子叫你懂分寸、守规矩。”
他泪眸红肿,哭声呜咽。
玹铮摘去他口衔,“知错了吗?”
他不停点头,扯着嘶哑的喉咙道:“是,奴才...奴才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奴才、奴才给您丢脸了......”他珠泪满腮,楚楚可怜,那委屈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软,“王主,奴才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当时若换做是您,奴才也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玹铮冷笑,“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那就继续吊着吧。”
他见玹铮要走,奋力扭动身躯,急切地喊道:“王主,求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以性命担保,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多看钟离将军一眼。”
“还有呢?”
“还、还有......”他哭得泣不成声,“您是奴才唯一的主子,奴才这条命是您的,只能用来替您挡箭......”
玹铮笑着拍了拍他湿漉漉的面颊,“早这样乖,何苦受罪?你放心,本王不需要你挡箭,但也绝不允许你把命送给旁人!”说完,亲手替他松绑,又帮他揉捏四肢,活泛筋骨。
待沐浴完毕,他也已清洗干净,跪在榻尾。
玹铮上榻靠着锦枕,勾勾手指,他便小心翼翼爬了过来。
樱珠上新穿的小金环受不得扯,一扯血珠子又滚出来,钻心的疼。他忍耐不住,低声哀求道:“王主,好疼。”
玹铮见他秀长的眉蹙着,粉嫩的唇嘟着,盈盈秋水饱含委屈,却又带着男儿特有的娇媚,不禁小腹野火乱窜,挺身便将他压下。
“阿韵,记住,你只能是本王的,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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