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箭矢离弦,在半空中划出道流星般的弧线。
灵韵的心猛地揪紧,疾步朝钟离珝冲了过去,并高声嚷道:“将军当心!”
钟离挚亦大惊失色,“姐!”奔向钟离珝的同时,还不忘吩咐亲随,“将台吉宝音拿下!”
话音未落,就听噗得一声,有条蛇从钟离珝头顶树干掉落,通体翠绿,蜷缩在地,七寸已被射穿。
侍卫惊呼,“是蛇!”
灵韵见状,脚步生生滞住,一瞬不瞬地望着地面,惊魂未定的模样。而钟离挚则马上意识到错怪宝音,忙回头喝退亲随。
钟离珝扫了眼死蛇,镇定自若道:“不妨事,是翠青蛇,没有毒。”
孤鸾拨开人群走至近前,弯腰端详,秀眉微蹙,“这不是翠青蛇,是竹叶青!”天涯宗的山里,竹叶青颇为常见。
钟离挚走近细看,点头道:“的确,翠青蛇头圆眼黑,且无花尾,而此蛇嘴尖尾红,分明有毒。”随即生出警惕之心,“姐,岸堤怎会有毒蛇出没?”
漫说宁夏府不是竹叶青惯居之所,即便是,端阳节人人佩戴香囊,蛇受不得雄黄气味,早躲起来了。
宝音走到钟离珝身边,“方才有艺人表演耍蛇,或许是她们养的,将军不妨派人去查查。”紧接着又福身施礼,“我见毒蛇吐信,怕它伤人,所以情急之下出手,不想令将军受惊,罪该万死。”
众目睽睽,钟离珝亲手将他搀起,含情脉脉,笑意盈盈,“我并未受到任何惊吓,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害我!”
他玉颊飞起两团红晕,妙目荡漾着惹人怜爱的妩媚柔光,“有将军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说完看向钟离挚,含着几分委屈,“小挚,你姐姐是我倾慕的英雌,且是我毕生依靠,我又岂会对她不利?”
钟离挚饱含愧疚,讪笑道:“小姐夫,我错怪你了,你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这声小姐夫臊得宝音登时面颊滚烫。
钟离珝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只是场误会,谁也不许再提。宝音,祖母说龙舟竞渡前想见见你,且随我去吧。”
“是。”宝音嫣然娇笑,随钟离珝前往观礼台。
两人从始至终,眼波勾连,一个娇羞,一个温柔,谁都未曾瞅灵韵一眼。
灵韵见此情形,紧抿朱唇,指甲深深扎进手掌,心里好似饮了苦药,涌着阵阵酸涩。
身后忽传来玹铮的讥笑,“看够了没?瞧人家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是不是羡慕得紧?”
他猛怔,害怕的同时心念转动,回身屈膝,做出卑微恭顺之态,“奴才得以伺候王主,比宝音公子有福,又何需羡慕他?”
玹铮听他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冷笑,眸中透出凛冽寒光,“阿韵,事到如今,你以为说几句恭维话就能蒙混过关?”
他内心万分惶恐,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王主容禀,奴才担心钟离将军,是怕她若有闪失,会影响您的大计,所以才......”
“住口!”玹铮恨他狡辩,额头青筋隐现,一把掐住他手腕,“睁眼说瞎话,当心闪了舌头!”
他疼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挣扎,垂着脑袋,可怜兮兮道:“王主,求您饶了奴才!”
玹铮扳起他下巴,在他脸颊上狠狠拍了两下,露出抹狰狞笑意,“现在求饶,太晚了吧?”
他腰背发僵,腿肚子发软,正欲跪地哀求,钟离挚阔步走来,笑吟吟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玹铮松开手,本来阴沉的面孔瞬间如沐春风,“方才虚惊一场,你姐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钟离挚边说边打量灵韵,又去摸他的手,“脸色这么差,手又这么凉,莫非吓到了?”
灵韵知他是在帮自己解围,忙在胸口摩挲了几下,“可不是吗?奴才怕蛇,心慌得很。”
钟离挚心疼道:“既如此,赶紧去歇着,你家王主又不缺你伺候。”说着,对玹铮莞尔,“对吧?”
