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卓之杭再次前往俪王府求见玹铮。
玹铮本歪在榻上看书,瞅她进殿不禁坐起冷嗤,“卓相真是胆识过人,算计了本王竟还敢登门。”
她抢步奔至拔步床前撩袍跪倒,“下官特来赔礼,望王主恕罪。”
玹铮语意讥讽,“本王可受不起你的大礼,回头把你宝贝儿子娶进门,还得尊你声婆母呢。”
她满面陪笑,“这万万不敢当!历来只有王君之母才配得上如此称呼,犬子嫁为侧室,下官又岂敢在王主面前托大。”
“算你有自知之明。”毕竟赐婚已成定局,她到底是长辈,玹铮也不好折辱,于是抬手,“起来讲话。”
“多谢王主。”她平身后再度一肃,“犬子娇纵任性,胡作非为,下官今早已亲手施以杖责。”
玹铮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你竟舍得。”
“只要能令王主消气,就算要下官绑子入府任您处置都成。”
玹铮冷眼瞟她,“罢了,本王堂堂女子,若跟个小郎斤斤计较,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
“王主心胸宽广,下官钦佩。”
玹铮撇嘴,“少拿话恭维本王,本王倒宁愿心胸狭窄,那样你也不敢明里暗里的算计。”
她虽坑了玹铮,却断不敢承认,而是做小伏低,“实不相瞒,下官请婚乃孤注一掷,想着陛下若不恩准,便彻底死心,岂料陛下竟极为属意,完全出乎下官意料。”
“得了,少在本王跟前装相,你早就洞悉圣意,就因本王不肯结亲,便利用陛下逼本王就范。”
“下官不敢!一切都是巧合,您千万别误会。”
“狗屁误会!”玹铮凤眸凛凛,“不承认没关系,反正这笔账本王已记下了,早晚跟你算。”
她并未求饶,而是躬身长揖,“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请王主给个痛快。”
“成,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随王主高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玹铮顺手抄起小几上的空瓷杯作势要砸。
她下意识闭眼,然等了片刻,却只听到玹铮的嗤笑,“原来卓相也有胆怯之时,本王还真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王主您......”她瞅着玹铮促狭的神情,虽被耍弄,却发作不得。
玹铮不再逗她,而是指了指身旁的绣墩,“卓相请坐,本王有事劳烦你。”
“您说。”
“都察院那帮御史整日盯着重明卫,实在令本王厌烦得紧。”
“您放心,下官明白该怎么料理,除此之外,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玹铮一笑,“没了。”
她知玹铮仍心存戒备,于是推诚置腹,“赐婚在即,您千万别再把下官当外人,齐桓公有管仲,汉高祖有张良,下官虽不才,却愿效仿先贤,为您分忧。”
玹铮打量她哂笑,“先别给本王戴高帽,本王问你,戾太女与你有君臣之义,又对你有知遇、提携之恩,但你却在危难关头背弃了她,如今竟敢以管仲、张良自居,不觉得惭愧吗?”
这话着实诛心,然她却未曾回避,“下官与十大世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出身寒门,朝中并无根基,身为先帝近臣却无兵权,即便顶着指腹为婚的名义,但与戾太女及各大家族并无姻亲,所以一旦倒戈,极易获得陛下的宽宥,至于杜家、盛家、薛家之流,就算她们反水,陛下能容吗?”
