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收夏暑,轻尘染娇花。
建隆四年六月的下晌,突如其来的雷雨驱散了暑气,清漪园内姹紫嫣红,翠绿欲滴,碧波荡漾,风光旖旎。
乐寿堂面临昆明湖,背倚万寿山。庭院内铜鹿、铜鹤、铜花瓶遥相呼应,取意“六合太平”,玉兰、海棠、牡丹点缀其间,彰显“玉堂富贵”。
每逢夏至前后,珺烨都要来此住段时日。今年比往年更热闹,除了宫韶华,还有她新纳的侧君杜氏、侍郎盛氏随行侍奉。
出了沉香殿,宫韶华由司瑶、司锦等一众宫侍陪着前往乐寿堂,通身合欢石榴双花并绣的云锦格外瑰丽,衣摆处上千颗珍珠密密织成的蝶戏海棠图熠熠生辉,贵不可言。
蟠龙望月冠压在如墨缎般的云鬓之上,金银珠翠结成的七宝璎珞垂于颈间,越发衬得明艳端方,倾国倾城。
司瑶笑得粲然,“主子不愧为江南第一美人,太女今日必会为您神魂颠倒。”说罢,又抬眼向司锦望去,嗔怪道:“你走慢点儿,着什么急?”
司锦驻足,噘嘴抱怨着,“我能不急吗?沉香殿美则美矣,可就是离乐寿堂太远了些!瞧瞧杜侧君住的玉澜院,没几步就到了,太女还真是偏心!”
侧君杜氏新婚三月,娇娇媚媚,别有风情,颇得珺烨喜欢,正宠得蜜里调油。
司瑶感觉宫韶华握着他的手微微一颤,心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近二十余日珺烨只陪了宫韶华一晚,其余全都由杜氏伺候,宫韶华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他赶紧给司锦递眼色,又忙笑着打圆场,“太女可不是偏心吗?沉香殿是为主子特意改建的,那莲池中的‘雪美人’还是太女亲手栽种的呢!”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因宫韶华喜爱荷花,珺烨投其所好,命工匠在沉香殿四处开凿莲池,种遍芙蕖,一度羡煞旁人,传为佳话。
这份疼宠确实无人能及,宫韶华敛起满腹委屈,微微含笑,转而关心起承玹鏡,“司兰进宫,可把那金丝楠竹枕席带去了?”
司瑶边搀扶他下石阶边道:“您就放心吧,司兰最是稳妥,不止楠竹枕席,薰蚊蝇的香囊、珍珠茉莉粉也一并都带去了。您歇午觉时宣室殿派了人来,君后叫您切勿挂念小主子,只管在园子里好好散心。”
到清漪园消暑,宫韶华本欲将承玹鏡带在身边照料,可慕后疼爱孙女,硬接去宫里,他也无可奈何。
自打孩子出生,还从未离开过他,他百般牵挂,心里空落落的。
见他眉蹙忧色,司锦忽闪着星眸,聪慧伶俐地笑道:“依奴才之见,君后这是疼主子呢!小主子不在,主子正好趁机再怀一个......”
宫韶华闻言,面颊顿生出娇羞的红晕。司瑶扭头轻啐,“你这蹄子疯了,大白天没羞没躁,净说浑话!”
司锦撇嘴,“哪是浑话,明明是赤胆忠心的好话!”说罢又望着玉澜院的方向讥讽着,“奴才听闻杜侧君求了好些坐胎药,他心眼儿别提有多少!”
正说着,身后哎哟一声,原来是雨后湿滑,提食盒的小侍从差点拌了跤。
司锦回身,劈头盖脸一顿痛斥,“怎么当差的,走路都走不稳!若打翻了君上给太女亲手做的莲蓉糕与冰碗,看不揭了你们的皮!”