玹铮心里有气,却不便发作,于是对灵韵板着脸道:“你且回镇抚司好生休息,晚上再伺候吧。”
灵韵听她刻意咬重晚上二字,吓得抖了抖,声音打着颤,“是,奴、奴才先行告退。”
待他走后,钟离挚轻轻扯了扯玹铮的衣袖,柔声道:“晚上王府摆宴,王主可得大驾光临。”
玹铮嗯了一声,随即又瞟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把本王灌醉,让本王回不去镇抚司吧?”
他勾起嘴角,“你要是怕,可以不来。”
玹铮顺水推舟,“既如此,本王还真就不去了。常言说,好女不跟男斗,本王并非怕你,而是让着你。”
“喂!”他未料玹铮来这手,赶紧放低身段,眼巴巴地恳求道:“好王主,王府要办喜事,我想讨阿韵帮几天忙。”
玹铮冷嗤,“他能帮什么忙?娇娇弱弱的,瞅见条蛇都被吓成这样,指不定得躺几天?”
心说,起码得让灵韵五天之内下不来床。
钟离挚打量她忿忿之色,眼珠一转,“我姐幼年去凤都,承玹鏡非要跟她比射柳,比不过就大发雷霆。我姐后来跟我说,承玹鏡心胸狭窄,既非贤主,又非良友。”
玹铮知他定有下文,默不作声。
果然他露出讨好神色,“我姐说,王主您比承玹鏡强多了!心胸宽广,又有本事,令人敬佩。”
“哼,少来这套!”玹铮撇嘴,“本王很小气的,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那不能算小气。”他摆出副宽宏大度的姿态,“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有些脾气,王主您面冷心热,其实是个好人。”
玹铮见他绕了个大圈,还是在变着法子替阿韵求情,便揶揄笑道:“本王想起个笑话,一人犯罪当斩,两人陪绑,临刑前,她见另两人也同自己一样裸.身上绑,便哀求差役,‘我回不来了,她二人还得回来,这袒胸露怀的,伤风如何是好?’”
他细忖之下,麟眸瞪起,狠狠丢了记粉拳,“好哇,你这是拐弯抹角编排我!”
玹铮顺势擒住他手,“你自找的,欠了满身债,还有工夫管旁人。”
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我都说了,我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说完飞了玹铮一眼,露出小儿郎的娇羞,“人家情愿当你一辈子人犯,受你一辈子刑罚,分明是你的造化。”
这话甜如蜜露,令玹铮笑得开怀,“小挚,这情话又别致又有趣,以后天天都跟本王讲才成。”
他尖葱玉指扯着玹铮手腕上的五彩丝长命缕,“只要你不再生阿韵的气,我就答应你......”
玹铮瞧着他发红的耳朵,心痒得很,从怀里掏出朵石榴玉簪花插在他头上,“这样吧,看在你面上,本王只略施薄惩。”
“你不会打他吧?”
玹铮信誓旦旦,“放心,不打!”
他得了保证,笑容绚烂,如头顶骄阳,“明早你还得把人送到王府,片刻不能耽搁。”
玹铮含笑应允,“好,都依你,成了吧?”
巳时二刻,金波湖龙舟竞渡。只见几十条龙船雁形排开,每条船都有二十人持大楫,船身旌旗飘扬,鲜艳夺目,船艄列军器,龙头则有杂耍艺人倒立表演。
只听号角声响,几十艘龙船好似蛟龙出海,昂首摆尾,齐头并进。武成王府的龙船冲在最前头,其余龙船纷纷追赶。
一时惊湍跳沫,宛若群龙斗法。偶有其他船只超越,武成王府的龙船都能扭转颓势,迅速反超。
沿岸加油声与喝彩声犹如雷震,因此,对于在僻静之处怒吼的凌陌晓来说,根本没人留意。
凌陌晓点指孤鸾,额角青筋暴起,义愤填膺的骂道:“承玹铮那个混蛋!她不是说会好好照看林公子吗?”
