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武林共有四大盟会,天涯宗、寒江川、帝龙城与隐月阁。
隐月阁总坛位于嘉兴一带,各州府均设有分舵,弟子成千上万,而隐月令则是隐月阁重要信物,根据持有者的不同身份分为不同等级。如今孤鸾手中这块令牌雕刻的凤.蝶共有九尾,乃隐月阁最高等级的九尾令。
江湖人皆称,持九尾令者,隐月阁主是也。
孤鸾递还令牌后起身再度施礼,“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之处还请阁主恕罪。”
“好说。”隐月阁主笑声爽朗,“所谓不知者不罪,况且我辈混迹江湖,本就不在乎这些虚礼。”
孤鸾凝眸望着她,“前辈竟也是太女学士,实在出乎晚辈意料。”
她口吻唏嘘,“想当年先太女欲招揽你师傅,谁知遭你师祖刁难,我恰巧在场,替她解了围。之后她亲往隐月阁致谢,我见她身为天潢贵胄竟有如此诚意,便与她结为忘年之交。”
“原来如此。”因师祖这辈子最痛恨承氏皇族,孤鸾对她的话不免信了几分。
她呷了口茶后又道:“大约十五年前,我受先太女之邀前来凤都,结识了你母亲宁大人,宁大人通识时变,勇于任事,堪称社稷能臣,只可惜却被乱臣贼女所害。”
孤鸾知她口中的乱臣贼女是指当今皇帝承珺煜,遥想当年宁汝桦被杖责后剜出脊骨的惨状,不禁心潮翻滚,哽咽难言。
她唯恐孤鸾怪自己见死不救,进而解释,“顾溪叛变后,先太女见大势已去,便命我等隐姓埋名以图他日,我等不能明目张胆劫法场,便想以假死之计搭救宁大人,可谁知她却执意不肯。”
孤鸾了然般哀叹,“我娘便是那般脾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白袍妇人拍了拍孤鸾的手,“宁姐姐刚正不屈,又深明大义,她深知宸王多疑,生怕因搭救自己暴露隐匿余部,牵连无辜,因此慷慨赴死。”说完端起酒杯,将佳酿泼洒在地,“宁姐姐,你的高义我毕生铭记,绝不负先太女与你所托!”
“前辈......”孤鸾再触肝肠,眼泪扑簌滚落。
亭内一时陷入沉寂,只弥漫着浓浓的忧伤。
她平复心绪后打量孤鸾,“眼下四门封锁,出入不便,未知小友可有应对之策?”
孤鸾细忖道:“情势所迫,只能暂时住在鄞园。”
她听完这话,与隐月阁主对视了一眼,又追问,“想必小友已见过俪王,不知是否打算遵从母命?”
“您说什么?”孤鸾心头骤紧,语气很不自在,“晚、晚辈不懂您的意思。”
“小友无需难为情。”她声音慈祥且透着安抚,“据我所知,宁姐姐临刑前留有亲笔遗书,命你成年后嫁给俪王,并襄助俪王......”
不待她将话讲完,孤鸾已面红耳赤,“此、此等隐秘前辈怎会知晓?”
隐月阁主接过话茬儿,“静依师太乃我至交好友,宁大人临终前曾见过她,当时我就在场,亲眼见宁大人将遗书交她保管。”见孤鸾目光犹疑,又补充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晚静依师太走后,我还带你去见了你娘。”
孤鸾听完这话,思绪飘回十年前那个与母亲诀别之夜。
宁汝桦握着他的双手谆谆叮嘱,“阳儿,我宁家子孙生负傲骨,纵万劫加身,也不应畏惧,更不可轻言生死。千万别辜负娘对你的期许,等你长大成人,便会明白娘的苦心。”
“娘!”他扑进宁汝桦怀里痛哭不止,后来狱卒拉他离去,他又哭又闹,还狠狠咬了狱卒一口。
隐月阁主摸着手腕笑道:“小友下嘴忒狠,我可是疼了好些天。”
他面颊微烫,赶紧赔礼,“晚辈不知前辈乔装改扮,冒犯了。”
隐月阁主并不怪罪,而是详细谈起宁汝桦在狱中种种遭遇,听得他痛彻心肺。
白袍妇人趁机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小友深明孝道,想必定不会让宁姐姐含恨九泉。”
他拭去眼角残泪,“前辈是让晚辈入俪王府?”