他身为宫韶华贴身大侍,骄傲、能干,嘴皮子从不饶人。
小宫侍们都吓得战战兢兢,司瑶揶揄笑道:“瞧瞧,就这炮仗脾气,以后非得找个霸王似的妻主才镇得住!”
司锦脸腾得红了,“好哇,当着主子就敢编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使劲儿朝司瑶腋下搔去。
司瑶边笑边躲,“哎呀呀!不得了啦!主子救命!”
翠竹掩映的长廊内,两人一前一后追逐嬉闹。宫韶华凝眸相望,不急不恼,渐渐回想起少时在江南宫家玩耍的场景。
他本也是开朗活泼的性子,怎奈被赐婚给珺烨后,举止言谈、行走坐卧无不要守着规矩,生怕有损丝毫太女君的风范。
算起来,大婚也有一年半了,妻夫相敬如宾,珺烨对他关怀得无微不至,只是......
每每想到杜氏、盛氏等人,宫韶华总告诫自己身为正室要海纳百川,可试问天下,又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同旁人分享妻主的宠爱?
两手轻轻按住小腹,自去年冬至诞育承玹鏡,这半年多身体调养得宜,自上月起开始服用坐胎药,倘若真能借司锦吉言,给鏡儿添个妹妹或弟弟都好。
也不知是否还有大婚时的福气?
耳畔只听咚的一声,随即传来司锦、司瑶的惊呼。宫韶华猛地一怔,抬眼去瞧时,司锦、司瑶已双双跪倒,口称“宸王殿下恕罪!”
长廊内,宸王承珺煜穿着一袭月白青葱的常服,头上戴着华光溢彩的珠冠,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飘飘逸仙,比珺烨还要美上三分。
她见闯祸的司锦窘迫不堪,神色并无半分恼怒,而是面带微笑对宫韶华深深施礼,“太女君安好。”
“宸王殿下安好。”宫韶华赶忙躬身还礼,语带歉疚,“是本君管教不严,这两个奴才冒犯之处,还望宸王殿下原谅则个。”
承珺煜不以为然,“也不能全怪他们,是小王自个儿不当心。”若换做旁人冲撞王驾,恐怕早就被拉下去刑杖,哪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甚至替冲撞之人开脱?
她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宫韶华,惊艳与倾慕之情狂涌,实实按捺了一番。流转的眸光在宫韶华云锦宫装的石榴花上驻了几息,随即又朝他身后瞥去,换做极亲密的口吻,“姐夫这是要去找皇姐吗?”
平日当着珺烨,承珺煜也作皇姐、姐夫般称呼,宫韶华习以为常。他温婉笑着,“太女邀本君共进晚膳。”
此时已临申时三刻,每次珺烨相邀,宫韶华都会提早到半个时辰,陪珺烨或弹琴吹笛,或写诗作画,或谈天说地。
当然,他亲手制作的小食也是珺烨心头好之一。
承珺煜将目光定定地落在食盒上,用满满的羡慕之色掩饰着内心疯狂的嫉妒,“皇姐真是福分不浅。”
通常共用晚膳后便会留寝,这是惯例。承珺煜一语双关,心下酸涩无比。
昔年偶遇,争如不见,倘若不见,便可不恋。
朝朝暮暮,相思入骨,春蚕丝尽,蜡炬成烟。
爱而不得,令她百般柔肠都化作轻声一叹,宫韶华却只当她嘴馋,“不知宸王殿下今夜是否留宿在园子里?”
“本来要跟皇姐商讨新晋吏部尚书的人选,可她说明日再议,未免奔波,小王索性就不回府了。”
“那在何处下榻?”
