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这一日,夜隐和于归从观前街逛到十全街,先尝了生煎、鸡头米羹,再品了油氽紧酵、鱼味春卷。
得月楼上,响油鳝糊鲜美,松鼠桂鱼香甜,主仆二人大快朵颐。
身旁锦盒堆成了小山,于归撇嘴,“公子,这都带去凤都啊?”
“挑一样你喜欢的,剩下的全送给铮姐姐。”明知玹铮不缺,可总归是心意。夜隐一手摇着苏扇,一手举着湖笔,“你说铮姐姐会喜欢哪个?”
于归托着两腮,“依我说,只要是公子送的,俪王肯定都喜欢。”
“这话中听!”夜隐眉飞色舞,“我告诉你,铮姐姐对我可好了......”
话到此处,忽然敛住了笑容。
于归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又触景伤情,正待解劝,不料忽听他哀叹,“可惜,眼下不是八月,不然,给铮姐姐带她喜欢的鲜肉月饼多好!”
于归不自禁地抚额。
夜隐夹了一筷子醉蟹年糕,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赶紧吃!待会儿还要赶路呢!”
“不是说留下过夜?”于归自己无所谓,只担心夜隐的身体。
夜隐嘿嘿一笑,“我才舍不得走呢,寒山寺的素斋那么有名,咱们赶不上多可惜呀!”
枫桥西望碧山微,寺对寒江独掩扉。船里钟催行客起,塔中灯照远僧归。
夜幕中,寒山寺黄墙碧瓦,禅意悠深。
夜隐用罢斋饭,领着于归在寺里闲逛。
眼前韦驮金身,头戴凤翅兜鍪盔,足穿乌云皂履,身披黄锁子甲,威风凛凛。
夜隐仰望着那金灿灿的降魔杵,“听说此物可消一切罪障。”
说罢,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再往前是寒山寺正殿,但见飞甍崇脊,据角舒展。露台中央摆放着一座铜鼎,正面铸着“一本正经”,背面刻有“百炼成钢”。须弥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座上安奉释迎牟尼佛金身像一尊。
夜隐跪在蒲团上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起身时,眼角竟盈光点点,胸膛起伏,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于归忙上前搀扶他,心疼地问,“公子,没事吧?”
夜隐摆手,率性地又向后寺而去。
藏经楼内有一座寒拾殿,寒山、拾得的塑像就立于殿中。寒山右手指地,谈笑风生;拾得袒胸露腹,欢愉静听。
夜隐对于归笑道:“见和合二仙,非拜不可了!”相传和合二仙主婚姻和合,亦作和合二圣。
于归见夜隐拜得有模有样,调侃道:“有师祖做主,俪王还能亏待公子?”
夜隐羞得脸颊绯红,“浑说什么?就算没有师祖,铮姐姐也会对我好的。”
多年不见,纵使相逢应不识。而他心目中的铮姐姐早就脱胎换骨,重权在握,一定变得越发龙凤之资,气度不凡。
月色朦胧,夜隐的影子映在寺院的方砖上,显得那么瘦长,还有一丝孤寂。
于归哄他道:“等明年除夕咱再来,据说到时候寺里会敲上一百零八响的钟,这人世间的烦恼啊就都烟消云散啦!”
夜隐抚掌,狡黠一笑,“何必等明年?”
于归立时警觉,“公子,您可别......?”
夜隐嘘了一声,纵身一跃,手便攀住了钟棰,“你家公子我现在就烦恼成灾,寒山寺的师傅们那么慈悲,必不会怪罪的!”
二更过后,星阑阁中,菱角剪了烛花,见苏珂闷闷地偎在美人榻上,便忍不住劝道:“主子别难过,凭那郎倌姿色再好,王主也不过就这一晚的事儿。”
玹铮向来不在教坊司留宿,此次太女盛情,实在无法推脱。
苏珂抬头淡淡一笑,“并非你想的那样。”
菱角愕然,“难道王主还会把个郎倌接进王府不成?”
苏珂见他彻底误会了,也懒得分辩,“越说越不像话。对了,旖画染了风寒?”
菱角帮苏珂宽衣,叹了口气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旖画这回可遭罪了。”骨折没好,又发高热。
“请府医瞧了没?”
“瞧了,可吃了几副药,总不见好。墨总管下晌还亲自去探望,惹了好一顿伤心。”墨依求取旖画的事王府都传遍了,去探望也在情理之中。
苏珂沉吟片刻,“云霓这两天还安分吗?”
菱角一愣,事务繁杂,他竟把云霓忘了。
苏珂瞧了他一眼,并不点破,只提醒道:“你与他情同兄弟,找机会劝劝他。强扭的瓜不甜,倘若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左通政府上,廖氏将礼单端详了一遍又一遍,笑盈盈对苏玫庭道:“大人这个左通政还是六年前赴任的,是时候挪一挪了。”
苏玫庭笑着放下茶杯,“通政司挺好,我可没存什么妄念。”
“什么叫妄念?这些年大人兢兢业业,有目共睹,连陛下都赞您勤勉。”苏玫庭仕途顺畅,廖氏也扬眉吐气,“除夕夜,咱家梅树上就落了两只喜鹊,奴家本以为会应在二郎的姻缘上,谁知竟应在了大人身上。”
“八字还没一撇呢!若真能得俪王主提携,也是咱家的福分。”
“那可真是天大的福分!您呀,就快当俪王的婆母了?”一想到今后有了对外夸耀的资本,廖氏就忍不住嘴角上翘。
苏玫庭连连摆手,“哎,婆母之称可不敢当!”按规制,只有王君和侧君的母亲才有那个资格。
廖氏将金嵌翠花丝戒指戴在手指上比划,“苏侍郎不是独宠吗?将来若能生下一女半儿,何愁不能位列侧君呢?”
