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殿东暖阁内,玹铮拿起裘珵的供状,忽然露出好笑的神情。
魏婕有些尴尬,“属下不善文墨,词未达意之处,王主恕罪。”
玹铮将供状递给风七七,“你也瞧瞧。”
风七七看完嘴角上翘,“想不到啊!”裘珵八面玲珑,贪生怕死,竟也曾有血性之时。
玹铮饮了口茶,“这供词若拿给上官紫云就更有趣儿了!”
当年裘珵初夜,被上官紫云折磨得奄奄一息,便生了报复之心。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虚与委蛇将上官紫云灌醉,然后打算用腰带结果上官紫云的性命。
当时,只要他下手再利索一点儿......
风七七沉吟道:“按裘氏的说法,那人发现他行凶,并未声张,反而胁迫他做眼线。”
玹铮问魏婕,“裘氏还押在海棠院吗?”
魏婕躬身作答,“是,按王主吩咐,对外只说重明卫包了他的院子,并未走漏风声。”
“他刑伤如何?”
魏婕得意一笑,“全身上下,无任何外伤。”
“哦?”风七七兴致浓厚,“真有你的!回头咱俩好好切磋切磋。”
魏婕谦虚一笑,“属下那点微末功夫,哪敢跟大人相较?”
玹铮吩咐魏婕,“你先回教坊司,既然裘氏已招供,不许再碰他,若坏了本王大事,绝不轻饶!”
“是。”魏婕闻言一窒,私下里的手段,果然都瞒不过玹铮。
待魏婕退下,玹铮指着供词问风七七,“什么人会利用教坊司的郎倌做眼线?”教坊司本就受内廷司掌控,所以不会是敕燕堂。
风七七思索片刻,“裘氏供述说,这几年他陪侍朝中权贵,搜集了许多情报,接近上官紫云也是幕后主使刻意安排的。”
“也就是说,那人知晓上官紫云敕燕堂堂主身份。”
风七七嘶了一声,“什么人手眼通天?”
玹铮又拿起供状细看,“裘氏说这几年幕后主使共现身过三次,次次都蒙面,只能确定是个女人,岁数偏大。”
“线索也太少了。”风七七凑上去,目光最终落在供词的下半段,“裘氏供称那人身上总有一种令人畏惧的感觉。”
令人畏惧,那至少是会武功的。
她琢磨着:“那人当年逼裘氏书写罪状,又威胁他胆敢阳奉阴违必让他游街凌.迟。王主细想,何人会如此说话行事?”
玹铮用手指敲击着紫檀雕鸾案,“公门中人......”
“王主英明。”警惕,沉稳,会武功,还懂得利用人畏罪的心理,那人还定不是普通的公门中人,应是个断案的高手。
玹铮嗤笑,“卓之杭就够滑头了,竟还有人能与她比肩!”若非凌莫晓指证裘珵,屈杀了林绛心不说,幕后主使也不会浮出水面。
真乃天意......
想到此处,玹铮不禁记起林绛心那悲愤交加的眼神。美人就是美人,宜喜宜嗔,令人过目难忘。
风七七冥思苦想,“说不通啊,公门中人为何要窥探王主的隐秘?”那信管内容只有玹铮同她见过,魏婕等人并不敢拆阅。
玹铮一声冷笑,“说白了,机会千载难逢,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放手一搏。”她从不在教坊司留宿,这次是个例外。
风七七大胆推测,“莫非真是戾太女余党?”当初她们推断隐姓埋名的三名太女学士乃江湖中人,这一点不太符合。
玹铮笑得极有深意,“自古兵匪一家,只是名义不同。你想想,哪个衙门和江湖人接触最多?”
风七七醍醐灌顶,“王主是说神断司?”
神断司本归顺天府管辖,先帝在位时单设了神断司衙门,负责与江湖人牵扯的大案以及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
风七七与神断司的一些捕快还真有几分交情,“那里头很多人早年都曾混迹江湖。”
玹铮眼神透彻,“看,对上了吧?”
风七七走后,墨依来报,唐姒求见。
这本在玹铮意料之中,可唐姒进了暖阁,面色不善。玹铮玩笑道:“呦,谁给唐太医气受了?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
唐姒板着脸,肃声道:“岂敢?俪王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玹铮不解,“莫非本王有得罪之处?”
唐姒冷嗤,“下官医术不精,连个小侍都治不好,这太医之位该让贤了!”说罢,直接留下玹铮索要之物,负气而去。
墨依赶去相送,玹铮则面沉似水,啪的一掌拍在了檀案之上,“来人,速传苏侍郎!”
掌灯时分,云霓被人拖出了星阑阁。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不是我干的!我是冤枉的!”
刑堂公公冷哼一声,“冤不冤枉,去了刑堂,由着你分辩!”刑堂除了行刑,还兼讯问之责。这些刑堂公公都受过训练,其中个别人还得过重明卫的真传。
云霓吓得魂飞魄散,瞥见菱角远远站着,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焦急地大呼,“好哥哥!救我!替我向小郎主求求情!”
刑堂公公哪容他造次,忙命人堵了嘴,连拉带拽去得远了。
菱角望着云霓的背影,心里一阵抽搐。若非玹铮动怒,他也不会把那晚云霓偷偷溜进旖画房间的事说出来。
苏珂跪在檀案前请罪,“王主,都怪奴家治下不严。”
“云霓招了吗?”
“招了。”云霓被押去刑堂,一见流水的刑具便吓破了胆。原来他妒忌旖画,大晚上偷偷开窗令其伤风,又在药中掺入黄连和香灰,令其难以下咽。
玹铮批改公文,头也不抬,“杖责八十,打不死就贱卖出去。”
苏珂心中一紧,“云霓这几天病怏怏的,怕是禁受不住。”
“死了倒干净。”
苏珂越发不忍,怯声道:“王主,奴家本没脸跟您讨情,可云霓到底服侍奴家一场......”