“云梦馆。”云梦馆的后墙与沉香殿的后墙隔水相望,陆路虽绕,但划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宫韶华对司锦吩咐道:“既是你冲撞了宸王殿下,晚些时候便由你去云梦馆送小食吧。”司锦连声称是。
承珺煜受宠若惊,双眸乍起璀璨的星芒,“如此劳烦姐夫,小王愧不敢当。”
“宸王殿下不必客气,本君的奴才冒犯了你,本君自然该替他们赔罪。”
宫韶华朱樱唇色,巧笑嫣然,再次令承珺煜心中深情激荡。她猛然抬手,轻柔地替宫韶华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沾染的落花,眼中那缠缠绵绵的怜爱稍纵即逝,“人寿期满百,花开唯一春。落花不吉,恐污了姐夫这身花开锦绣的好兆头。”
语调温柔如三月轻风,冬日艳阳,平白生出无尽的暧昧。
宫韶华顿觉不妥,忙退后半步,竭力保持住优雅的仪态,“多谢宸王殿下关怀,未免太女久等,本君先告辞了。”
他匆匆离去,更像仓皇而逃。
承珺煜将拂过宫韶华香肩的手指放在鼻下轻嗅,果然有股荷花的清幽之香,令人缱绻动情,梦萦神往。
她贴身长随香珠见宫韶华等人去得远了,从茂密的竹林里闪将出来,口气唏嘘,“王主,您怎么不把杜氏在乐寿堂的事儿告诉太女君啊?他这样前往,难免空欢喜一场!”
“哼!”承珺煜笑意凝在嘴角,眉目瞬间被冰雪覆盖,“便是要让他瞧瞧太女的真面目才好,终日将妻夫恩爱挂在嘴边,实则却是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东西!”
香珠不免担忧,“那杜氏狐媚,又很有手段,太女君恐怕要吃亏!”
承珺煜重重叹了口气。如果她当初不那么天真,不对珺烨吐露心声,而是直接自己想法子求娶宫韶华,是否就不会有今时今日?
香珠见四下无人,又压低声音道:“王主,属下听说太女本来都写好了为嫡长女请封皇太孙女的奏章,可杜氏吹了枕头风,太女便改了主意。”
“哦?”承珺煜扶了扶鬓间南海珍珠凤纹步摇,眼中闪过凌厉的锋芒,“这话你打哪儿听来的?”
“是太女身边儿的宛平同宣室殿的人私下议论时,属下偷听到的,断不会有假。”宛平乃慕后赐给珺烨的贴身侍从,珺烨日常起居均由他照看。
承珺煜静了片刻,心中千回百转,忽然觉得这一切乃是天意。她对香珠附耳道:“掌灯前,务必要令太女君知晓这消息。”
香珠领命,“您放心吧,杜氏还说了许多不恭不敬的话,属下会把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全告诉司锦。”以司锦的直率性子,他知晓,宫韶华便一定会知晓。
承珺煜拍了拍香珠的肩膀,“派人盯着乐寿堂,有动静随时禀报。另外,在云梦馆后墙下备一条小船,你亲自去办。”
香珠心领神会,她心说,王主这两年多憋屈得实在够了,事在人为,不如我就私下里再帮她添把柴火好了。
乐寿堂的气氛着实古怪,宫韶华领人走进月亮拱门,侍从们瞧见他,各个都面带忐忑之色,“太女君金安!”
“去跟太女通禀,就说本君来了。”宫韶华边说边往暖阁走,却被几名侍从拦住了去路。司瑶顿时沉下脸,“尔等放肆!”
话音未落,司锦眼疾手快,已从廊下柱子后揪出个人,并往人前一推。
那人惊叫着摔在宫韶华脚下,待扬起脸,宫韶华这才看清,原来是伺候太女侧君杜氏的阿蝉。
阿蝉是杜氏贴身侍从,且是家生子,向来不离左右。宫韶华顿生出不祥的预感,秀眉蹙起,“你怎会在这儿?你家主子呢?”
“回、回太女君的话,我、我家侧君......”阿蝉结结巴巴、支支吾吾,话还没回完一句,乐寿堂暖阁之中便传出男子妖妖娆娆的呻.吟声。
“唔... 唔唔...啊......啊!太女您轻点儿!轻点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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