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安泰殿时,承珺煜端着龙凤呈祥粉彩杯轻轻饮了一口,对孟晴道:“康郡王不是没死吗?何必大惊小怪。”
孟晴垂头,神色为难,“陛下说的极是,可皇贵君似乎动了真气。”见承珺煜沉了眉目,又赶紧轻声道:“听说俪王主在麟趾殿已跪了大半个时辰了,可皇贵君就是赌气不见。”
承珺煜闻言冷哼一声,当啷撂下杯盏,茶水四溅。
顾溪阴恻恻地补刀,“那康郡王着实可恨,她无颜面对皇贵君也就罢了,攀扯上俪王殿下算怎么回事呢?”
承珺煜目露寒光,“承玹鏡果然心术不正,如此不安分,朕留她何用!”
孟晴指尖微微一颤,忍不住劝道:“陛下息怒,皇贵君今日受了刺激,再禁不起折腾了。康郡王虽可恶,但因伤老鼠打了玉屏,得不偿失啊!”
他言辞恳切,顾溪不由朝他深深望了一眼。这便是御前伺候的好处了,如此不动声色地提醒着皇帝,还顺带送了麟趾殿一份天大的人情。
顾溪转换了口气,“陛下,若康郡王所言非虚,也算为您尽忠。如今千里之行尚积跬步,陛下还是暂息雷霆之怒。”换句话说,不论将来如何,眼下,承玹鏡还杀不得。
承珺煜扫了孟晴一眼,又与顾溪对视了一眼,不豫的神情略缓,肃声垂问,“皇贵君何以迁怒俪王?”
“据说是俪王主怒气冲冲闯进偏殿,逼迫了康郡王......”
承珺煜冷嗤,“逼迫?俪王只是不放心承玹鏡,去吓唬她而已。”
顾溪奉承道:“是了,知俪王者陛下也。”
承珺煜吩咐孟晴,“你即刻去一趟麟趾殿,传朕的旨意,命皇贵君今晚侍驾。”
孟晴微愣,“陛下,这......?”他心说,奴才没听错吧?
承珺煜面色不耐,“叫你去就去,另外,告诉俪王,今夜别出宫了,安泰殿偏殿朕命人拾掇出来给她安寝。”
待孟晴领旨告退,顾溪笑得谄媚,“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承珺煜起身踱了两步,语调柔和了几分,“你为了顾蔚不也煞费苦心吗?”
顾蔚,顾溪继夫杨氏所出,今年十四岁,一年前受封为定襄侯世女。虽说年纪不大,本领却不小,终日和乐郡王等人为伍,欺女霸男,恃强凌弱。
顾溪心里咯噔一声,莫非顾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上达圣听了?
她正待跪地请罪,却听承珺煜道:“二月十二那天,俪王会陪朕上山,你负责山下警戒巡视。记住,一切要秘密进行。”
“是。”由玹铮陪同上山,可见承珺煜对玹铮的信任。
顾溪赶紧捡承珺煜爱听的说,“俪王殿下执掌重明卫有条不紊,对陛下亦忠心耿耿,微臣实在佩服。”
承珺煜自信的笑着,“她不忠,朕也不会命她执掌重明卫。”当年虽是玹铮自请,可帝心自有考量。“这孩子心直,脾气虽暴了些,可是个面冷心热的。等她纳了卓之杭的儿子,朕还要派她去一趟漠北。”
顾溪了然,“陛下是想探武成王的虚实?”
“不错。”面对顾溪,承珺煜并不隐瞒,“漠北二十万大军,朕总觉得还是交到你手上才能放心。”
“若陛下恩旨册封,按规矩,新任武成王必须亲自进京谢恩,到时候......”
“朕自会传旨命继任者随武成王府参选侍子一并入京,可就...怕她不来。”
“难不成武成王府还敢抗旨?”顾溪颇有些义愤填膺,“这些年武成王在边城拥兵自重,从未将陛下真正放在眼里。”
“所以朕才更要派俪王去一趟。”对于武成王府,对于龙骧军这道三十年来阻挡外敌的强大屏障,承珺煜底气不足,心里又不禁恨起先帝来。
当年驾崩之际,为何要留下那么大的一个难题,唯恐自己皇位做的安稳。
“顾溪,朕交代你的事,今晚务必办妥。”迟则生变,如果承玹鏡所言非虚,废后慕氏就是寻找月钥的关键。
顾溪面带踌躇,“陛下,废后毕竟是先帝旧人,倘若冥顽不灵,是否可对其用刑,还请陛下明示。”
“你也说他是废后。”承珺煜露出狠绝之色,“顺朕者昌,逆朕者亡。慕氏一族不忠于朕,朕又何必姑息养奸?”
顾溪闻言有了主意,“臣明白了。无论如何,臣一定要让废后吐出真话来!”
掌灯时分,承珺煜亲临麟趾殿用晚膳,却不见玹铮。
宫韶华双眸红肿,难掩疲惫之色。
承珺煜亲自取了碧玉卧龙双合长簪别于宫韶华的头冠之上,唇边的笑意如同上元的明月散发着柔和悠远的光芒,安抚着宫韶华内心深处的伤痛,“朕的华儿永远这么美。”
宫韶华抬起头来,用手抚摸脸颊,笑得勉强,“臣侍已年老色衰,比不得年轻的君卿们正堪时节。”
“可在朕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承珺煜执了宫韶华的手,“方墨给你开的药你可有按时服用?”
