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藤刑

    法源寺后门外有条小河,宛若丝带,碧浪清波。

    沿岸花红柳绿。初夏时节,这里本是众香客把臂同游之所,可打头晌起,除林绛心与看管他的侍从外,再无旁人经过。

    蓝衫侍从背倚树干,嗑着瓜子,纳闷道:“听说这儿平日熙攘的很,今天真邪门儿!”

    “莫非法会还没散?”

    “早散了!你去方便的时候,墨诗哥哥派人来传话,主子和老爷都各自打道回府了。”他们乃卓念音的陪嫁小幺,对安氏仍保留着旧日称呼。

    “唉!完不成老爷吩咐,一准儿挨骂。”安氏命他二人当众羞辱林绛心,然将近三个时辰,连只鸟儿都没飞过,真好比劈完了柴却点不着火。

    两人面面相觑,都憋着嘴。

    “赏钱肯定没戏了,还有的熬呢!”

    四道寒光齐刷刷射向林绛心,夹杂着深深的怨忿。“都怪这蠢东西,笨手笨脚的。”

    “就是,他干不完,咱就不能回府。寺里上顿萝卜下顿白菜,没半点荤腥,拿什么祭我的五脏庙啊!”

    打头晌,林绛心拢共才拎了十几桶水,照这速度,别说天黑,明早也干不完。

    “要不咱找人帮帮他吧?”黄衫侍从心眼儿活泛,福全、林允心都被圈在客院,想来只要肯行方便,定有油水可捞。

    谁知蓝衫侍从嘲笑道:“粉.头的银子你也惦记,瞧你那点儿出息!”说完又斜着眼、撇着嘴,“主子说过,谁也不许帮他。你倒菩萨心肠,就不怕他将来说上一嘴,主子拿你开销?”

    黄衫侍从不吭气了。

    蓝衫侍从邪火乱窜,拎着藤条直奔林绛心,厉声斥骂道:“死奴才!别慢吞吞的,讨打是吧!”

    林绛心知他在拿自己撒气,不敢顶嘴,额角豆大的汗珠亦顾不得擦,赶紧拎着水桶上台阶。

    因“辘轳桶”底尖放不稳,他无人帮衬,力气又弱,没办法同时挑两桶水,只能咬紧牙关一桶桶拎。

    水桶很沉,提梁上包裹的铁皮早将他掌心磨破,钻心的疼。他踉踉跄跄,走出十余步便气喘吁吁,肩背处衣衫破损,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侍从的讥笑声一阵风儿似的往他耳朵里钻。

    “瞧他那副矫情样子,勾栏院里卖笑的下作东西,偏偏还端着世家公子的款儿。”

    “听说他们林家当年也算有权有势......”

    “切,那都哪辈子的事了?林家谋逆,抄家灭族,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蓝衫侍从打量林绛心,见他虽换了粗布衣服,依旧瑰姿粹质,其秀在骨,牙根儿恨得痒痒。

    眼珠转了转,嘴角噙了抹冷笑,“死奴才,你站住!”

    林绛心顿腾起不祥的预感,却不敢违逆,战战兢兢转回身,做小伏低道:“小哥有何吩咐?”

    人在矮檐下,务必以忍字为先。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满鄙夷,且含着两分恶毒,“我问你,像你这样被发去教坊司做郎倌的,怎么赎身?”

    他心猛地揪起,死死咬住下唇,并攥紧了水桶的提梁。掌心传来剧痛,他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见他神色扭曲,眉目凄苦,蓝衫侍从甚是得意,逼问道:“你怎么不答?”黄衫侍从则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笑话。

    林绛心眼眶里渐渐蓄了泪,强忍内心的酸楚,朱唇微张,声音发颤,“奴才......奴才......”

    蓝衫侍从恶意讥讽道:“甭(beng)以为吞吞吐吐就能蒙混过去,陛下早有圣旨,十大世家凡没入教坊司的男嗣永不得赎,生女为奴,生子为倌,我说的对吧?”

    他笑得快意,黄衫侍从见状也附和道:“陛下可真圣明,郎倌生得儿子不就是小郎倌吗?”

