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求.饶

    喜房内,卓念音实在心力交瘁,哭着哭着便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四肢一松,绑绳被玹铮解开了。

    玹铮接过墨诗递来的热手巾,在他面上轻轻抹了两把。似乎是感受到温热的水气,他嘤咛一声,抖了抖睫毛,睁开了眼。

    下意识揉了揉红肿的双眸,待看清面前那冷若冰霜的脸,猛地倒抽了口凉气,即刻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望床里缩,不留神后脑勺还磕在了床栏上,疼得他嘶的一声。

    玹铮懒得理他,一甩腕,将热手巾丢回铜盆,溅了墨诗满身的水。

    墨诗不敢抱怨,闷头退了出去。

    玹铮走到红木葡萄纹嵌理石圆桌旁,桌上摆着汤点小菜,她自顾自吃了起来。

    饭菜的香味儿徐徐窜入鼻翼,卓念音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他踌躇片刻,爬到榻边,扒着帷帐探出脑袋。

    望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碗碟,他使劲儿咽了咽口水,光脚下了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桌边蹭。

    趁玹铮喝汤,他伸手去拿阳.春白雪糕,不妨手背上狠狠挨了一筷子。

    他嗖的抽回手,又揉又吹,嘴一扁刚要嚎,玹铮已厉声斥骂道:“闭嘴!你还有脸哭!”

    “王主......”他用力咬着嘴唇,淌下滚滚珠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见玹铮起身走来,忙瑟缩后退,未料两脚一绊,咚得摔了个屁墩儿。

    李公公听见响声,心登时又提到嗓子眼儿,死死扯着司瑶的胳膊,“这、这不会又动手了吧?”

    司瑶示意他稍安勿躁,窗根儿下,吴氏、墨诗、墨望、信陵、孟尝都挤在一处,各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

    屋内传出卓念音哀哀的哭腔,“王主,我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他跪着,玹铮端坐,好似刑部堂官问案一般。

    他心里发憷,眼皮微撩了撩,又赶紧垂下,“我、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随便相信别人。”

    “来找你的是何人?”

    “是、是镜姐姐的...”话才讲了一半,凛凛杀气扑面袭来,他登时打个激灵,连声嚷嚷,“我说错了,是、是康郡王的贴身侍从!”

    玹铮冷哼,“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见过。”

    玹铮啪得一拍桌案,“见都没见过,他的话你就信了!”

    卓念音耷拉着头,两手揉着衣摆,呜呜咽咽道:“他、他还带了封信,是康郡王亲笔写的。”

    “信呢?”

    “撕了......”

    玹铮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追问,“你撕的?”

    “我、我怕连累康郡王,所以就......”

    玹铮大步行至他跟前,狠狠戳他额头,痛骂道:“卓小六,你脑子给狗吃了吗?”说完又捏住他下巴,“就知道哭,正经本事没有,惹祸一流,本王先前只道你蠢,如今却发现你其实挺聪明,还知道给承玹鏡遮掩。”

    卓念音唯恐她误会,急忙分辩,“我、我与康郡王是清白的!”

    “清白?”玹铮嫌怨地松了手,“你敢说,那信里没情话?”

    卓念音一噎,有是有,可如何敢认?

    玹铮见他神色惶恐,已知揣测属实,满腔怒意又往上撞,“卓小六,你可真对得起本王!”

    卓念音瑟缩成团,鼻.翼抽着,眼泪迸着,模样比诏狱里受刑的男犯还要可怜,“王主,求您别打我成吗?”

    一句话令玹铮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本王何时打过你了!”说罢又将人.皮面具狠狠丢在他身上,“你自个儿瞧,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鏡姐姐派人干的好事!”

    卓念音将人.皮面具抓在掌心里,一时呆了。他虽单纯,却不愚笨,眼下若还不明白是被人设了局,当真白活了十八年。

    他丢了面具,一把抱住玹铮的腿,扯开嘶哑的喉咙,哀嚎道:“王主,我错了,真的错了!”

    玹铮甩了两甩竟没挣脱,不得已伸手将他拨弄开,满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抗旨悔婚、洞房寻死,你是打算令本王名声扫地,然后再让卓家都给你陪葬是吧?”