还以为林绛心会被保护得妥妥当当,却未料竟卷入逃奴案,身受酷刑,九死一生。
孤鸾也十分同情林绛心的遭遇,可又觉得不怪玹铮,“那事与王主无干,林公子心思单纯,又救弟心切,才会误中歹人圈套。”
“如果不是因为承玹铮,会有人害他吗?”想到林绛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凌陌晓就心痛不已。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去把姓承的找来,我要狠狠揍她一顿!”
“师姐!”孤鸾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用力搡开。
“我告诉你,今儿谁拦我,我跟谁翻脸!”
孤鸾面色涨红,双手叉腰,“好啊,我今儿就要拦着你,你有本事先打我!”
“小鸾!”当着孤鸾,她咋呼两句成,还真不敢动手,“林公子遭了大罪,我、我这不是又生气吗?”
“事已至此,生气何用?我告诉你,林公子虽保住性命,但若无优昙花,他这辈子就毁了。”
池歆给玹铮传来的消息是,林绛心胸背伤口溃烂,需两月内找到优昙花诊治,否则大罗金仙也无计可施。
孤鸾凝眸相望,循循善诱,“师姐,如果我没记错,师祖那里保存着两朵优昙花对吧?”
凌陌晓连连点头,“对对!我还见过呢!这样,我即刻回宗门,去求祖母!”
孤鸾见她转身就走,忙拉住她,“优昙花乃宗门至宝,师祖看得比性命还重,我怕她不答应,倒不如先求师傅。”
她眉头紧皱,觉得无比棘手,“祖母那脾气,未必肯听我娘的话,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我会在下月十五之前将优昙花送到凤都。”
说完蹬蹬蹬走了几步,忽又疾步回返,一手按住孤鸾肩膀,一手攥拳,气咻咻地甩狠话道:“你告诉承玹铮,林公子这笔账,我记下了,早晚叫她加倍偿还!”
龙舟竞渡,武成王府的龙船虽夺了魁,却在驶过终点后不慎倾翻,幸亏划桨水手都识得水性,并不曾有人淹死。
高台之上,赛貂蝉没心没肺道:“今儿都什么事儿啊?少将军遇蛇,咱王府的船还翻了。”
钟离珝立时瞪她,“别瞎嘟囔,都只是意外。”说完又对玹铮抱歉道:“水手们求胜心切,不想扫了王主兴致。”
玹铮不以为意,“将军客气。”随即又道:“水手们受了惊吓,当好生安抚。”
武成王颔首,“俪王主所言甚是,阿珝,这事你去办吧。”说完便与玹铮告辞,打道回府。
钟离珝看出她忧心忡忡,狠狠捶了赛貂蝉一拳,“叫你多嘴,净会给祖母她老人家添堵。”
少顷,玹铮送别了钟离挚,见到孤鸾站在不远处等她。
有校尉欲将梅花兽牵过来,不成想梅花兽一声长嘶,鬃毛猛甩,前蹄高高踢出。
校尉不防,见马蹄朝小腹踢来,大为惊恐,急忙后退。哪知脚底打滑,站立不稳,仰面摔了个屁墩。
梅花兽瞧见,嘶鸣欢叫。
玹铮高声断喝,“畜生不许胡闹!”梅花兽挨了喝斥,耷拉着脑袋,怏怏跑到孤鸾身边。
孤鸾抚摸它油光锃亮的长鬃安慰它。
玹铮健步而来,朗声笑道:“这马脾气大得很,在你面前倒乖。”
孤鸾淡淡笑着,没有答话。当年被发配到四川茂州卫,因年纪尚小,身量不足,他被暂时充作军奴,日夜刷洗战马。
想着想着,叹了口气,忽又记起托付给玹铮的事,“王主,当年那个她...可找到了?”
玹铮愣住,“你说谁?”见他一个劲儿指梅花兽,恍然大悟道:“哦,倒是有...有眉目了。”
“真的?”他欣喜之余,手竟微微发颤,声音除了殷切,还透着忐忑,“她...是死是活?”
玹铮轻嗽,“没死......”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他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王主,她...如今身在何处?”
“在......”玹铮很想告诉孤鸾,她就是当年那个和他共同看月亮共同吃糕点的小马奴,可望着孤鸾那般牵挂的神色,莫名就泛起酸意。
没想到,自己还会吃自己的醋。
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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