    这话仿若钢针,字字见血。

    林绛心心如刀割,却仍不敢争辩,只一味哀求道:“日头快落山了,求两位小哥行行好,放奴才去干活。”

    他才拎起水桶,蓝衫侍从横臂拦阻道:“呦!还当自个儿是林家少爷呢,甩脸子给谁瞧!”

    “奴、奴才不敢......”两行清泪顺着林绛心苍白的面颊徐徐滚落,“两位小哥,求您们放过奴才......”

    见他哭得梨花带雨,蓝衫侍从愈发烦躁,数落道:“你省省吧,这又没女人,委屈个什么劲?”

    黄衫侍从拱火道:“就是,从头到脚一股骚狐狸味儿,听说进了诫奴院还不安生,深更半夜愣把王主给勾去了。”

    揽月楼的侍从总喜欢扎堆儿议论那些七大叔八大舅的事,林绛心是他们茶余饭后少不得的谈资。

    见他闷头不语,蓝衫侍从极尽挖苦之能事,“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他爹惯会勾引女人。”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表叔在蔡府当差,十年前,他爹被关进诫奴院后还不知检点,勾引蔡大人,结果被罚骑木.驴。”

    见林绛心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依旧不依不饶,吐沫星子乱飞,“别瞧他人模人样的,与他爹全是下.贱胚子,狐狸精托生!”

    “不许侮辱我爹!”话音未落,林绛心已忍无可忍地嘶吼一声,奋力将水桶向他砸去。

    从小到大,他还是头回这样失控,水桶离手的瞬间,自己也吓呆了。

    蓝衫侍从惊声尖叫,躲过了水桶,却没躲过泼出的水,下摆与鞋袜都湿透了。而黄衫侍从闪得极快,竟没溅着一星半点儿。

    水桶滚下台阶,发出刺耳的噪声。

    蓝衫侍从恼羞成怒,冲上去狠狠煽了林绛心一巴掌,打得他头晕眼花,跌坐在石阶上。“贱.人,你敢砸我!”

    林绛心捂着红肿的脸颊,仰头瞪视着他,目光倔强,“你们怎么骂我都行,但不许侮辱我爹!”

    裘惠在他心中永远都是冰清玉洁的。

    黄衫侍从假装劝解道:“罢了罢了,都少说两句吧。”然后嗔怪蓝衫侍从,“你也是,好端端提他爹做什么!”

    “凭啥不能提!谁叫他爹干出伤风败俗的事来着!”

    林绛心再度哭嚷道:“我爹是清白的,不许你侮辱他!”

    蓝衫侍从气急败坏,挥动藤条,照着他劈头盖脸一通乱抡,“小爷养的贱.货,你这可是存心找死!”

    他招架不住,被打得抱头翻滚。“啊!...啊!......”

    黄衫少年的口气不阴不阳,“打两巴掌就得了,何苦跟个郎倌置气,还动真章?”

    打人的哪里肯听,“你甭管!我今儿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黄衫少年心里冷嗤,行,你打吧,反正我没动手,打坏了算你的!

    对岸林子里,重明卫校尉咋舌道:“我的天,这怎么还演上全武行了?大人,咱、咱管不管?”

    “管个屁!”百户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风大人只下令让咱们封锁路口,不许香客们来后寺,你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因涉及卓念音与安氏,风七七也不能管得太宽。

    “话是这么讲,可照这打法,林氏那小身板儿...够呛!”

    百户索性闭眼,“那也没辙!事到如今,只能指望淮安县君赶紧出面了。”

    夜隐赶到法源寺后门时,林绛心已喊哑了喉咙。

    藤条疾如暴雨,他起初还竭力躲避,后来渐渐疼得没了气力,只能瑟缩成团,任人刑责。

    鲜血四溅,他后背的衣衫几乎抽烂了,撕心裂肺的剧痛阵阵传来,他不停地抽搐着、哆嗦着。

    头越来越沉,眼前越来越模糊,可他就是不肯求饶,“你们...就算...打死我,也...也不许...侮辱我爹......”

    正死去活来之际,半空中响起一声断喝。紧接着,身子被托起,有颗清凉的药丸送入口中。

    夜隐摇晃着他,“林公子!林公子!”

