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阑阁内,菱角眉飞色舞,“来回事的小幺儿说,揽月楼哭声震天,还听见喜房里面乒乒乓乓,正经的全武行把式。”
苏珂原倚着猩红缎面鸳鸯绣枕,闻言腾地起身,“难道王主打了卓侍郎不成?”说罢又赶紧吩咐,“给我更衣,去揽月楼。”
莲蓬知他一时急昏了头,忙劝阻道:“主子,您今儿可是新郎官,哪儿都不能去!”
“是啊,这、这如何是好?”苏珂跌坐回喜榻,不停搓手,面色焦虑,“拜堂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就闹成这样?”
他虽不心疼卓念音,可却在乎玹铮的名声。
菱角心里痛快,嘴上越发得意,“卓侍郎纯属咎由自取,敢惹王主不痛快,就该家法伺候,凭他是谁的儿子!”
苏珂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新婚之夜,洞房里喊打喊杀,传出去丢的可是王主的颜面!”
因不愿同他置气,便推说饿了,打发他去取宵夜。
菱角心里不情不愿,面上却不敢显露,待出了门,唤过新来的云雀,塞给他一把钱,“你去喜房门口听着,侍郎同莲蓬讲了什么都记清了,回头告诉我。”
云雀是他一手提拔,自然唯命是从。
此刻,明心斋也得了信儿。于归哈哈大笑,“活该!谁叫他害公子受委屈。依我说,把他屁股打开花才好呢!”
孤鸾微微摇头,“传言未必是真,王主并非不讲分寸之人。”
夜隐并不在意玹铮如何处置卓念音,而是另有心事,“倘若真拜不了堂,铮姐姐贻笑大方不说,卓家恐怕也要被问个抗旨之罪。”
孤鸾摇晃着茶杯,幽幽道:“卓之杭乃朝廷重臣,陛下或许不会真的问罪,但两府必生嫌隙,作亲不成反结仇。”
夜隐将于归打发出去,拉着孤鸾坐到他身边,“好哥哥,依你之见,是谁在背后捣鬼?”
孤鸾将凌陌晓传的话附耳相告,夜隐神色愤愤,一拍花梨炕几,冷嗤道:“果然是她!”
揽月楼喜房内众人跪了一地,卓念音缩在李公公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要回卓府!”
司瑶恼恨他冥顽不灵,又瞧他可怜兮兮,只得耐着性子温言相劝,“侍郎,这嫁乞随乞嫁妪随妪,大礼行毕,悔婚之言万万不能再讲!”
卓念音胡乱抹了把眼泪,脖子梗梗的,“拜堂的又不是我,凭什么不许我讲!”
玹铮气得胸膛起伏,双拳打颤,“你们听听,他这是人话吗!”说罢厉声怒喝,“来人,取家法!”
这一吼令满屋的人皆吓破了胆。
卓念音的乳公吴氏领着墨诗、墨望不住磕头,喉咙也喊破了,“王主开恩!王主开恩!”
司瑶膝行几步抱住玹铮的腿,苦苦哀求,“王主,您消消气,卓侍郎好歹也是正经主子,打不得啊!”
玹铮银牙咬碎,两肋生疼,胸腔里似有干柴在烧,卓念音的哭声如滚油浇在上头,时不时激起火星无数,“瑶叔,他这幅德行,岂能不立个规矩?”
话音才落,莲蓬奉苏珂之命赶到,往喜房门口一跪,“王主,苏侍郎请您示下,明早何时奉茶,何时进宫?”
玹铮一愣,司瑶与李公公即刻会意,异口同声道:“王主三思,进宫谢恩马虎不得,立规矩的事容后再说吧。”
墨依守在揽月楼外,见真有侍从捧了家法来,两眼一瞪,“混账东西!往常怎么不见这般机灵,赶紧给我滚!”