    卓念音跪伏于地重重磕头,“我知罪了,我没想那么多,王主,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这一刻,他是真的感到了后怕。

    玹铮见他青丝蓬乱,泪眼婆娑,委屈娇怯,好似落在猛虎掌下胆战心惊的兔子,心里顿时软了几分。

    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毕竟是卓之杭的儿子。

    弯腰将他抱起,见他顺势搂了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儿往怀里扎,默默叹了口气,把他轻柔地放在了榻上。

    又亲自将那碟阳.春白雪糕端来,他饿得急了,一阵狼吞虎咽,玹铮又端了碗汤,“慢点儿吃,别噎着。”

    司瑶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松了口气。只听玹铮吩咐道:“把膏子拿来。”

    “是!”墨诗忙不迭送了祛瘀的药膏与匀面的润脂进去。

    卓念音见玹铮解他衣扣,吓得脸一白,紧紧揪住领口,“你、你要干吗?”

    玹铮脸上的怒意已渐渐褪去,但仍沉着脸,“你想哪儿去了,刚才摔疼了吧,本王帮你涂点药。”

    见他一脸戒备,狠狠拍了他一下,“怎么,还想被绑着塞臭袜子?”

    话音未落,卓念音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将方才喝下的汤呕出来大半。只见他可怜兮兮地抬起脸,“我、我吃东西之前忘漱口了......”

    三更天,莲蓬回转星阑阁向苏珂回奏,菱角躲进了后罩房,不一刻,云雀轻轻叩打门环,“哥哥,是我......”

    他将方才听到的话添油加醋讲了一番,菱角勃然大怒,“好你个莲蓬,平日装得老实巴交,竟敢背后抹黑我,真真岂有此理!”

    喜房内,苏珂从妆奁里拣出支金摺丝桃花簪塞进莲蓬手里,“菱角太爱拔尖儿,远不及你稳重,以后星阑阁就交由你打理。”

    莲蓬喜不自胜,可随即露出两分踌躇,“菱角伺候主子最久,奴才担心......”

    “是他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旁人。”苏珂歪在榻上,揉着太阳穴,“以往他总说云霓轻狂,如今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训斥多回,他却全作了耳旁风。”

    莲蓬帮苏珂脱靴,又替他盖好锦被,“菱角绝无坏心,只是眼界窄些。”

    苏珂点头,“他的确不识大体,罢了,明日叫他看家,你随我进宫。”

    此时,梅花院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鬻(yu)技者先吹了声口哨,一只翠顶黄羽的小.雀用嘴衔开了笼门上挂着的银链,顶开笼门,扑棱棱飞了出来,落在张红木桌上。

    凌陌晓指着那些打散的牌道:“这叫百家牌,每张对应一个姓氏,这雀识字,不信你就说一个姓,叫它找。”

    薛文梅莞尔,“那就找凌字吧。”

    话音未落,那雀似已听懂,在桌上左跳右跳,用嘴拨来拨去,最终衔了张牌飞到他面前。

    邵月盈与盛玉遐都好奇地凑上来观瞧,见果真是个凌字,顿笑得合不拢嘴。

    凌陌晓摸着下巴,“投桃报李,你说凌字,我就要它找个薛字好了。”不多时,那雀果真衔了张写薛字的牌来,众人越发赞不绝口。

    鬻.技者又掏出副天九牌,“大人,各位公子,这雀能斗牌,不如几位玩一把。”

    薛文梅面露惊讶,“你这也说的太玄了!”他自不信,可一上手,才发现这雀的妙处,不仅每张牌都打的有板有眼,还能合局作胜负,简直神乎其神。

    邵月盈惊赞道:“凌大人从哪里寻得这奇人异士?”

    凌陌晓颇为和颜悦色,“王主成婚,风同知搜罗了许多杂耍艺人,本官是朝她借的人手。”

    说罢又唤训蛙的妇人,“你且把蛙戏演个全套,若公子们喜欢,本官另加赏钱。”

    那妇人满口应承,先在空地上放了个木墩,然后拎出个大竹筐,重重一拍,喝道:“先生出来!”

    顷刻间,一只大蛤.蟆从里头蹦出,直奔木墩而去。

    待坐好后,妇人再拍竹筐,喊道:“开课啦!”不多时,八只小蛤.蟆接连蹿出,在木墩两侧分列两队,每队四只。

    妇人朗声,“请先生教书!”

    大蛤.蟆呱呱叫了一声,八只小蛤.蟆几乎是同时随了一声。大蛤,蟆再鸣两声,小蛤.蟆亦鸣两声。

    一时间,院中蛙鸣连声,热闹非凡。

    妇人又喝,“拜师!”只见小蛤.蟆一一跳到大蛤.蟆面前,点首叫唤,如拜师行礼。

    众人皆笑得前仰后合,连薛文梅这般素日不苟言笑的都乐不可支。

    接下来,蛤.蟆依次排成一列,妇人拿了细杖,按叫声高低敲击蛙顶,如拊云锣,宫商徵羽,抑扬顿挫,依稀可辨。

    邵月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蛤.蟆唱歌谣,我还是头回听,真真好玩!”