白袍妇人未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支桃花签递给他,“是否入俪王府当由小友自行定夺,不过我前几日卜了一卦,发现你与俪王还蛮有缘的。”
桃花签,断姻缘,景齊早年便有了这等风俗。
他没接,而是轻声嗤笑,“前辈真是热心,竟替我与俪王卜卦。”
“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白袍妇人目光中含了两分戏谑,“小友胆识超群,不至于不敢看吧?”
“当然!”他明知白袍妇人在使激将法,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玹铮两次的调戏令他咬牙切齿,他心说,我倒要看看和那登徒女有何缘分。
接过花签,只见签头绘着朵绚烂桃花,自上而下,一行小楷娟秀工整,“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上签”。
他微怔,抬起睫羽,“敢问前辈此签何解?”
白袍妇人笑道:“恭喜小友,这是吉兆。”
“吉兆?”
“对,你瞧,这荷与何、藕与偶、杏与幸、梅与媒皆同音。”白袍妇人边说边蘸了茶水,将谐音字尽数写在桌案上,“‘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也可以念作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看来你与俪王乃天作之合,连媒人都省了。”
他听完干乐了两声,“说的玄之又玄,前辈可别糊弄晚辈。”
白袍妇人尚未分辩,隐月阁主已哈哈大笑,“老白,我没说错吧?我方才就说他不会信的。”
他对白袍妇人抱腕拱手,“晚辈并非不信前辈,只是素来不行问卜之事,况且这签不是晚辈抽.取的......”
“你想亲自.抽.取还不容易?”白袍妇人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个签筒,里头少说也有几十支签文。
他愣住,“前辈竟还随身带着这个......”
白袍妇人煞有介事,“都说我是算命测字的,当然要带着吃饭的家伙。来,抽一支。”
隐月阁主见他迟疑不决,便也拿话激他,“老白卜签蛮准的,小友究竟是不信,还是不敢?”
他迎着隐月阁主的目光,知道再不好推拒,于是赧着脸左挑右拣,抽出支花签交给了白袍妇人。
隐月阁主满意地点头,“这才是江湖儿女!”随后好奇地问白袍妇人,“如何?”
白袍妇人抚掌大笑,“天意!真乃天意!”
“到底写了什么?”隐月阁主夺过签文,边看边读,“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上吉。”
白袍妇人见他矜持垂首,笑着讲解,“春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也可听做金佩在响。月照花间,花影变换,好似玉人的影子。由此可知,好事将近。”
他听完这话,心中波澜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竹叶疑似金佩,花影疑似玉人,又怎知不是镜花水月?”
“有道是万物随心,心念转,万念皆转,心路通,万路皆通,是不是镜花水月,要看小友心境。”白袍妇人凝视着他,极为语重心长,“其实依我之见,雪冤、报仇皆在其次,你是宁姐姐仅存的血脉,只要能安稳度日,哪怕要一辈子隐姓埋名都值得,所以还是回天涯宗去吧。”
隐月阁主随声附和,“老白言之有理,你不该受母辈的恩怨牵连,我们约你出来,并不想逼你做任何决定,见你安好,便已心满意足。”
起先这两人话里话外透着怂恿,见他戒备与抗拒,便反其道行之,反令他生出不甘之意。
他咬了咬朱唇,纠结道:“晚辈乃宁家子孙,自当以母命为先,然俪王身世未明,坊间都传她乃当今骨肉,晚辈实在想不通,家母为何会让晚辈去侍奉仇人之女?”
隐月阁主神色沉吟,“静依师太德高望重,她坚称俪王乃先太女血脉,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那俪王身上为何没有胎记?”
见隐月阁主被问得哑口无言,白袍妇人接话道:“有宁姐姐的遗命与静依师太的作保,或许俪王身怀某种隐秘也未可知,只可惜我等始终找不到机会查验,否则也不至于蛰伏这么多年。”
“如果能查清俪王身世,两位前辈可是要襄助于她?”