玹铮并不糊涂,只因喝了酒,又被气晕了头,此刻得苏珂提醒,渐渐冷静下来。她扫了卓念音一眼,竭力压着满腔怒意,“认个错,本王便饶过你。”
李公公见卓念音死咬着嘴唇不吭气,忙推搡道:“侍郎,老奴求您了,眼下可不是较劲儿的时候!”
吴氏与墨诗、墨望也良言相劝。
卓念音珠泪涟涟,顶着张倔强的脸望着玹铮,“我只问一句,文晏哥哥是不是死了?”
“他是死了,可不是本王派人奸.污致死!”
“你、你敢做不敢认!”卓念音情绪激动,口不择言,“文晏哥哥死的好冤,你不过是忌恨鏡姐姐,就迁怒于他......”
不提承玹鏡还好,一提承玹鏡,玹铮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步上前一把揪住卓念音的衣领,另一手高高抬起,怒极反笑,“好哇,卓小六,原来你心里还惦着那贱妇!”
她怒火奔腾,沿七经八脉到处乱窜,目光满含杀气,仿若暴怒的猛虎,令众人不寒而栗,连声惊呼,“王主!王主!”
卓念音身形瑟瑟,仿佛老虎利爪下受惊的小兔儿。
刚想服个软,耳畔忽回响起红.袖禀报时的哭诉声,“文晏公子死的好惨,被人强夺了清白,打得遍体鳞伤,至今都不准下葬。”
他内心深处涌起无尽的悲凉,小嘴一瘪,哇得大哭起来,震得人耳鼓生疼,“承玹铮,你打死我吧,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嫁给你!”
说罢猛一低头,照着玹铮手腕狠狠咬去。
玹铮一躲,顿松开手。
他把心一横,牙一咬,转身直奔墙壁撞去。
李公公啊得一声惊呼,吓得魂儿都丢了。幸亏信陵、孟尝手疾眼快,一个搂腰,一个抱腿,再加上墨诗、墨望、吴氏亦冲上来帮忙,连扯带拽算是把他死死按住。
玹铮取了绳索,也不顾他如何叫嚷,将他捆了个四马倒攒蹄,丢上了榻。又找不到堵嘴的绢帕,直接扒了他靴子,扯下他袜子,卷成一团塞进他嘴里。
“唔...唔......”他胃里翻江倒海,真真恶心,众人见他奋力挣扎,眼泪哗啦啦的,却无人敢上前相帮。
玹铮出了喜房,司瑶忙疾步跟上,“王主,您去哪儿?”
“本王去会会卓念颐。”玹铮定了定神,“瑶叔,派人去催催,看薛文梅到了没有。另外,无本王之命,任何人都不许给卓小六松绑!”
还未到蕴真斋,凌陌晓将她堵个正着,“千狐灵跟踪到了康郡王府的后墙,我怕打草惊蛇,没放它进去。”
“本王就知道,这事儿跟承玹鏡脱不开干系!”薛文晏之死,卓念音抗婚,夜隐遭遇偷袭,环环相扣,分明就是个歹毒的连环局。
“王主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承玹鏡吃准了她不敢声张,否则俪王府也难逃欺君之罪。
她拍了拍凌陌晓的肩膀,笑了笑,“谢了,方才酒席没吃好吧?回头本王补一桌,把杨沐也叫上,咱们好好喝几杯。”
凌陌晓摇了摇头,“不必了,若王主觉得有所亏欠,还请好好待他。”
玹铮扑哧一乐,揶揄道:“你说的这个他,是杨沐,还是别人?”
见她闷了个大红脸,又捶了她一拳,“放心,本王也赏了林氏一桌酒席,让他沾沾喜气,说不定就苦尽甘来了。”
诫奴院的冷香院内,林允心见林绛心望着月亮发呆,拾起件月白色绣竹兰的外衣披在他肩上,“哥哥,想什么呢?”
“没什么。”林绛心回眸对他一笑,似不经意地问,“今儿魏千户送了何物给你?”
林允心面皮有些微烫,两手搅在一起,“是、是只玉镯。”
林绛心拉过他的手走到榻边,两人促膝而坐,“你喜欢她吗?”