    凌陌晓抚掌大笑,“好!演得好!”丢给那妇人十两银子,那妇人千恩万谢,收了蛤.蟆离去。

    邵月盈偷偷扯了扯盛玉遐的衣袖,“薛哥哥既平安回来了,咱们走吧。”

    盛玉遐随他出门,回头又望了凌陌晓一眼,心说,怪不得瞧着眼熟,这便是上元节来喝花酒的那位娘子,当时却不曾表露身份。

    薛文梅将凌陌晓让进屋,亲手给她斟了杯茶,面带感激道:“多谢大人费心,奴才已不伤心了。”

    凌陌晓接茶时与他指尖轻触,不知怎的,脸颊腾地红了,忙咳嗽一声,“本官有些喝多了,可否借东阁歇到天亮?”

    薛文梅听她说的是借字,越发知她是个温厚之人,抿嘴笑道:“大人稍候,奴才去给您铺床。”

    等回到厅里,见凌陌晓正望着窗外花丛发呆,便走过去站在一处,“您瞧什么呢?”

    凌陌晓指着那片姹紫嫣红,“赏花情境不同,体会不同。就好比晓烟初.破时,若美人.初起,娇怯新妆;明月浮花时,又似美人步月,风致幽闲。”

    说着回眸,盈盈秋水中荡漾着脉脉缱绻,“细雨湿.花,粉容红腻,像极梅郎落泪,高烧.庭燎,把酒看花,又恰如你烈烈.风情。”

    薛文梅被她夸得双颊绯红,声音都有些发颤,“大、大人,您醉了。”

    凌陌晓借着酒劲儿环住他脖子,轻柔地抚摸着他脸颊,“梅哥哥,别叫我大人,叫我阿尧......”

    次日卯时,卓念音便被墨诗、墨望从睡梦中拉起,他顶着惺忪睡眼,眼窝处乌青成片。

    玹铮命吴氏戳破手指,在元.帕上滴了几滴热血。

    卓念音不顾墨诗给他遮瑕,起身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玹铮自不理他。吴氏忙过来说了几句悄悄话,他双颊红透,偷眼望向玹铮,恰逢玹铮一眼瞪过来,立时缩了脖子,再不敢吱声。

    孤鸾早早就到了长信殿等候奉茶。殿外,玹铮与苏珂说笑而来,卓念音则默默跟在后头。

    进殿时,苏珂故意谦让道:“卓侍郎,你先请。”卓念音只哦了一声,便进去了,玹铮看在眼里,暗自摇了摇头。

    孤鸾先给玹铮请安。玹铮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姐姐昨儿受累了,今儿晚上本王请她喝酒,你来作陪。”

    卓念音细瞧孤鸾生得春山入画,秋水为神,便隐隐不喜,又见玹铮眉目含情,语调温柔,与待自己大为不同,心里很不服气。

    孤鸾先给苏珂敬茶,苏珂哪敢委屈他跪,就在他似要拜倒之际已亲手相搀,“都是兄弟,杨公子不必多礼。”

    孤鸾笑道:“侍郎客气,但礼不可废。”说完仍行了全礼,苏珂忙笑着还了半礼。

    卓念音见乳公吴氏一个劲儿挤眉弄眼,腹诽道:我不敢惹承玹铮也就罢了,一个宠侍公子都要敬着,是何道理?更何况他还竟敢对我动手!

    正想着,孤鸾已跪拜下去,“奴才恭祝卓侍郎新婚大喜,福泽绵长。”

    卓念音故意顿了几息才缓缓道:“起来吧。”语调很是淡漠,也未还礼。

    孤鸾一笑,倒不介意。当时自己点了人家昏穴,还不容人家发发脾气吗?

    玹铮看不过眼,却也不便公然责备,转头对苏珂吩咐道:“打今儿起,杨沐迁去漪兰堂,那儿离明心斋进,也方便他与淮安县君作伴儿,还有,以后你们什么份例,他便是什么份例。”

    苏珂满口称是,又亲亲热热地给孤鸾道贺。卓念音则有些发愣,离去时不免多瞧了孤鸾几眼。

    少时,玹铮领苏珂、卓念音进宫谢恩。夜隐来找孤鸾,还没说两句,衣锦匆匆来报,“县君,定襄侯君登门,说是请您与杨公子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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