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薄惩

    皓月高悬,清光四澈,钟离珝回转寝殿的必经之路上,宝音端丽于湖畔,仰望着璀璨的繁星。

    额吉,额格其,中原人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的在天之灵定要保佑我啊!

    身后传来声轻嗽,他一怔,忙敛了情绪,亭亭转身。待看清来人,做出七分惊诧、三分害羞的神色,“将、将军......”

    因他改穿了景齊服饰,钟离珝竟一时未认出他,“你是......?”

    他学着王府侍从的模样,柳腰轻折,玉膝徐跪,“台吉宝音叩见将军,愿将军长乐无极。”

    嗓音虽略显沙哑,听起来却很舒心。

    钟离珝虚扶了一把,“公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月色下,晚风中,宝音身上那件银白缂丝云纹团花袍轻轻摆动,凸显出一种别致的靓丽绰约。

    钟离珝的心跳漏了半拍,情不自禁地想去拉他的手,可到底克制住了。“公子真无愧于草原明珠的美誉,即便放眼景齊,也算得美中翘楚。”

    他羞怯地微垂了头,双颊爬满红晕,“将军盛赞,愧不敢当!”正说着,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钟离珝忙解下披风搭在他肩上,关切道:“夜深露重,公子伤势未愈,实不宜在湖边吹风。”

    说罢又打量四周,见无人随侍,顿沉了脸色,“那些贴身伺候的人呢?难道他们故意怠慢?”

    宝音生怕侍从们受牵连,忙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我是偷溜出来的,想一个人透口气。”

    钟离珝打量他眉间隐隐的忧愁与哀伤,“公子有心事?”

    他举头望着天幕中明亮的星辰,哀叹道:“额吉死的那样惨,每每闭眼,总见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我......”

    钟离珝见他哽咽,亦唏嘘不已,“查干巴日老英雌死得着实冤屈,不过逝者已矣,公子得想开些。”

    两行清泪自他眼角徐徐滑落,他心一横,牙一咬,扑通跪倒在地,“将军,我有事相求!”

    钟离珝伸手拉他,“起来说!”

    他不肯起身,凝泪眸相望,“达延汗杀我额吉,灭我族人,毁我家园,辱我清白,我区区弱质男子,无力相抗,还望将军替我报仇雪恨!”

    眼前之人,虽同样是他的仇人,可他却不得不做小伏低,以博取她的怜爱,才能一箭双雕。

    “将军,额吉总对我说,您乃世间真英雌。如果这天下还有人能击败达延汗,非钟离氏莫属!非您莫属!”

    那眼神殷殷切切、期期盼盼,还带着几分倾慕与敬仰,令钟离珝心中瞬间涌起百般怜惜与千丈豪情。

    她亲手相搀,信誓旦旦道:“宝音,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手刃达延汗,还草原各部族祥和安宁。”

    “将军!”宝音神色激动,一头扎进她怀里,“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甘愿一辈子为奴为侍,供您差遣。”

    “言重了。”钟离珝闻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淡淡香气,迟疑片刻,慢慢搂紧他腰身,“你放心,打今儿起,我就是你的依靠!”

    宝音伏在她肩上,柔声恳求,“阿布与我同被土默特部族的死士救出,可惜半路失散,不知将军能否派人打探他的下落?”

    钟离珝知晓阿布就是爹爹的意思,颔首应允道:“好!明日一早我就吩咐下去,定帮你找到父亲。”

    当晚,钟离珝亲自送宝音回寝院,又将伺候他的侍从们尽数敲打了一番,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睡梦中,蓝氏翩翩而来,立于榻边,紧紧攥住她的手道:“表姐,如今有宝音弟弟替我照顾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一惊,陡然醒转,发觉已至五更,急忙起身洗漱。这时,亲信来报,“将军,公子出府朝镇抚司去了。”

    钟离挚牵挂灵韵的安危,一路快马加鞭。昨夜他噩梦连连,耳畔总有声音在哭,也分不清是邱灵沄,还是邱灵韵。

    到了镇抚司门外,他翻身下马,如往常那般径自往里走,不妨斜刺里伸出只手,“站住!你什么人,竟敢乱闯钦差行苑!”