隐月阁主与白袍妇人异口同声,“自然。”
他沉默片刻,看向隐月阁主,“晚辈有事向阁主请教。”
“小友但说无妨。”
“正月十四那晚,晚辈与俪王交手,发觉她轻功了得,因此敢问前辈,她与隐月阁可有瓜葛?”
“你是怀疑俪王练过本阁绝学踏雪惊鸿?”见他颔首,隐月阁主笑着摇头,“承蒙小友看得起本阁,然实不相瞒,直到如今我与俪王还素未谋面,不光我,隐月阁上下与她也没有来往。”
“晚辈晓得了。”他相信隐月阁主身为江湖泰斗,不会因这等小事扯谎,便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起身施礼,“叨扰两位前辈多时,晚辈先告辞了。”说罢走出凉亭,飞身而去。
白袍妇人望着他被茫茫夜色吞噬的背影,不由自主吁了口气。
回身落座时,只见隐月阁主举着签筒揶揄,“老白,你不实诚啊!”
白袍妇人慢悠悠抿了口茶,“实诚二字怎么写,不妨教教我。”
“你呀!”隐月阁主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当着小辈耍手段,倘若被揭穿,脸可就丢大了。”原来这签筒中虽有四、五十支签,但细看之下每根的内容都毫无差别。
她轻笑,“宁家小郎涉世未深,又面皮薄,不可能根根查验,他既已将那两支花签带走,定然未曾察觉。”
“你认为他会遵从母命吗?我看他并不情愿。”
“虽不情愿,但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会去调查俪王的身世吗?”
“一定会,因为从接到密函来凤都的那刻起,他已将宁家摆在自己性命前头。在他内心深处,巴不得俪王是先太女的骨肉,那样他就可以顺承母命,为宁家平反报仇。”
隐月阁主不胜唏嘘,“此计乃宁大人临终拟定,看来她不仅了解自己的儿子,更深谙人心。”说完再度拾起签筒嗤笑,“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为了推波助澜,故意偷换了给宁家小郎与俪王卜的签文?”
她含笑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红姐你。”
“原来的签文是什么?”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何解?”
“落霞与孤鹜均是寂寥之象,鹜影于落霞中单飞,令人深感秋尽冬来,如此际遇,恐怕情路煎熬。 ”
“照这说法是下签?”
“不,算是中签,结果并不好讲。不过无论如何,那宁家小郎为完成母命,会千方百计查证俪王身世,这样你我便可坐收渔利。”
“你是不是还打算趁机将天涯宗也拖下水?”
她勾起嘴角,“俪王不好对付,宁家小郎遇到难处,他那位身为天涯宗少宗主的好师姐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此天涯宗就别想撇清了。”
隐月阁主嗔笑,“真是打的好算盘,当心凌秋漪找你算账!”
“算账不怕,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正等着她。她若敢来质问我为何利用她爱徒,我便要问问她这些年为何窝藏朝廷钦犯。”
隐月阁主忍俊不禁,“好一张利嘴,我真是说不过你。不过也好,俪王心机深沉,不易掌控,你能说会道,由你同她周旋,我也能安心。”
她叹了口气,“红姐对俪王到底仍存疑虑。”
隐月阁主未置可否,“俪王身世成谜,你我却要将身家性命压在她身上,不得不慎重些。”
“康郡王倒是分明,然自顾不暇,不堪大用,与其为她浪费人力物力,还不如襄助俪王。”
“俪王年幼时在东宫受尽折辱,对先太女恐怕只有恨意,即便身世分明,恐也不愿尊先太女为母。”
“那可由不得她。当今眼里不揉沙子,她若身世曝光,只怕比儿时还惨,所以她再不情愿,也只能为自保与咱们绑在一处,替先太女拨乱反正。”
隐月阁主心中虽不完全赞同,表面却道:“我们余下四人之中你最足智多谋,先太女临终前命你统辖,自然由你把控。我只是未雨绸缪,给你提个醒,万一经宁家小郎证实俪王乃当今私.生,你要有应对之策。”
“放心,我有杀手锏,不管俪王是谁的骨肉,我都能逼她就范。”
“哦?”隐月阁主露出惊诧之色,“不知你所说的杀手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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