苏玫庭颔首,“有理,有理!”
廖氏恭维道:“大人得俪王赏识,必定前途无量。”
苏玫庭叮嘱道:“三月二十的婚期迫在眉睫,务必要妥妥当当。”
廖氏自信一笑,“老妻老夫,奴家何时让大人操心过?”
苏玫庭拍了拍廖氏的手,颇为感概,“是啊,你就是我的贤内助。”
廖氏抿嘴乐道:“天色不早,大人早些安置吧。”按道理讲,今夜苏玫庭就该宿在这里。
可苏玫庭起身道:“你早些睡吧,我还要去趟书房批个公文。”说罢,生怕廖氏挽留,匆匆离去。
廖氏不由自主冷下脸来。
贴身管事方氏溜进门来劝道:“郎主快消消气,为个死人气坏了身子,忒不值当。”
“哼!”廖氏一掌拍在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这么多年,回回都拿去书房做借口,就不能换个花样儿?”
说是去书房,其实还不是去后院的小佛堂,给朱氏的牌位上香去了。
方氏不忿,“大人糊涂呀,郎主才是明媒正娶......”
廖氏银牙咬碎,“那又如何,她与朱氏相识于微末,不能把朱氏接来享福,总是她心里一根刺。”
夜隐拉着于归一路狂奔,直到身后的叫嚣声彻底消失,才发现他们已经冲到了山脚下的渡头。
夜风习习,粼粼的江水倒映着一轮皎月。
于归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公子,那些师傅们没再追来吧?我、我可实在跑不动了!”
夜隐运功,很快平复了气息,“叫你平日偷懒,关键时刻不中用!”
被一个成天捧着药罐子的人骂不中用,于归万分憋屈。他抱怨道:“公子,您还说,都是您惹的祸!”忽然,他瞪圆了眼睛,指着夜隐身后大叫道:“公子,后、后面!”
话音未落,夜隐已听到不远处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时酒背上中了两刀,前胸被砍了一刀,青衫已染红大半。
四名蒙面女匪将她合围,时酒强作镇定,“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我身上的银子尽管拿去。”
“哼!就你这副穷酸相,能有几个钱?”为首的女匪把钢刀一横,刀刃上还残留着时酒的血。
时酒咬紧了牙,“我是这姑苏县典史,你们若杀了我,必遭官府严厉通缉。”
“什么典史,你今儿晌午不是已被革职了吗?”
时酒心里咯噔一下,晌午刚被革职,夜里便被追杀,看来定与顾家有关。
一女匪讥笑道:“喂,就你这熊样,也敢去州府告状?”
果然!时酒横眉怒目、义愤填膺,“是顾家派你们来灭口的?”
为首女匪哈哈大笑,“你倒不蠢!”
时酒举目望天,悲愤不已,“苍天啊,您何时能开开眼啊!”
女匪几人笑作一团,“姓时的,你怨天有个屁用?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得罪了顾府呢!”
“顾府?哪个顾府?”夜隐忽然幽幽地问了一句。
一女匪下意识嗤笑,“还有几个顾府?自然是定襄侯顾大人府上!”
话音未落,但听噗的一声,寒碧剑当胸穿透,女匪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时酒呆住了。
其余三名女匪则大惊失色。
夜隐就好似一个鬼魅,何时来至身侧她们毫无察觉,如何出手她们亦毫无察觉。
女匪头子持刀的手有些微颤,“告、告诉你,我们可是顾府......”府字尚未出口,陡然间夜隐猛一抬手,一枚六勾银针急速飞出,寒光耀目。
女匪头子一声惨叫,银针钉入她的喉颈,她咕咚倒地。
另外两名女匪吓得掉头就跑。夜隐纵身一跃,寒碧剑半空中舞出两道剑气,那两名女匪随即钢刀脱手,立时毙命。
时酒望着那剑气纵横,心里念了一句佛祖显灵,便晕了过去。
太原府晋阳县城一所客栈中,鹰七坐在石凳上,擦拭着剑身的血迹,而鹰九则细细查验院中七具杀手尸体,确保无一活口。
邹令蜷缩在马厩边,见鹰九向她靠近,强作镇定,“你们、你们是谁?”
鹰七还剑入鞘,“不该问的别问,至少我们不是顾蔚派来的杀手。”
听到顾蔚的名字,邹令攥紧了拳头,怒火熊熊燃烧,“顾蔚、顾蔚就是个畜.生!”
鹰九轻轻叹了口气,“据我们所知,当时在场的不止她,还有乐郡王......”
“什么?”邹令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皇室贵女,竟也如此卑劣下.流!”
鹰九劈断了她的镣铐,“邹大人,如果你还想活命,跟我们走吧。”
邹令犹豫不决,“我若走了,岂不成了逃犯?”
“你若不走,顾蔚还会派人来杀你。还有,解差会放过你吗?”今夜将邹令锁在马厩的正是黑心的解差。
邹令抱头痛苦不堪,“天大地大,竟无我邹令容身之处!”
鹰七冷嗤一声,“邹大人当初给陛下上折子的勇气哪里去了?”
鹰九亦笑道:“正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邹大人,你就不想为邹公子报仇雪恨吗?”
邹令闻言,一把扯住鹰九,“我、我弟弟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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