    阻拦他的人貌如良玉,气宇轩昂,穿着妆花飞鱼服,腰间还配着条宝瓶如意结金玉绦环。

    他尚未答话,已被眼尖的校尉认出,“凌千户,这位是武成王的嫡孙,钟离公子。”

    凌陌晓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微微欠身道:“失敬失敬,不知尊驾前来有何贵干?”

    听校尉喊眼前女子作凌千户,钟离挚心说,原来她就是凌百尧。当下还礼道:“我来找...镇抚使南大人。”

    他有些怵玹铮,又不便直说来意,索性抬出南守忠做挡箭牌。

    岂料凌陌晓扑哧一乐,“此处已无南大人,只有囚犯南守忠,现关押监房不得探视。新任镇抚使乃夏婖夏大人,公子可需通禀?”

    钟离挚一愣,心说这才一晚,镇抚司就改弦更张,俪王手脚倒快。

    他与夏婖素未谋面,自然不好求见,便急中生智道:“杨公子可在?我与他一见如故,很想多亲近亲近。”

    “不巧,杨公子到海宝塔寺礼佛进香去了。”

    钟离挚倒吸了口气,咬了咬牙道:“如此说来,只好烦劳千户替我禀报俪王主,就说在下有要事求见。”

    凌陌晓按预先备好的说辞道:“俪王主昨夜通宵审案,方才就寝,已下达王命,今日概不见客。”

    钟离挚流露出焦虑急切之色,“千户,我找俪王主确有要事,还望行个方便!”

    凌陌晓背着手,板着脸,“并非我故意刁难,王命难违,钟离公子明日再来吧。”

    钟离挚牵挂灵韵,怎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心念微动,从袖口中掏出张银票递过去,“大清早登门叨扰,是我唐突,这点银子不成敬意。”

    倘若换做旁人,或许会立即换副笑脸。

    然凌陌晓压根儿没接,反义正辞严道:“钟离公子,公然行贿,可是要挨板子的!念你初犯,本官不予追究,赶紧走吧!”

    钟离挚被她噎了个大红脸,垂头片刻,忽然往她身后一指,“诶,那不是俪王主吗?”

    趁众人错愕之际,拔腿就向门里闯,岂料没走两步,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右肩被铁钳似的的手指死死扣住。

    他疼得一嘶,回身便是一拳。凌陌晓侧身闪避,去刁他腕骨。他撤左拳,出右掌,击凌陌晓软肋。

    凌陌晓拨开他掌锋,伸指点他膻中穴。他见来势迅猛,忙纵身后跃。凌陌晓得势不饶人,再度进逼。

    他无奈,只得飞纵至阶下。

    凌陌晓见他已被驱离门口,便罢了手,抱臂笑道:“男人就该在家绣绣花、写写字,镇抚司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说完又一扬手,众校尉纷纷拔出兵刃,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钟离挚恼羞成怒,“凌百尧,不就是守个门吗?你神气什么!”

    凌陌晓昂首挺胸,“钟离公子万勿生气,本官也是职责所在。”

    钟离挚忿忿地上了马,麟目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嗤嗤笑道:“姓凌的,你果真尽忠职守,是条看门的好狗!”

    说罢扬鞭而去。

    才转到街角,忽的勒住缰绳,脑中闪现出凌陌晓腰间那条如意结金玉绦环的样子来。

    “梅郎哥哥......?”那如意结似是薛文梅独创的结法,怪只怪自己刚才只顾着怄气,没看真切。

    如果那真是梅郎哥哥亲手结的绦环,又怎会佩戴在凌百尧身上?她二人是何种关系?

    钟离挚的心绪愈发烦乱,无奈叹了口气,看来这回,只得再请甄少主出山了。

    镇抚司后堂内,玹铮正与夏婖议事。猛听咚的一声,凌陌晓气急败坏地破门而入,“我不要守门了,给我换个差事!”