玹铮未料她竟说出这番道理,“看来你对当年之事并不后悔。”
“下官不敢后悔,也无法后悔。当年时局艰难,都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慕家、宁家尚无力自保,更遑论卓家?”她说着掀起袖口,袒开衣襟,露出数道疤痕,“王主可以鄙夷下官贪生怕死,但您有所不知,这贪生怕死比慷慨赴义的代价要多的多。”
除了屡屡遭遇行刺,她背负骂名,受尽戳指,“这些年对下官表面恭敬背地却不齿之人不计其数,下官看似风光,却如履薄冰。”
“常言道有因必有果,本王以为卓相应敢做敢当。”
“王主所言甚是,正因为下官心中还有担当二字,所以为长远计,才要替卓家找个安稳靠山,保卓家富贵绵长。”
玹铮呵呵笑起来,“卓相算是看走眼了,本王一无大志,二无能耐,恐怕会叫你失望。”
“诶,王主何须自谦,下官以为,您身怀高世之才,干国之器,并不比太女或慎亲王逊色。”
“哪里,人家乃名正言顺的天之骄女,本王又算什么?”
“英雌不问出身,还有句话叫事在人为。”她说着恭敬叩拜,信誓旦旦,“即便王主尚不信任下官,但下官却已奉您为主上。下官不遗余力促成您与犬子的婚事,就是想断绝自己全部后路,将卓家与俪王府系在一处,从此福祸相依,荣辱与共,还望王主接纳下官这份拳拳之心。”
卓之杭走后,风七七从汉宫春晓围屏后闪将出来,趋步走到玹铮跟前,“王主,敢情这卓老狐狸是来向您投诚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玹铮不答反问,“你觉得本王该答应吗?”
风七七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按说她曾背叛过戾太女,不宜为您所用,但赐婚已成定局,卓家与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确已无退路。况且她这十年憋屈得太久,陛下猜忌她、提防她,太女与慎亲王又疏远她、鄙夷她,她除了追随王主,不会再有其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正因如此,本王更不想马上答应她。”
“为什么?”
“因为她老谋深算,步步为营,妄图牵着本王鼻子走,就算她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本王也得细细咀嚼,以防硌了牙。”
风七七笑着打趣,“别说她是馅儿饼,就是秤砣,您这副铁齿钢牙也能把她咬碎嚼烂。”
玹铮瞪了风七七一眼,“身为四品佥事,说话总没正形,既有工夫在这儿磨牙,还不赶紧派人查查卓小六。”
这些年但凡进王府伺候的仆从都会严格排查,更别说即将嫁给自己的男人。
风七七领命称是,想起林绛心又禀奏道:“属下业已查清,教坊司林氏乃原工部侍中林芝月之子,林家被抄时没入教坊,花容月貌,性情温顺,但就是有些怯弱。”
“无妨,本王就喜欢老实本分的。”玹铮接过风七七奉来的画像,不经意看了一眼,登时就移不开眼,“想不到天下竟还有如此美丽的男子,你去告诉周瞳,多谢太女美意,本王定按时赴约。”
掌灯时分,孤鸾正望着案头的茶花发呆,就听见凌陌晓的推门声,“小鸾!”
他慌忙将菡萏春馆的桃花笺及一枚三孔的弯月玉佩藏于袖中,“师姐找我何事?”
“没、没什么大事,我打算...出趟门,今晚可能不回鄞园,所以特意知会你一声。”
他见凌陌晓打扮得贵气逼人,不免生疑,“你要去哪儿?”
“去、去会个朋友。”凌陌晓支支吾吾,生怕他追问,又赶紧宽他的心,“我以整个宗门向你保证,绝不会去招惹俪王与重明卫。”
“好吧,师姐自便。”其实他正愁今夜如何避开凌陌晓单独行事,未料凌陌晓竟主动解了他的难题。
待凌陌晓走后,他再度望向那盆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房中的十八学士。
有意思!难道说先太女招揽的太女学士根本就不止十五位,而是十八位?那么邀自己今夜三更前去菡萏春馆的人究竟是当年侥幸逃过劫难的义士,还是想要诱捕自己的承玹铮呢?