林允心摇头,“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如今咱们要仰仗她,她喜欢听奉承话我就讲几句,她赏我东西我就拿着。”
“她可有逼你应承什么?”
“没、没有。”不仅没有,还卖弄说已在玹铮跟前求了情,月底之前就能把这兄弟俩放出诫奴院。
林绛心闻听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可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她不会无故施恩,必有所图。”
林允心很是聪慧,“我懂哥哥的意思......”说着神色黯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初是他信誓旦旦,说只要魏婕能救林绛心,便以身相报,即便没说过那话,魏婕真要强占,他有能耐反抗吗?
“哥哥,表哥说,只有俪王主是唯一的法子。”
望着林允心略带期盼的眼神,林绛心轻抚他的面颊,忽粲然一笑,“去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信。”
“写信?给谁?”
“傻瓜,还能给谁?”
亥时二刻,薛文梅被人领进了揽月楼。他端端正正给司瑶行了大礼,司瑶板着脸敲打他道:“王主叫你来,是给你个效忠的机会,胆敢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奴才万万不敢!”薛文梅跪伏于地,卑如尘埃,早就不似司瑶当年见过的模样。
墨诗将他领进喜房,大红织金百花飞蝶帷帐掩着,才掀开一半,卓念音便唔唔地叫了起来。
薛文梅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忙双膝跪在榻前,“奴、奴才给卓侍郎请安......”
卓念音乍见是他,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大力扭动身躯,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唔...唔......”
墨诗得了司瑶允许,这才敢将他口中的袜子取出,他干呕了片刻,大口喘着粗气,随即泪眼婆娑地望着薛文梅,“梅郎哥哥,真的是你吗?”
薛文梅身躯一颤,眼眶也湿润了,“侍郎,奴才如今身份卑贱,再当不得您这声哥哥......”
“梅郎哥哥......”瞧见薛文梅,卓念音再度想起薛文晏,千般痛楚万般委屈一股脑宣泄出来,“文晏哥哥死了,他是被人害死的,他死的好冤!”
薛文梅见墨诗退到门口,这才敢伸手去按卓念音的肩膀,哽咽道:“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卓念音一愣,“你怎么这样讲?”
待薛文梅诉完原委,他瞪圆了眼,张大了嘴,使劲儿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是承玹铮叫你来的,是她逼你来诓骗我!”
薛文梅忍着心中悲痛,凄声哭道:“我是文晏的亲哥哥,何苦往他身上泼脏水?那瓶药确实是他偷的,俪王主都已放了他一条生路,是他自己执念太深......”
“他、他这是何苦?”卓念音明明已信了六、七分,可忽然又神情激愤,“承玹铮为何不准他下葬,难不成是为了报复?”
薛文梅哪敢实话实说,连连摆手,“侍郎万勿多心,案件尚未审结,自然需留存尸首以备查验。”
卓念音见他答话并无破绽,终于长出了口气,“这么说,是我错怪了俪王。”
薛文梅见大功告成,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渐渐回落,又忍不住自责道:“文晏之死,罪责在我,我若不见他,他就不会死。”
卓念音见他自怨自艾,也顾不得自个儿的处境,反劝慰道:“你又不能未卜先知,不怪你。”
薛文梅哀叹一声,“我是他兄长,他有今日,是我教养有失。若因他之故,毁了侍郎的大好姻缘,他恐怕要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了。”
话未说完,已涕泪横流,卓念音感同身受,两人哭了一场。
离去时,司瑶赏了薛文梅十锭元宝,“今夜之事,若敢对外吐露半个字,仔细你的皮。”
凌陌晓被风七七灌了几坛子酒,正待出府,恰巧看见薛文梅由侍从领着往外走。她抢步上前,“薛公子......”
“千户大人......”灯笼映照之下,薛文梅双眼红肿,形容憔悴,看的凌陌晓心里一颤。
“走吧,本官亲自送你回教坊司。”行了两步,又唤过侍从,低声道:“你去禀报风大人,本官跟她借个人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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