    玹铮啪的一拍檀案,怫然作色道:“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夏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身问道:“凌千户,这是怎么了?王主将镇抚司的门户交给你,那是对你的信任啊!”

    “信任?”凌陌晓想起方才钟离挚的讥讽与众校尉的窃笑,脸红筋涨,气涌如山,怒视玹铮道:“你老实说,让我守门,是何居心!”

    夏婖见她如此无礼,也不由恼了,面沉似水,双眉倒竖,勒令道:“凌千户,王主驾前,如此失仪,还不赶紧请罪!”

    她完全不搭理夏婖,只义愤填膺瞪着玹铮,“你敢说没有公报私仇?”

    玹铮示意夏婖先行回避,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哂笑道:“你说的没错,本王就是拿你当‘千狐灵’使唤,那又怎样?”

    话音未落,她一拳抡过来,“承玹铮,你欺人太甚!”

    玹铮反手扣住她小臂,眸光凛凛,如锋利的寒刃,“凌少宗主,你只是做了回本王的替身,不会真认不清自己身份了吧?”

    凌陌晓使劲儿挣脱钳制,咬牙齿切道:“承玹铮,若非你拿林公子要挟,你以为我愿意做你替身吗?”

    玹铮正襟危坐,端起大红袍细细品着,“不得了,原来你还在乎林氏的死活!那你给本王解释解释《静夜思》该怎么讲?”

    她一愣,顿时语塞。

    玹铮撩凤眸瞪视着她,“你出巡路上败坏本王名声,处处惹事生非,自个儿算算,林氏该承受多少责罚?”

    她死死盯着玹铮,拳头嘎吱嘎吱作响,“我警告你,不许你欺负林公子!否则......”

    “否则怎样?”玹铮挺身走到她面前,手指戳着她胸口道:“别以为仗着小鸾,本王就真不敢动你?现在罚你守门,只是小惩大诫,再不思悔过,本王立即派人回凤都收拾林氏。”

    说罢拂袖而去。

    天梁殿内,武成王放下粉彩盖碗,“小挚回来了?”

    钟离珝替她蓄水,“嗯,吃了闭门羹,心情极不好。”

    武成王叹了口气,“随他去吧,阿韵虽是奴才,但自幼陪他长大,他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对了,可有阿韵的消息?”

    “只知被俪王关起来了,其他的打听不出来。”一夜之间,镇抚司就好似变成块铁板,密不透风。“祖母,南守忠已被罢官下狱。”

    这本就在武成王意料之中,“新任的镇抚使是谁?”

    “夏婖。”

    “听说此人忠正有余,急智不足,去摸摸她的实底。”即使打算与玹铮合作,也得知己知彼,小心提防。

    当晚,夏婖收到了多封请帖,她均以公务繁忙为由一一婉拒。

    与镇抚司相隔两条街的酒馆里,凌陌晓咕咚咕咚喝个没完。

    甄琅瞥着桌上那十几只东倒西歪的酒坛子,施施然坐在她对面,“喂,没听过举杯消愁愁更愁吗?”

    “要你管!”凌陌晓脸涨得通红,盯了甄琅好一会儿,晃晃悠悠地点指道:“你、你和承、承玹铮同、同样讨厌!”

    甄琅摊手笑道:“我可没招你,你怎么连我也骂上了?”见她起身要走,忙上前搀扶,“你慢点儿!”

    话音未落,便被凌陌晓狠狠踩了一脚,疼得龇牙咧嘴,“你个死鬼!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就在两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之际,凌陌晓腰间的绦环已被扯下来,而她喝得晕晕乎乎,丝毫未曾察觉。

    甄琅架着她出了酒馆,随手一抛,阿舍便将绦环稳稳接住,然后兔子似的跑去街角,双手奉给香车内的男人,“钟离公子,您请收好。”

    次日清晨,凌陌晓才往镇抚司门口一站,便见钟离挚单人独骑,缓缓而来。

    她紧皱双眉,铁青着脸,“俪王主今日依旧不见客,钟离公子请回吧。”

    钟离挚莞尔,“我不找俪王,我找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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