玹铮抬眼正视于他,“你难道忘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苏珂咬了咬嘴唇,知玹铮心意已决,不敢再提。
墨依与他擦身而过,进暖阁后躬身施礼,“王主,大婚在即,不宜见血,将云霓贬去外院粗使如何?”
玹铮撂下朱笔,“本王严惩云霓,仅是为本王的颜面吗?”末了又加上一句,“你是怕苏珂伤心?”
墨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主明鉴,属下同苏侍郎绝无半分私情。云霓妒忌旖画,其实是因为爱慕属下,他托苏侍郎来询问属下心意,遭属下一口回绝,故而才报复旖画。”
“爱而不得,就要害人吗?”玹铮并不认同。
墨依讪讪道:“但事情总归因属下而起。属下欠旖画的,将来必加倍补偿。属下已在府外购置了宅院,只等旖画痊愈,便同他成礼完婚。”
玹铮静默须臾,“罢了,就按你意思办吧。”
墨依走后,玹铮揉搓着菩提手串,一个人在暖阁中凝神静思。
近来心浮气躁,特别是昨晚见到林绛心之后,每每回想,总觉心烦。魏婕已禀报了林绛心被救的经过,当听说孙氏竟用了“醉生梦死”,玹铮心中也颇为不安。
因误会而设杀局,将他逼上绝路。如今知他冤屈,总该有所补偿。可于他而言,最好的补偿又岂是春宵一度?
裘珵呆呆地望着风七七,以为出现了幻觉。
风七七扑哧一笑,“乐傻啦?”
裘珵声音颤抖,“奴才真能保住性命?”
“嗯。”
“不会被抓进诏狱?”
“不会。”风七七一边摇头一边将裘珵散乱的长发别于耳后,温柔笑道:“王主一言九鼎,岂会骗你一个郎倌?”
裘珵未料竟能有如此转机,激动不已,“奴才、奴才不是在做梦吧?”
风七七指了指案几上的补品,“都是王主赏你的,魏千户她们急于复命,你莫怪她们心狠。”
裘珵连道不敢。
风七七将手掌轻柔地搭上了裘珵的肩,裘珵本能地一哆嗦,抬眼瞧去,风七七眼中充满了善意。
裘珵鼻子一酸,眼泪扑簌而落。
就在风七七没来之前,他以为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风七七将他揽入怀中,“放心,只要听话,王主不会亏待你,孙氏也不敢再为难你。”话锋一转,又带出重明卫的狠厉,“可你若敢阳奉阴违.......”
裘珵闻言,挣扎着伏跪在榻上,“奴才若有二心,裘家族男均不得好死。”
风七七满意地笑了,“快躺下,你身子还虚着呢。”说着又拉了裘珵一只手,“告诉本官,那人让你何时回传讯息?”
“定好了每三天传递一次,倒是不急。不过该如何回复,得请大人示下。”果然是玲珑心思,都不用多费唇舌。
风七七掏出一张纸条,“就照这个写吧。”
神断司衙门和顺天府就隔一条街。
一大清早,窦泠便拎着酒葫芦去了值房,她师傅施余荫就好每天喝上两口,所以她这个做徒弟的时不时来孝敬一番,再顺便取取经。
进屋时,施余荫正踩着梯子查找陈年的案卷,听见动静猛一回头,“呦,什么风把咱们神捕大人吹来啦?”
窦泠满脸堆笑,“师傅这是埋汰我呀!”见施余荫要下来,赶紧上前搀扶。想当年她这师傅也是名捕,可追踪江洋大盗时受了重伤,左腿落下残疾,只能憋屈地在值房养老。
施余荫瞟了一眼窦泠腰间,窦泠赶紧奉上酒葫芦,“米坛子胡同那家老字号打的,您快尝尝。”
“嗯。”施余荫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香!真香!说吧,有啥要问的?”
窦泠搔头,“瞧您说的,我就不兴得空来看看您呀?”
“少来,你能找为师帮忙,说明还没把为师当残废。麻溜的,为师不嫌你市侩。”
窦泠瞅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师傅,我觉得金面狐又现身了。”
“你确定?”金面狐在七省都有命案,可惜地方官府一筹莫展,最后不得不转给神断司。施余荫眼中的浑浊逐渐变得透亮,“具体讲讲。”
“前两日顺天府接报了一件命案,死者是个富商,被鞭子勒死于小花枝巷。”用鞭子将受害人勒死是金面狐的一贯手法。
“小花枝巷?”施余荫一乐,“那可是个藏娇的好地方!”
窦泠讥笑道:“可那宅子不是死者购置的,与她幽会的人也不是她的外室。”
“这么说她是去偷.情的?”施余荫甚觉有趣,“莫非还有案中案?”
窦泠竖起大指,“师傅就是师傅,顺天府审问了在场的男子,得知富商临死前她二人正密谋如何谋害双方配偶,然后比翼双飞。”
施余荫哈哈大笑,“看来死得不冤!”
窦泠撇了撇嘴,“师傅您怎么帮金面狐说话?”
施余荫道:“那金面狐虽犯下累累命案,可也称得上侠义二字。”
窦泠不敢苟同,“倘若人人都以侠义二字作借口,滥用私刑,那要法度何用?”
施余荫知道徒弟怀揣正直之心,不再反驳。
窦泠道:“我特意去了现场,这次有重大收获。”见施余荫笑眯眯望着她,又补充道:“是真的,现场留下了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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