菡萏春馆位于凤都西北的胭脂巷,东临文贤街,西靠武英街,距赫赫有名的俪王府也相距不远。据说这里乃一名风流雅士所开,专供凤都的才女佳郎聚会所用。
月上柳梢,更鼓三叠。
深夜万籁俱寂,菡萏春馆的池中凉亭内却有两人在秉烛手谈。
垂帘围拢之内,龙井清香馥郁,佳酿别有滋味,棋盘上黑白对垒,犹如星宿变幻,两军对垒。
白袍妇人落子后环视四周,“时辰差不多了,那宁家小郎却还没有踪影。”她嗓音听来有些古怪,显然是吃了变声的药丸。
红衣老妪不徐不疾地呵呵笑道:“咱们约的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不过是‘风雨雷电’未曾察觉。”说罢用掌力震开围帘,传音出去,“小友既来,何不现身相见?”
随着孤鸾施展轻功稳稳落于凉亭之外,池塘周围闪出四个黑影,齐刷刷跪倒,“属下失职,请尊上责罚。”
“罢了,悉数退下。”红字老妪说完又称赞孤鸾,“果然不愧是凌宗主亲传弟子,轻功不同凡响。”
“前辈谬赞。”孤鸾隔着围帘打量,见亭中一人着红,一人穿白,均是兜帽罩头,于是抱剑拱手,“并非晚辈故意藏头缩尾,方才见两位前辈厮杀正酣,深觉不便打扰,不想还是失礼了。”
“小友无需客套,进来吧。”
“多谢前辈。”待走进亭内,孤鸾不卑不亢地落座。
白袍妇人扯着低哑的声音道:“小友尽管安心,这金蚕水晶帘甚是隔音,此处只有我等三个,今日言谈绝不会被第四人知晓。”
“前辈想得周到。”孤鸾瞅见白袍妇人面孔的刹那倒吸了口凉气,待朝红衣老妪望去,不免哑然失笑。
原来为遮挡真容,红衣老妪勾了张红净金粉的脸谱,白袍妇人则描了个奸诈枭雄的白面。
孤鸾略带微词,“两位前辈既邀晚辈前来,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白袍妇人边给孤鸾倒茶边反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许小友蒙面,难道就不许我二人勾脸?”
“话不能这样讲,两位前辈将茶花与信物送到鄞园,想必早洞悉晚辈身份,但晚辈却对两位前辈一无所知。”
白袍妇人安抚道:“非是我俩故意欺瞒,毕竟身处京畿重地,不得不防,小友想问什么,我俩如实作答便是。”
孤鸾从怀中掏出张写着“正月十四揽胜楼”七个大字的薛涛笺,“敢问前辈,这可是出自您们的手笔?”
白袍妇人端详了两眼便递给红衣老妪,红衣老妪含笑点头,“是老白托我送去天涯宗的。”
孤鸾的目光在两人的脸谱间游移,“两位故意引晚辈去揽胜楼,到底意欲何为?揽胜楼顶楼设了牌位,又一夕之间亮如白昼......”
白袍妇人接口道:“那是红姐派人做的。”
“如此说来,两位是先太女的遗部?”
白袍妇人颔首,“准确的讲,我二人均位列十八学士之内,并侥幸躲过了十年前那场浩劫。”
“果然如此。”孤鸾了然,紧接着又追问,“既共有十八位学士,那为何当年揽胜楼上只悬挂了十五位学士的画像?”
白袍妇人坦言相告,“那是因为太女学士之中有江湖高人,不便将名姓、身份宣之于世,免得招惹不必要的祸端。”见孤鸾盯着自己,又自嘲似的笑道:“我就是个算命测字的,不像红姐,那可是与小友师祖齐名的人物。”
孤鸾转头打量红衣老妪,“敢问前辈何门何派?”
红衣老妪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块铜牌递给孤鸾,“小友想必听说过此物。”
“这是......?”孤鸾拿过仔细端详,只见乌金色的铜牌呈月牙形状,一面刻着只栩栩如生的凤尾蝶,另一面则刻着两个鎏金的篆字--隐月。
孤鸾惊愕非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隐月令?”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