    “不、不许...侮辱...我爹......”他嘴唇蠕动,迷迷怔怔的,终于手臂松垂,彻底晕厥过去。

    建隆十四年的四月初三是沐休日,蔡琳借口与同僚饮宴,骗过了夫君屠氏,前往诫奴院。

    裘惠早被人洗刷干净,送入香舍。香舍是达官贵人们前往诫奴院寻欢作乐的场所,但凡诫奴院的罪奴,都可以花银子享用。

    蔡琳早定下裘惠,只苦于一直分身乏术。还有,屠氏是头公老虎,成天霸着她,她又惧内,不得不谨慎。

    进屋时,裘惠蒙在锦被里瑟瑟发抖。按照诫奴院的规矩,他藕臂反剪,双脚被木枷禁锢,遮眼勒嘴,完全不知会被何人占有。

    锦被掀开的瞬间,凉意袭来,他猛一哆嗦,发出唔唔的叫喊。

    他身无寸缕,肌肤白滑,宛如绸缎。蔡琳的手指顺着他双峰滑向玉脐,惹得他泪水肆虐,身形颤抖。

    口衔被揭去,还未做声,便有嘴巴覆上来,带着令他作呕的酸臭之气。

    他看不见来人,明知无用,却竭力哀求道:“大人,求您饶了下奴!饶了下奴!”

    “惠哥儿,别怕!”蔡琳一开口,他就怔住了,耳畔的声音太过熟稔,绝不会出自第二个人,“你、你是蔡琳......”

    震惊之余,他将诫奴院的规矩尽数抛之脑后。

    蔡琳笑得很是开怀,抬手摘去他蒙眼巾,“你听出来了,我就知道你跟我心有灵犀!”

    她一手捏着他下颌,一手抚摸他那张芙蓉靥面,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掩饰贪婪的欲.望。

    “惠哥儿,我早就想来瞧你。今天,咱们好好快活快活!”惠哥儿本是裘惠的乳名,可出自蔡琳之口,令他觉得万分恶心。

    他使劲儿摇头,嘶声叫嚷,“不!不!不要!不要!”

    见他拼命挣扎,蔡琳扯着他身上的绳索,呵呵笑了起来,“别白费力气了,无论如何,你是逃不出我掌心的。”

    他瞪视蔡琳,义愤填膺,“姓蔡的,枉芝月与你情同姐妹,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哼!”蔡琳冷笑,“这话你该去问她,当年我爱你近乎成狂,她却横刀夺爱,生生将你抢走,是她不仁,休怪我不义!”

    自打遇到裘惠的第一眼,她就被深深迷住,从此陷入相思之苦。原本期盼金榜题名后去裘家提亲,可未料被林芝月捷足先登。

    “她令我痛失所爱,我还她个尸骨无存,这很公平。惠哥儿,你怎么就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呢!”

    见她宽衣解带,裘惠痛骂道:“蔡琳,你禽.兽不如!”

    蔡琳却浑不在意,“尽管骂,打是亲骂是爱嘛。”说完,又在裘惠脸上亲了一口,“你等着,再过些日子,我定接你入府,抬举你做侍夫。”

    裘惠冷嗤,“别痴心妄想了,漫说是没名没分的侍夫,即便你休了屠氏,八抬大轿娶我,我也断不会从你!”

    话未讲完,蔡琳已欺在他身上,淫.笑道:“今儿就叫你晓得我的厉害,指不定你日后哭着喊着要从我呢!”

    说罢按住他的头乱亲,谁知被他狠狠一口咬破了嘴唇。

    蔡琳顷刻间暴跳如雷,抬手就是两巴掌,“贱.人,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裘惠绝望地哭喊,“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从!”

    蔡琳怕他咬舌自尽,忙从新堵了他嘴,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告诉你,今儿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再敢不识抬举,本官就宰了你儿子!”

    昏迷中,林绛心不停地哭,“放开我爹!放开我爹!”

    梦魇里,裘惠被架在木.驴之上,狱卒摇动轮轴,硕大的玉.杵在他幽.谷中顶上顶下,令他不时发出凄惨的哀嚎。

    于归同情道:“公子,他好可怜。”

    夜隐施了几针,待林绛心渐渐安静睡去,叹了口气,“你去给风大人和苏侍郎分别送信吧,我看护他。”

    于归走后,他细细为林绛心换药,望着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心说,没想到身子柔弱,脾气还挺倔。

    罢了,念儿时缘分,更念在铮姐姐面上,勉强替你担待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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