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绛心被带走,卓念音眉飞色舞,搂着安氏胳膊使劲儿撒娇,“爹爹就是厉害!真真替我出了口恶气!”
安氏沉着脸,瞟了他一眼,“我问你,方才你命林氏倒茶,是不是想趁机打翻茶杯,再借故掌他的嘴?”
卓念音瞪着乌溜溜的星眸,睫羽眨动,“您怎么知道?”
“傻小子!”安氏狠狠戳他脑门,“我是你爹,你那点花花肠子能瞒得过我?”
见他瘪了嘴,又登时心软,耐着性子道:“摔杯子也好,掌嘴也罢,都太小家子气,传出去只会落人笑柄。”
堂堂亲王侍郎,难道就只会这点儿寻常手段?况且身在法会,总要寻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免得被指摘不慈。
卓念音此刻方悟,“怪不得您刚才抢了茶杯,我还以为......”
“以为爹拆你的台?”见他不停点头,安氏给气乐了,“你个小没良心的!自打爹生了你,但凡能做到的,哪件事没依你?”
说完又拉着他的手谆谆训诲,“记住,打蛇得打七寸,收拾林氏一回,就得让他这辈子都怕!”
担水听起来简单,实则不然。
卓念音虚心受教,随后喜笑颜开地扎进他怀里,“多亏了您,不然,我又会被苏侍郎小瞧了!”
安氏宠溺地搂紧了他。心里冷哼道:姓苏的,你不是想看我们父子笑话吗?这回就叫你晓得我的厉害!
苏珂与廖氏作别后,见莲蓬苦着脸迎上来,“怎么,莫非安老爷也劝不住卓侍郎?”
“不是劝不住,是压根儿没劝!”
莲蓬都没敢添油加醋,苏珂就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低声抱怨,“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本以为安氏久经风浪,能拎清轻重,却忘了那位在凤都贵夫圈中是有名的护犊子。
“怪我思虑不周,害了林氏。”事到如今,他也一筹莫展。安氏做的好局,借口替卓念音还愿发落林绛心,冠冕堂皇,旁人根本无从置喙。
莲蓬唉声叹气,“林氏也忒老实,怎能任由他们拿捏?”若换做自个儿,宁愿挨顿板子,也不能答应。
苏珂忧心忡忡,“漫说林氏,即便是杨公子那等好身手,挑满一百桶水也绝非易事。”
法源寺后有条河,平日寺众常去那里担水,为了苦修,住持特命人打造了“辘轳桶”。桶身木制,桶底包铁,口大,尖底,呈陀螺状,寻常人放都放不稳。
莲蓬咋舌,“林氏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寻常水桶都未必能挑利索。”挑水劈柴是大户人家责罚仆从的手段,在安氏眼里,林绛心就只配干奴才的活儿。
苏珂拧着眉头,“卓侍郎真让人备了藤条?”
“是,奴才瞧得真真儿的,这要是打出个好歹......”藤条虽不会伤筋动骨,但打在身上尤其的疼,林绛心体弱,会不会活活疼死?
苏珂额头沁了汗,安氏反将一军,令他措手不及。有心去理论,人家早备好说辞,可若听之任之,于心何忍?
便在此刻,杨氏领着顾茵款步而来。他脑中灵光一闪,“淮安县君今儿要来法源寺吃斋对吧?”
莲蓬尚未回禀,杨氏已笑容满面地打起招呼,“苏侍郎,好巧啊!”他态度热络,仿佛神断司那场冲突从未发生过。
苏珂勾起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施施然道:“侯君万福。”随即话锋一转,“敢问淮安县君与顾三公子来了没有?”
同日,宁夏府海宝塔寺也在举行浴佛节法会。
尼众按东西序位分立,闻磬顶礼三拜,六人出班恭迎佛像。住持与随行侍者同声唱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佛像从藏经楼迎至广场,主持上香、展具、顶礼三拜,众尼唱赞后,钟鼓齐鸣,佛像安座金盆,再上香、展具,顶礼九拜。
唱赞声徐徐入耳,“菩萨下云中,降生净饭王宫。摩耶右胁娩金童,天乐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中。”
玹铮听着那如海潮般的朗朗梵音,忽然想起远在凤都的宫韶华。此时此刻,爹爹应该正跪在佛前,祈求万事随顺,一世平安吧?
待法会功德圆满,有名小尼姑走到她身边,双掌合十,“这位娘子有礼,家师请您到禅房一叙。”
玹铮隔着眼纱细细打量她,“你师傅是谁?”
她压低声音,不答反问,“王主可还记得崇文馆正殿楹联出自何人之手?”
被点破身份的同时,玹铮想到了姚清池。她心头炸雷轰鸣,却不露声色,“小师傅恐认错人了,我是来宁夏府贩马的客商。”
小尼姑微微一笑,口吻笃定,“甭管您承不承认,反正您是家师要找的人!”说完,又朝夏婖、夏妤望去,“这两位想必是您的随从,圣驾亲临楞伽庵时却未曾见过。”
玹铮觉她面善,“你是......?”
“小尼妙常。”
“妙常?”玹铮恍然,“你就是当天进禅房送药的弟子?”
“那并非小尼,而是刺客假扮。”她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种种疑团,还是由家师亲自向您解释吧。”
禅房外,夏婖姐妹与妙常分立左右。而藏经阁三楼凭栏处,钟离挚手握千里镜,不时观察着她们的动向。
阿韵抿嘴笑道:“十数里之中,千百步之外,窥人观景,不觉其远,这东西真乃神物!”
钟离挚洋洋得意,“那当然,否则你以为甄少主是怎样识破假钦差身份的?”他手里这只千里镜还是花重金从甄琅处购得。
六耳蹲在他肩头发出讨好的叫声,他抬手喂了颗樱桃,又看向阿韵,“台吉宝音有消息了?”