听到方墨二字,宫韶华历时面色一沉。
司瑶见状忙屈膝道:“陛下放心,方提点送来的补药君上都有按时服用。”
“那就好!”承珺煜欣慰地拍了拍宫韶华的手,“方墨是严璐的得意弟子,医术朕信得过。另外,朕再多啰嗦一句,玹铮那孩子......”
“陛下!”宫韶华打断了承珺煜的话,他眉目间蕴含着淡淡的愁绪,却竭力做出温婉体贴的样子,亲手盛了一碗金玉山海羹奉给承珺煜,“陛下前儿念叨想喝鱼汤,臣侍从昨晚就开始熬,您尝尝,入不入味?”
熬了一天一夜,便是再淡薄的滋味,也化作了浓烈。
“华儿......”承珺煜面对宫韶华的期期眸色,心底生出几分愧疚,“你要体谅朕的难处。”
宫韶华唇边浮起一丝恰如其分的笑意,“陛下的苦衷臣侍一直都明白。”他说着旋身跪在承珺煜脚下,“臣侍不求别的,只求陛下能让康郡王安安稳稳的活着。”
见承珺煜静默不语,他攥住了承珺煜的手,眼中盈满了泪,“都说儿女是爹娘的债,陛下就看在沉香殿那一晚的份上,答应臣侍好不好?”
承珺煜的脸上掠过难以置信的惊诧,十几年来,沉香殿一直是宫韶华的禁忌,如今却为了承玹鏡再度提起。
殿外的夜色沉寂下来,鸾床上几度欢.好,承珺煜还是欲罢不能。
她想起那个怡人的夏夜,沉香殿外月染湉色,荷塘蛙声,灼灼荷花,亭亭出水,一茎引绿,双影分红。
垂眸再望宫韶华,十余年过去,清丽姿容不减当年,越发成熟端方,令人沉醉。就仿佛陈年的女儿红,越陈越香。
再次深入,驰骋无疆,身下婉转娇.吟,天台路通,巫山簇峰。
相视一笑,似嫦娥,下月宫。
鸳鸯枕上,凤求鸾,正情浓。
上林苑的夜晚寂静无人,玹铮坐在假山石顶的凉亭内吹了半天冷风,见已近二更,便拾级而下回转安泰殿。
她下晌在麟趾殿跪了一个时辰,想来消息传至各方,都会认为她与宫韶华生了嫌隙。
这样也好,别人怎么看待都无关紧要,关键是承玹鏡以及承玹鏡背后的势力一旦以为计谋得逞,就会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海安的暴露,薛文晏的供词,内廷司的换人,承玹鏡的反击,一切都看似无关,却又千丝万缕。
有人在她设的连环局里借势,她竟后知后觉。
是谁心机如此深沉,既能借她之手推波助澜,又能为承玹鏡生死博弈?
卓之杭?
不会是她!卓念音马上就要嫁进俪王府,她慈母之心,断不会用儿子的幸福做赌注。
那么,会是剩余三名太女学士中一个?还是几个?
玹铮边走边寻思,忽然,不远处似有凌乱的人声、脚步声及甲胄、兵器交杂之音。
一队黑甲军朝玹铮方向奔来,领队之人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
玹铮驻足,负手回身,厉声斥责道:“禁宫之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人见是玹铮吓了一跳,马上赔礼道:“末将不知是俪王主,冒犯之处,还望您海量汪涵!”她身后十余名兵卒也纷纷跪倒问安。
玹铮并不认得她,却认得她身上黑漆漆的墨色铁甲,“你是顾溪手下?”
那人连连点头,“正是,末将名叫朱淮,四品护军参领,在顾侯帐下听用,”护军参领一职官位已然不低,算得上是顾溪的亲信。
玹铮双眉紧蹙,“禁宫不是一向归羽林卫戍守吗?”言下之意,你等怎会出现在宫中?
朱淮陪笑道:“俪王主有所不知,顾侯奉旨包围离尘宫,离尘宫有一罪侍在逃,末将等人奉命搜捕。”
离尘宫乃废后慕氏关押之所。
玹铮一愣,“你是说顾侯奉旨包围离尘宫?”
“是啊!”朱淮嘿嘿一乐,“王主驾前,末将可不敢扯谎。”
“你们几时包围的?”
朱淮寻思道:“大约戌时二刻,不过酉时便得了入宫的命令。”
黑甲军从驻地入禁宫,最快也要一个时辰。
玹铮盘算着,酉时,她应该还在麟趾殿跪着。也就是说,在她离开安泰殿之后,顾溪便面圣了。而承珺煜命顾溪包围离尘宫,竟绕过了重明卫,也丝毫没对她透露半句。
承玹鏡下晌去告密,顾溪连夜包围离尘宫,玹铮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废后慕氏危矣!
景齊崇和十年,正月二十四日子时,废后慕氏不堪受辱,于离尘宫自焚而死。
贴身侍从共四人,两人被刑讯致死,一人于围捕中被斩杀,另一人招供后死于慕氏之手。
那场大火烧得惊天动地,火光映红了黑暗的天幕。
承珺煜站在麟趾殿殿外玉阶上,面对离尘宫的方向,心情复杂。
承玹鏡在得知慕氏自焚的消息后,将头缩在锦被里,默默哭了一场。
唐纾伫立风中,身形如坠叶一般凌乱。
斐陌上前搀扶住他,用仅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主子,别难过了,君太后是求仁得仁。”
唐纾抽了两下鼻翼,将无尽的哀伤深深掩埋进心底,左手摸索着右手中指上那枚染血的红宝戒指,“想办法联络俪王,另外,就说本君动了胎气,要静养。”
不能祭拜,不能带孝,静养中穿一穿素色衣衫,尽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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