“是,据说藏在个小部落里,奴才已派人去接。”
“赶紧接回来,我姐昨儿还念叨呢!”若说钟离珝对台吉宝音没半点儿心思,他绝对不信。“反正我姐侍夫不多,纳个草原明珠,说不定能成段佳话!”
阿韵静默片刻,满怀心事道:“昨儿王主下令,命奴才陪公子入京侍选。”
“那敢情好!”钟离挚拍拍他肩膀,“到时咱们师徒联手,绝对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这话当年就有人说过。
他耳畔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可惜元服公子只能择选一人,否则,咱们共同进京,兄弟联手,定能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当初讲这话的主人,已枯骨难觅。而那个害他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此刻就坐在禅房里。
阿韵双拳紧攥,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含着恨。
承玹铮,这趟漠北...你不该来!
禅房内青烟袅袅,静依师太盘腿坐在蒲团上,经过那场生死劫难,她瘦了两圈,精神倒还算矍铄。
她亲自给玹铮斟了杯苦丁茶,“王主别来无恙?”
玹铮摘掉眼纱,目光中除了诧异、探究,还蕴含着一丝快慰,“师太逃出生天,真乃佛祖保佑!”
静依师太感受到她的好意,单掌揖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当日她晕厥后被抬上床榻,禅房爆炸本必死无疑,却未料迫在眉睫之际,真正的妙常将她拖入床下密道,用静慧师太的遗体顶替。
玹铮无限唏嘘,“那位妙常小师傅真可谓深藏不露!”妙常看似柔弱,实则却是学士堂为静依师太安排的护命死士。
“请问师太,楞伽庵其他人呢?”
静依师太敛了眸色,沉声道:“都死了。”
玹铮揶揄一笑,“出家人不该打诳语。”
静依师太手捻菩提佛珠,“王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她们死里逃生,苟活不易,还请再勿执着。”
“今日执着之人似乎是师太吧?”玹铮睨着凤眸,轻轻晃动茶盏,“一切皆空性,放下便自在。师太历经生死劫数,舍弃红尘俗事方是正理。”
静依师太苦笑,“贫尼也想自在,却可惜尘缘未了。”说完凝眸相望,“王主可还记得那日在楞伽庵,贫尼晕厥前所说的话?”
玹铮略微思忖道:“是那句乐府诗吧?孔雀东南飞......”
“那并非乐府诗,而是个谜语。”
“果然!”静依师太所言印证了玹铮的猜测,“师太真会打哑谜,本王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见有人玩猜谜解字,才想通其中关窍。”
孔雀东南飞,只因西北有高楼。楞伽庵西北处建有简陋的经阁,玹铮派风七七里里外外搜了十余遍,唯独发现缺了一样东西。
静依师太从案几下取出只锦盒,“这就是王主遍寻不见的经阁钥匙。”
钥匙乃黑铁所铸,锈迹斑斑。玹铮爽朗大笑,“有意思!谁能想到令师太舍生忘死的日钥竟这般不起眼?”
承珺煜处心积虑找寻的密钥素日就大喇喇地插在经阁门上,所谓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障眼法妙极。
玹铮笑容狡黠,“刺客也想要这密钥对吧?”
静依师太未置可否,伸出手道:“王主能否赐宝戒一观?”
玹铮取下金嵌龙凤双纹红宝戒指递给她,她反复端详后双手奉还。“当日王主曾言,此物乃故人相赠,偶尔佩戴,莫忘根本。”
“不错。”玹铮颔首,“师太可知晓这戒指的来历?”
“此乃烨太女创建学士堂的信物,当年危困之际,戒指被送交慕太后,如今既由王主掌管,王主可凭此物号令学士堂。”
“换言之,这枚戒指若落在承玹鏡手中,你们也会奉她为主?”
静依师太直言不讳,“的确如此,不过贫尼并不认为,王主会愿意将这枚宝戒交给康郡王。”
玹铮瞬间眸光凛冽,“师太这是在逼迫本王!”
静依师太依旧面带微笑,“贫尼岂敢?人生在世,会有诸般身不由己,贫尼只是希望王主早做决断。”
玹铮显出薄怒之色,冷嗤道:“当日在楞伽庵,师太讲了大觉的故事,如今又要将本王推到那万劫不复之地,当真岂有此理!”
“王主,正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有时,不争是争,有时,争才是不争。”
玹铮瞪视着她,“少打机锋,本王问你,学士堂到底有多少人马?”
她摇头,“恕贫尼不知,贫尼这记名长老才上任个把月。”
“那学士堂堂主是谁?”
“武成王世女钟离灏。”
“她?”玹铮微愣,“她卧病多年,自顾不暇,还能掌管学士堂?”
静依师太似笑非笑,“她那是心病。”
玹铮放下茶杯,手指锦盒,“此物能否交给本王?”
“当然可以!”静依师太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等您有了决断,这便是学士堂的见面礼,贫尼自当奉上。”
当日申时,夜隐在法源寺禅房内为住持玄通大师诊脉,“大师是否每到阴雨连绵便四肢寒冷,气血不畅?”
“阿弥陀佛,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夜隐莞尔,“您若信我,待我给开张方子,保管有效。”虽是受宫韶华所托前来,但他打心底关心玄通大师的康健。
玄通大师慈眉善目,双掌合十,“有劳县君。”
“大师不必客气。”夜隐回身时,神情略带激动,但很快恢复如常。
有寺僧进来禀报,“师父,定襄侯府顾三公子求见。”
夜隐闻听,开方的手一滞。
他心中嗤笑,好你个李鬼,鹣鲽堂没找到密匣,就来玄通大师之处试探,可惜打错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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